汉刀

小说主要讲述了西汉西域第一任都护郑吉,凭借自己的骁勇善战与聪明才智,维护西域诸国的和平稳定,将匈奴势力驱逐出西域,并借此纵横西域,镇抚诸国,成为西域第一都护的传奇故事。

第十章 且看弯弓射大雕
(1)
扶岫偷偷摸摸钻出来,看到姜落飞逃的背影,小身板一下子挺起来:“圣女姐姐,这是咋个回事儿?一个回合就扶墙而走,半点不豪杰嘛。莫不是北冥雪国的六重天都是那一戳就破的竹篾高手?”
扶墙而走?
姜落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贝齿狠狠咬了咬,跑得更快了。
韩不疑见姜落跑远了,双手负后走出来:“不是她不行,是她选错了对手。你别看姜圣女平日里洒脱不羁,大大咧咧,其实于情一事,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就拿刚才来说,她看似坚不可摧,结果被你师父轻飘飘一句话当场撂倒。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个抹不开脸面的小女孩儿,碰上你师父这种风月老手儿,能扶墙逃出去就不错了,真指望她和你师父大战三百回合。”
“你韩大人哪只眼睛看到她抹不开脸面?”
“她脸皮但凡半点儿不纸糊,也不会被你师父如此拿捏。再说了,就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定与你师父杀个汗流浃背刀刀见骨。”说到这里,韩不疑猛地一拍脑袋:“坏了!你师父找她来是商议乌泽会晤一事的,咱们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光顾着嘴巴痛快,把圣女给得罪惨了。咋个办?”
扶岫本想说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韩不疑的官帽子比他师父都大,犯不着给自己栽刺。于是背负小手笑道:“容我说句公道话,关于女人,你韩大人虽然也是个中老手,但与我师父比起来,用某个小黑炭丫头的话说,你还差了两头大象的距离。知道圣女姐姐为什么跑吗?或者你真觉着姜圣女会生我师父的气?不是我不看好你韩大人的女人缘,换作是你刚才说那句话,非但圣女姐姐不会跑,怕是你这颗大好头颅都祭了那把闲秋刀。关于乌泽一事,咱们还是不要瞎操心的好。”
韩不疑气笑:“这么相信你师父?老子不觉得他如何高明嘛!”
扶岫回过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韩不疑:“古人有个说法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我师父的寂寞如雪,你韩大人看不懂!说这些都是打击你。算了,问你一个青涩点儿的问题吧。”
韩不疑气喘如牛,强忍着掐死他的冲动:“有屁就放!”
“韩大人,你说一粒金子好,还是一坨屎好?”
“你他娘的说话不过脑子吗?傻子都知道金子好!”
“啧啧,这就是你韩大人一再被女子劫富济贫的根源所在,人傻钱多嘛。你得这样想,假如自己是一条狗,到底是喜欢金子还是屎?对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譬如姜落姐姐,人人都把她当作尊宠无比的圣女殿下,谁都不敢对她有半分不敬。你刚才也说过,她其实就是个抹不开脸面的小丫头,一样有七情六欲,而不是一尊被人拎着冷猪头供在神庙里的泥塑。你韩大人是饱学之士,知道‘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说法,那么姜落殿下难道不希望有人对她说一些脸红耳热的悄悄话?有时候换个角度,你韩大人可能拥有的就是整个春天!不然你以为我师父那个江左明月的绰号怎么来的?”
韩不疑握住了刀柄:“你倒说说看,咋个来的?”
扶岫恨铁不成钢:“当然是以诚待人嘛,难不成你以为跟林大侠那只傻鸟似的,站得高尿得远!”
韩不疑再也忍不住,拔刀追着扶岫就砍下去:“你个龟儿子,有种别跑!我让你拿老子开涮,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老子砍死你!”
扶岫没有说错,启程去乌泽时,姜落也来了,脸上依旧冷冰冰如千年不化的雪山,但那似乎不经意间从郑吉身上扫过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羞涩和不自然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扶岫不敢说破,偷偷朝韩不疑比了个手势,韩不疑又想拔刀砍他了。这个狗崽子跟着郑吉那个混蛋,除了坑蒙拐骗,就没学着什么好。这就是未来的扜弥王?韩不疑在心里为没见过面的扜弥人默默致哀。
郑吉安排司马熹坐镇诸军,他则带了林染等人离开联军大营,前往乌泽。日逐王也以生病为由,不再接见任何人,传令就地扎营,等候身体康复后再启程南下。实际上他于夜间带领百余白狼卫悄悄出了大营,向乌泽进发。
日逐王生病,部族上下人心惶惶。裴骨哚心生疑虑,一连派了几拨人前去打听情况,都被大祭司和白狼卫挡下了。大祭司就守在日逐王的王帐里,不许任何人谒见日逐王。在日逐王部,大祭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谁敢轻易得罪这尊大神?
裴骨哚摸不清底细,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水泡。他有种不好的直觉,日逐王绝对不是病了,是故意躲起来,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这种阴谋极可能惊世骇俗,给大单于和匈奴予以重创。可怀疑只能藏在心里,他不敢也没办法光明正大讲出来,更奈何不了门神一般守在王帐外的大祭司。别说他,一些德高望重的族中耆老都被大祭司轻飘飘打发了,他和大祭司起了冲突,大概率会被日逐王借机圈禁或者干脆来个堕马而死之类的意外。
乌泽之畔,苏子与姜落大眼瞪小眼,一点儿都不关心旁边那场男人之间充满荷尔蒙的明争暗斗。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水畔苇丛里悦耳的鸟鸣声也戛然而止。原本那些小鸟见到两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每根羽毛都是兴奋的,想卖弄 一下宛转的歌喉,可突如其来的杀机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它们的脖子,吓得它们忙不迭地把小脑袋缩了回去。
姜落拎着一只从郑吉那里抢来的黄皮小葫芦,随意晃荡几下,酒水叮咚如鸣泉,呵呵笑道:“昔日黄鹄楼八大仙子之首,白衣箫王叶无羡的衣钵传人,风尘侠侣鸡公虾婆的关门弟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渔荻坊掌门人,这么多身份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吓死人,偏偏还是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光景。啧啧,苏大掌柜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晓得天下人拿那梅子酒当饭吃的滋味。江湖中有句老话叫利不可独,苏大掌柜便宜占尽,不怕天怒人怨被人套麻袋打闷棍?”
(2)
苏子冰雪聪明,岂能听不出这股酸气从何而来?“苏子一介孤女,卑不足道,幸被恩师收录于门墙,克己慎行,半分不敢僭越。萍踪江湖,十年夜雨,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万千宠爱四字从何而来?说到便宜占尽天怒人怨,呵呵,圣女殿下自小绮阁金门,贵不可言,一把闲秋刀盖压北冥上下,庙堂江湖两低眉。你说有人不打你主意,反来找我麻烦,他们是眼瞎了还是像圣女殿下一样把脑子长在了胸脯上?”
姜落一口酒全喷了出来。脑子长在胸脯上……哎呦喂,有你苏大掌柜这么夸人的吗?你咋不说本圣女能胸口碎大石呢?她运转内力轻轻一抖,衣裙上的酒渍瞬间消失无踪,乜斜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向苏子,并不生气,反而噗哧笑出了声:“苏大掌柜这么伶牙俐齿,你家汉子……哦,不,你家酒鬼大人知道吗?还有那个惯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宛女王陛下,你就不怕她撒泼打滚铁了心不让你进门儿?至于桃槐国那只小白鸟,虽说脑子拎不清,但凭心而论,其实半点不是省油的灯。狼多肉少啊,说不得一个不小心,你苏大掌柜就是机关算尽,反倒为他人作了嫁衣裳。本圣女古道热肠,问一句不算幸灾乐祸的话,你苏大掌柜怕不怕?”
“怕不怕?圣女殿下怕是注定要失望了。婆娑世界,缘劫都是修行。既见君子,葳蕤生香;泥中濯足,亦是天心月圆。各花入各眼,何事问春风!”
姜落目瞪口呆:“不愧是有垂纶人之称的苏大掌柜,神清散朗,言词泠泠,颇有林下之风,本圣女受教了。也好,江湖路窄酒杯宽,我先干为敬,算是向苏子姑娘赔罪一二。”说完,拎起黄皮小葫芦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半点不小家子气。
苏子亦不示弱,解下马背上的羊皮酒囊,仰起雪白颀长的脖颈如长鲸吸水,一气灌下去小半袋,面颊酡红,豪气干云。
北地酒水粗冽,以辛辣见长,一般人可不敢这么个喝法。苏子看似弱质纤纤,不料豪爽之气不输须眉男儿半分,令姜落大为心折,一时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姜落偷偷摸摸瞅了瞅左右:“苏大掌柜,容我替你说句打抱不平的话,你家汉子一惯是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作派。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不缺细腰丰臀还会嘤嘤叫的女子,你这都能忍?想没想过把那醋坛子摔到酒鬼大人脸上?”
苏子眼神玩味:“郑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也信得过他,何来醋坛子?恕我愚钝,圣女殿下话里话外旁敲侧击,是投石问路么?”
姜落闹了个大红脸,狠狠一跺脚:“咋个可能嘛!本圣女最恨那种水性杨花的偷心贼……郑吉那个坏坯子,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我一刀下去,让他知道什么凉凉!”
嘶,那边的郑吉徒然觉得双腿之间凉飕飕的,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却不知凉从何来。
苏子被水性杨花一词给逗笑了,脑子里闪过几幅郑吉花枝招展摇曳生姿的画面,蓦然打了个激灵。扑闪着大眼睛看向姜落,似笑非笑:“关于投石问路一事,殿下如何知道我说的是郑大哥?”
姜落瞬间眼神呆滞,这是掉坑里了?她下意识抄起黄皮小葫芦,想喝两口酒压压惊,结果又悲催了,摇了半天,葫芦里涓滴不剩。
“咳咳……”姜落狠狠挠几下小脸,吹弹可破的俏脸几乎被蹂躏成了一朵雨后菊:“苏子姑娘,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不作不死或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情急之下回头看到了那边的帐篷和篝火,像溺水的人捞到了一根稻草,嗓门立刻高了八度:“一帮糙汉子巴巴地跑到这么个鬼地方,说是来谈判的,结果也不见他们如何唇枪舌战。见了面除了喝得烂醉如泥,就是晃膀子比力气,一个个跟红了眼的灶鸡子(蟋蟀)。或者横眉怒目,像乌眼鸡似的恨不能吃了对方。难道天下男人都这么无聊吗?”
苏子也不点破她:“好斗是男人的天性,在他们眼里,面子比天大。什么都要争个高低,甚或为了几根骨头都能把狗脑子打出来。眼见着相谈甚欢,突然间就能捅刀子,杀个你死我活。江湖之中,恩怨纠葛如春风野火,莫名其妙就杀得刀刀见骨。圣女殿下觉得他们无聊,是不了解他们吧。至于会谈一事,无非是个借口罢了。该谈的其实数月之前就谈过了,彼此底线如何双方都心知肚明。不然,此行再谈未免有临渴掘井之嫌。日逐王执意与郑大哥会面,不外有两个原因,一是渠犁汉军气吞如虎,天狼骑连战皆北,先贤掸着实感觉面子上过不去,总想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二是南下之事惊世骇俗,他心里没底,于是就想和郑大哥见个面,再看看,再谈谈,给自己一个信心,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姜落皱眉:“如此大的阵仗,哪怕日逐王足够谨慎,要想完全瞒过大单于的耳目,怕也是个一厢情愿。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夜鹭官盯上了这里,怕是不止把脑浆子打出来这么简单。”说到这里,她猛地一拍腿,气急败坏道:“哎呦喂,又被那个狗贼卖了!姓郑的之前骗我来乌泽,信誓旦旦说什么陌上吹箫听风软,二月野棠花如雪……我呸,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混蛋玩意儿,分明拿老娘当那半颗铜钱都不花的牧羊狗。你郑酒鬼做得了初一,就别怪老娘做十五。本圣女决定给闲秋刀换个卧薪尝胆的名字,秋后二字如何?让那个混蛋等着吧,老娘早晚和他秋后算账,剁了他的第三条腿!”
苏子呆滞无言,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冥女神?想想那个眯着一双狭长眸子的男人,顿时幽怨无比。
(3)
你个坏坯子,就该吃点儿苦头儿!平日里偷鸡摸狗也就罢了,怎么敢去招惹百无禁忌的北冥女神?这下好了,一脚踢到铁板上,看你咋个收场!关于北冥圣女,扶岫大爷有个比较形象的说法,那就是个诸邪回避的女神经,一旦被她沾上,焦头烂额算个什么?刮骨湔肠都未必够看。
郑吉不知道被人惦记上了,此刻正抿着酒,一脸惬意地看场中两个人角抵。之前拼酒,双方算是个半斤八两。匈奴人以善饮闻名,居然跟一拨汉人勉强打了个平手,别说在座的匈奴将领不服气,日逐王也是个意难平,于是提议以角抵为戏,以助酒兴。
乌泽会晤,也是郑吉与日逐王第一次相见。彼此耳闻日久,但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二人俱都感慨良深。于日逐王而言,他曾经是西域这块广袤土地上真正的王,他每一句话都是诸国不敢违逆的天语纶音。那时,他的目光并不在此,而是漠北王城里那个似乎唾手可得的位子。可惜造化弄人,如今的他不但永远失去了成为大单于的可能,而且沦落到向一个曾经在他眼里如同蝼蚁一般的汉家小军侯请求庇护。日逐王百感交集,也只能余下一抹苦笑和不甘隐在眼底。
他先贤掸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境地,固然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无关系。自从郑吉以侍郎之职屯田西域以来,渠犁汉军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不说这厮一把刀杀穿半个西域,大闹龙城,只说仅以一千五百屯田步卒就敢向天狼骑叫板,把一个有着强大倚仗的车师国打残打废,一手分为前后二国,硬是将数万匈奴铁骑挡在了西域之外。至于个人武力值,日逐王自忖麾下猛将如云,能和这个酒鬼一较高下的,还真找不出几个。
罢了,人力有时穷,天道自有定。他先贤掸一代枭雄,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再说了,到了这般地步还去逞强斗气,只能被人讥笑为小家子气。
日逐王还是低估了匈奴人的傲慢和自尊,尤其是向昔日瞧不上眼的汉人俯首帖耳,那些个脑子一根筋的麾下悍将哪会轻易就范。匈奴人崇拜英雄,敬畏强者,你能打败他们,在他们眼里你就神,就是高高在上的长生天;否则,你就是一坨狗屎,只配被他们踩到脚底下。显而易见的是,想征服这些半兽人,你就要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们,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虐成狗,仁义道德全是扯淡!
这些小王将眼中的不甘和轻蔑,是个瞎子都看得见。
对于日逐王的提议,郑吉欣然答应。此次会晤双方最终敲定了几桩悬而未决的议题,也就是说大家以后要在一个锅里捞勺子了,趁机增进一下感情是未雨绸缪也是必要的;再者,角抵之戏本就是汉军与诸国军中最盛行的活动,从普通士卒到一方将领,无不深谙于此道。胜者为王的铁律,不分敌我不分阵营,直抵人心。以角抵助兴,的确是个谁都没法子拒绝的好主意。
汉匈相争百年,大小战无算,以军功封侯者比比皆是,于是天下诸国武道盛行,角抵之戏风靡于朝野。由此带来的好处就是角抵高手倍受瞩目,上自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走到哪里都像是众星拱月一般。
汉军承袭秦法,同样把角抵当作训练士卒提升战力的手段之一。无论是最精锐的京师南、北二军,还是地方郡兵和边军,都极为推崇角抵和手搏(拳技)之术,涌现出了大量好手。渠犁汉军去国万里,角抵是日常训练的一项重要内容。比骑马射箭,那是匈奴人的强项,可要比这个,五字屯汉军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半点儿不带怯场的。
第一场日逐王派出的选手名叫高奴,体魄魁伟,气冲斗牛,有生裂熊罴之力,号称万人敌,是日逐王部十二小王将之一。高奴首局出战,足见匈奴诸人求胜之心切。
汉军之中,说到好战二字,林染林大侠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见高奴出战,他将喝了一半的酒囊甩到地上,长身而起。
不料一个人比林染更快,噌地窜出来挡在了他前面。
林染一把扯住那人:“你他娘的一条断尾犬,起什么哄?要说咬人不撒口,专攻下三路,你王不二的确有两把刷子。可这是角抵,你那一嘴獠牙有个鸟用?给老子滚粗!”
王不二一把拍开他的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当年在角抵场上和人打生打生时,你还在青衣水边光着腚玩泥巴呢。敢这么瞧不起老子,谁给你的自信和狗胆?”
林染气极反笑,这条断尾犬越来越不靠谱,都敢以下犯上对林大侠呲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信不信老子拧断你的狗脖子?
高奴气坏了,这是咋个说法?你们汉人拿灯心草瞧人哩,以为某家是那碟子里的豆芽菜,谁都能上来拱一嘴?他看了看王不二,满脸不屑:“断尾犬是吧,某家听说过你,也知道你那闷头狗下死口的惯例,可惜还入不了我的眼!你闪开,让林大侠上吧。巴蜀林氏刀法和手搏之术自成一派,林大侠的威名在西陵内外无人不晓。就冲这个,值得我出手掂量一二。至于林大侠是不是那花架子的竹篾高手,碰到某家,相信很快就能见分晓!”
哎呀,你个仙人板板的!林染和王不二登时都炸了,见过牛气的,没见过这么牛气哄哄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你高奴咋不上天哩?
林染一把将王不二拨拉到身后:“别争了,这一场归我,算哥哥我欠你个人情。不然,今晚我万一旧病复发,再干出点儿啥难为情的事儿,咱哥俩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喝酒了?”
王不二怒视林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狗日的,不要脸了是不?
上次这个混蛋玩意儿拼酒输给了他,愣是三更半夜拿了把刀追着他跑了半座渠犁城。等把他揍得连隔夜酒都吐出来后,这狗日的将刀一扔,闭上眼睛跟鬼魂附体似的回到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似的,谁都叫不醒。
(4)
翌日,当别人问起此事时,这厮一脸茫然,装作啥都不知道,还让兄弟林溪证明他从小患过迷糊症,时不时会出一回幺蛾子。王不二听到这个说辞,都气笑了三回。你林大侠好歹也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一顿酒都输不起,那张磨盘大的脸呢?
搞掂了王不二,林染大摇大摆走到高奴面前笑道:“咋个玩法?”
高奴嗤笑:“林大侠是个中老鸟,用不着某家指教。不过你林大侠开了金口,咱也不好让你失望。不如咱们玩一场别开生面的,让大家伙都乐呵一二。不然都对不起你林大侠铁皮葫芦一般的名声!”
铁皮葫芦?骂老子是那纸老虎!林染气笑:“好说,阁下尽管划下道儿来!我一并接着,皱半下眉头,就不算站着撒尿的汉子!”
高奴点头:“林大侠果然豪爽!我的提议很简单,左右是一场切磋,咱们两个也别囿于什么破规矩,只要不闹出人命,尽管各逞手段,把对方摔倒就算赢,如何?”
哦?林染笑了,这个想法倒是新奇。只要不玩命,其他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嘛。等等,这意思好像猴子摘桃和一指禅……哦,不,全称应该是一指菊花残,是不是都有了用武之地?他挑挑嘴角,浮起一抹痞笑:“只要阁下不后悔,如你所愿!”
高奴活动几下手腕,一把扯掉上衣,露出黑铁似的肌肤,左右晃晃脑袋,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嘎巴声。朝林染勾勾手:“来吧,林大侠,但愿你的手段名至实归,半点儿不纸糊!”
林染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沉静,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环首刀杀气千重。众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心头寒意顿生。都说林氏昆仲是渠犁汉军五字屯最锋利的两把刀,神魔辟易,如今看来,的确不是空穴来风。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说林染这身宛如实质的杀气,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滚爬,如何可能?
二者都是沙场悍将,别看刚才言语交锋时都没将对方放在眼里,真要动手的时候,却是谁都不敢大意半分。只见双方缓慢移动脚步,眸子像鹰隼一样盯住了对手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神情的细微变化都不放过,竭尽所能寻找任何破绽。他们相信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无法战胜的敌人,即使是陆地神仙级别的高手,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弱点。只要让他们寻到并把握住机会,六重天高手又如何?一样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几乎同时,二人大吼一声,像两头红了眼的公牛似的冲向对方,尘埃滚滚,毫无花俏地撞在一起。轰,众人只觉身下如地龙翻身,又似龙象蹴踏,撼人心魄。
陈一野正要拍手叫好,一转脸看见了扶岫拎着个酒壶无精打采,诧异道:“哦豁,这是我狗眼瞎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整日价喝口水都能耍酒疯的扶岫大爷,居然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思春了还是昨个夜里被五指姑娘捣空了小身板?就算有那怀春的想法,可现在秋老虎蹦哒得正欢,你他娘的是不是看错了黄历?你瞅瞅人家林大侠,跟高奴都快把脑浆子打出来了。你扶岫大爷都不卖力叫个好?”
“还用你说!一股王霸之气扑面而来,老子不叫好都不行嘞!”
“王霸之气?呃,好像不太懂,劳烦你老人家给说道说道。”
扶岫乜斜着眸子看了陈一野一眼,没好气道:“王八打架,懂?”
王八打架?陈一野差点儿给噎死,你龟儿子一张臭嘴还能再丧心病狂一点儿吗?林大侠和高奴那是华山论剑,决战于紫禁之巅,咋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王八互抽?他强忍着笑问道:“扶岫大爷这个说法极有意思,你老人家能不能来个铁口直断,猜猜他们两个谁会赢?”
扶岫抿了口酒,一副神叨叨的高人模样:“半点儿不用猜!林大侠家传绝技,拳刀无双,西陵内外横着走都碰不到一个硌脚的。他想要赢,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赢不了!”
陈一野差点儿咬掉半个舌头:“顶你个肺哦,你狗日的神转折,差点儿闪断七爷的老腰。呃,等会儿……你居然敢说林大侠赢不了,谁给你的狗胆!来来来,扶岫大爷金口玉言,一口唾沫一颗钉,敢不敢和老子赌上一盘?”
陈一野兄弟众多,在家中排行第七,故江湖上人称陈七公子。
扶岫的眼睛登时亮了:“劳烦陈七公子说说看,咋个赌法?”
“七爷输了,二话不说拜倒你扶岫大爷的石榴裙下,任君采撷!”
“滚犊子!你家世子爷冰清玉洁,岂是那些妖艳货色可比。我承认我喜欢三条腿的蛤蟆,至于三条腿的鸟人……”扶岫做了个鬼脸儿,又翘起兰花指,袅袅娜娜道:“奴家真的下不去嘴嘛!”
陈一野脸都绿了:“你说说看,输了咋个办?”
扶岫负手向天:“男儿到死心如铁,你家世子爷一柱擎天,岂是个没担当的?一句话,老子输了随你姓!”
一柱擎天?陈一野打了个激灵,看向扶岫的眼神都变了。
林染和高奴交手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高奴打出了真火,吼喝如熊虎。倚仗天生神力,横冲直撞,气盖万夫,一人双拳有那千骑凿阵的气势,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这样一来,林染不得不后退,隐隐落于下风。陈一野和扶岫也没了刚才的轻松,攥紧了拳头看向场中,眼都不敢眨一下。虽说扶岫不看好林染,但他半点儿都不希望高奴赢。
突然,高奴五指如钩抓向林染的锁骨,如怪蟒出林,摧枯拉朽。
林染舌绽春雷,左手拧转闪电般压住高奴的右腕,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于高奴右脚之后,腰腹蓦然发力,右肘及肩狠狠崩靠高奴中路,如老熊撞树。
陈一野坐直了身子,眸光熠熠。他知道这一式名为“野马撞槽”,是林染的撒手锏之一。高奴真要被林染撞实了,这场比试也就算结束了。林染出手再重点儿的话,对手就得骨断筋折。之所以不会闹出人命,因为这只是一场切磋,点到即止。若是战场搏杀,又当别论。
(5)
下一刻,陈一野蓦然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飞出来。
林染一招见神杀神的野马撞槽并没有放倒对手,高奴只是晃了晃身子,双脚像钉子似的钉在地上。林染这一撞不啻有千钧之力,哪怕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也得当场折断,高奴竟然挺住了,众人都像见了鬼一般。几乎同时,高奴左手穿肋而出,扣住林染的右腕,身子骤然拧转,如鲲鹏负岳,力贯丹田,就要将林染凌空摔出去。
匈奴诸人眼睛瞬间亮了。这一手是高奴的杀招,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佛陀掷象”。
昔日,佛陀为太子时,一日出城,为一巨象所阻,驱之不走。于是佛陀倒提象鼻反掷而出,经久不坠。
众人惊呼出声,都站了起来。高奴天生神力,佛陀掷象霸道无比,两者叠加几乎无解。别说林染这么个身板,换作一头千斤巨熊落到高奴手里,也逃不过一个四分五裂的下场。所幸这是一场切磋较技,不至于闹出人命,大家几乎可以看到林染凌空飞出,四肢瘫软躺在地上的画面。
不料下一刻,高奴身子蓦地僵硬,张开大嘴陡然发出高亢刺耳的尖叫,山崩地裂一般。身体瞬间松软下去,像一条死蛇似的瘫在地上。
林染弯下腰,在鞋子上嫌弃地蹭了蹭手指,回头看到高奴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也是一阵头皮发麻。呃,好像下手重了点儿,真没办法,谁让你拿老子当大象摔呢。噢,实在抱歉,我违背了初衷,说好的一指禅,老子用了两根手指……不过,好事成双,不是么?
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爆瞪着一对眼珠子。他们看到了什么?十拿九稳的结果居然被林染那个狗日的逆转了,咋个情况?等等,刚才那丫的干了什么?他捅了高奴那个啥,还是个二指禅……
天了噜,众人都要疯了。
日逐王哭笑不得,他看出高奴性命无忧,只是身体暂时不能动弹而已。回头见麾下诸小王将目眦欲裂个个不服,当时就沉下了脸:“愿赌服输,天经地义!身为挛鞮氏的子孙,连这个都不敢承认?他们二人切磋,之前讲明各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如今高奴败了,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再说了,幸好这是一场切磋,换成在战场上两军厮杀,你们觉得高奴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匈奴诸人面有愧色,都低下了头。如今站在这里的,都是大浪淘沙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铁血悍将,谁手里没有几十乃至数百条人命?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靠公平二字吗?还是凭借那些酸腐文人所谓的堂堂正正或者明人不放暗屁?
陈一野看到一脸呆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扶岫,补上一刀:“扶岫大爷,你这个一柱擎天的铁口直断是不是得改姓陈了?”
扶岫瞟了他一眼,老神在在道:“胜负未分,急个啥子嘛!再说了,我就算输了,也没说改姓陈,七公子你想多了吧。”
啥玩意儿?陈一野当场就急了。
你扶岫大爷说过输了随我姓,一口唾沫一颗钉,咋的,自己拉的屎还要自个儿吃回去?还有,什么叫胜负未分?高奴此时都是那残花败柳,你还想怎么样?咦,等等……高奴号称万人敌,勇冠三军,就这么败了的确有些蹊跷。嘶,莫非这厮是那菊残犹有傲霜枝,还有后手儿?想到这种可能,陈一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扶岫斜睨陈一野,眼神怜悯:“没文化,真可怕!老子说过随你性,何时说过姓陈?你家世子爷一柱擎天伟丈夫,人称坐怀不乱小白龙,皎如玉树临风前。莫非你陈七公子是那红袖添香的妖娆小娘?”
陈一野差点儿喷出一口姨妈血。你妹的,这样都行!男儿到死心如铁……我呸!
林染俯身伸出手,将高奴拉了起来。
高奴两腿发抖,满脸铁青。不能怪他生气,本来赢下这一局十拿九稳,结果被姓林的来了个二指菊花残,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染拱手道:“久闻高奴将军武艺高强,天生神力,有那恨地无环的美誉。今日一见,果然是那盛名之下无虚士,林某受教了。此战高奴将军未输,林某也没赢,咱们算打平如何?”
嗯?众人大为愕然,姓林的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高奴怒道:“你莫要小觑了挛鞮氏男儿!败就是败了,某家履后土而戴苍天,九尺之躯,死且不惧,岂会怕了一个输字!”
“说得好!”林染大笑:“高奴将军豪气干云,铁骨铮铮,林某佩服之至。刚才乃林某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看轻高奴将军的意思。正面交锋,寸步不让,我不如将军。若非刚才凭借了几分运气和一点儿鸡鸣狗盗的手段,躺在地上的就是我而非你高奴将军。”
高奴见林染言语诚挚,脸色也缓和下来,以手拊胸俯身回礼:某家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汉人的厉害之处,不说手段,只说磊落二字,某家拍马难及,这一局我输得半分不冤!”
郑吉笑着看向日逐王:“切磋较技,重在助兴二字,输赢倒还在其次。殿下不如依了林染将军,此局判他二人平手如何?”
日逐王心思玲珑,岂不知郑吉是故意给匈奴人一个台阶下?他也不是个鼠腹蜗肠之人,笑道:“依本王的性子,断没有出面捣浆糊的可能。但就让你们两个这么争持下去,无疑会扰了大伙儿喝酒的兴致。就依了林将军吧,此局算你们两个平分秋色。”
众人轰然叫好。唯有陈一野扶额敛眉,一脸便秘状。
日逐王见众人兴致极高,爽朗笑道:“既是助兴,一场角抵怎么够?咱们匈奴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弓马二字是立身的本领。汉家兄弟们有无兴趣再比一次?骑术就算了,拿射术开开眼界如何?”
匈奴人再次叫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汉军诸人脸色平静,不是他们不赞成日逐王的提议,而是心里几乎笑开花。比射箭,呵呵,你们比得过天生的射雕手?
(6)
说话间,匈奴诸将中走出一人,身高七尺,双手过膝,猿行虎步。眸子狭长犀利,如鹰隼一般慑人心魄。腰悬青铜箭壶,壶身镂刻有飞蛇图案,极为精美;左手提一张巨弓,长逾六尺,弓身手臂粗细,为北海乌梁山紫柘木所制,弓弦用野牛筋绞成。此弓名为七尺烛。
紫柘木为天下制弓顶级材质,只出产于北海乌梁山,极为珍稀,号称半斤紫柘一两金。若非驳荦有个漠北十虎之一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得到一张通体为紫柘木打造的七尺烛?
王不二凑到郑吉身边低声道:“此人名叫驳荦,在日逐王麾下诸将中以善射闻名。当初漠北诸部在龙城会武,驳荦力压诸部神射手,一箭封神,成为赫赫有名的漠北十虎之一。据说大单于为了得到此人,台面上下差不多使尽了浑身解数。似乎此人对日逐王极其忠诚,最终大单于不得不抱恨放手。”
郑吉听说过驳荦的名号,点了点头。
驳荦傲然道:“久闻汉军五字屯诸将中,虎蛮将军箭术最高,西陵诸国朝野有那讷口善射的风评。据说当年有一箭诛龙的壮举,故而江湖中又有个不二神矢的说法,某家今日适逢其会,倒要领教一二!”
虎蛮转头看向郑吉,他其实对这种比试没什么兴趣。对他而言,弓箭是长生天对人族的恩赐,当以敬畏神祇之心侍奉之,怎么可以拿来争短论长?再说了,他一向箭不虚发,出箭就要杀人,难不成这个匈奴人是那铜头铁额?当然,他知道乌泽这场聚会意味着什么,真要一箭射死了驳荦,归降一事也就算彻底黄了。
对于信奉“千言不如一默,百言不如一行”的虎蛮而言,这的确是个头疼的难题,希望郑吉给他一个底线。
郑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虎蛮追随郑吉多年,心有默契,自然明白郑吉的意思。无法拒绝的话,那就虐一虐这个驳荦吧。漠北十虎?名头是够响亮,至于结果,呵呵,还不是狗咬王八——找不到头。
见虎蛮长身而起,驳荦眼中精光暴射,关于这个山北九姓部落神一样的少年,他听到的传闻真不算少。不说别的,只说扜弥城里诛龙一事,西陵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身为漠北十虎之一,尤其以箭术闻名于天下,驳荦的骄傲和自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他要打败虎蛮,以堂堂正正的方式彻底碾压对方。不二神矢?这世上只有一个!不是天猚族唯一的遗种,是他驳荦——长生天下独一无二的箭神。
虎蛮放下酒壶走下场。驳荦见他双手空空,冷然道:“你的弓呢?”虎蛮说道:“天下良弓,首推虎耳。日逐王近水楼台先得月,麾下差不多清一色都是千金不易的虎耳弓。名弓如美人,见之心喜,不容错过。哪位将军肯将弓借我一用?”
匈奴诸将面面相觑,高手相争,只在一线。弓矢如刀剑一样,天长日久才能与使用者心意相契,达到人弓合一,发挥出最大的战力。比之刀剑,弓的使用近乎苛刻,材质、张力、轻重、软硬、干湿等因素千差万别,这还不包括风向、风速、温度和湿度等对箭矢的影响,诸如此类,岂能片刻之间就做到熟谙于心?这厮临时借弓,是脑子有坑还是极端自负?他明知赢不了驳荦,干脆破罐子破摔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日逐王大笑:“好个名弓如美人!取我的弓来,请虎蛮将军使用!”
有侍卫上前,双手奉上一张大弓。弓长六尺,名为“夜引”。以黄金宝石为饰,华美无俦。看其形制,亦是出自小蒲类匠人之手的虎耳弓。弓的尺寸比七尺烛略小,足见日逐王膂力惊人,但也仅此而已。此弓材质极为普通,弓弦也是常见的麻札线,无论张力或者价值都远不能与七尺烛相提并论。以日逐王的身份而言,根本用不到他去冲锋陷阵,弓或刀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个象征而已,精美即可,实用性倒在其次。
虎蛮接过夜引弓,随手拉了拉,勉强凑合。他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能用就行。就是得悠着点儿,不然用力稍大一些极有可能将这张大名鼎鼎的夜引弓给拉折了。
驳荦冷笑:“阁下怎么个玩法?”
虎蛮一脸无所谓:“悉听尊便!”
驳荦的眸光又冷了几分:“百步之外,敢不敢互射赌命?”
众人吓了一跳,都如泥塑一般。饮酒助兴罢了,用不着赌命吧。
虎蛮看了看驳荦,半个字都懒得讲。
驳荦哂笑道:“怎么,这般雕虫末技就吓到了大名鼎鼎的虎蛮将军?阁下有兴趣,我可以让你先射三箭,敢不敢下场一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俱是精彩万分。驳荦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艺高人胆大。他把半个西陵都敬畏如神的射雕手当成了什么?是那三岁小孩子还是一个不识弓箭为何物的菜鸟?
虎蛮不说话,目光多了一抹寒意。
陈一野嘿嘿笑道:“驳荦小腚儿拉粗屎,好大的口气!不过七爷我还就喜欢他这股子不自量力的劲头儿。小蛮子是个闷葫芦,但在腹黑和小肚鸡肠一事上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等着吧,待会儿驳荦那张大饼子脸……啧啧,我都替他感到疼,忒他娘的解气!”
扶岫给恶心坏了:“你陈七公子好歹也是半个读书种子,开口这么接地气,你那经师是倒夜香的出身吧。还是说当初那些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小腚儿拉粗屎……哎呦喂,那是孔夫子门前讲论语好不好?再不济也是个班门弄斧或者布鼓雷门嘛。”
陈一野冷笑道:“你他娘的自己一身绿毛,有脸说我是妖精?上梁不正下梁歪,看看你那个便宜师父的做派,就知道你龟儿子也不是啥好鸟。呵呵,你一个半路出家的野狐禅倒敢对老子咬文嚼字,谁给你的勇气!倒夜香?七爷我呸你一脸菊花黄!”
(7)
扶岫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默默走开。这种连菊花黄都能喷出来的家伙,和他较啥子劲儿嘛!还不得拉低了他扶岫大你的伟岸风骨?
驳荦正要再挑衅一番,把虎蛮逼下场。日逐王说道:“驳荦,今日汉匈两家兄弟相聚乌泽,情投意合,当烹羊煮酒,大快朵颐,赌命一事还是不要提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见有数只大雕盘旋嘶鸣,穿云破雾,似乎准备攫取下方的牛羊。
乌泽之雕体形庞大,翼广丈余,鸷悍多力,能生裂虎豹,故而土人多称之为虎雕。其迅捷而擅飞,常翔于山巅云际,天高地迥,疾如闪电。或执狼狐,或攫牛羊,铁爪铜喙,无往而不利。匈奴及西域诸国以骑射为本,民风剽悍,其中不乏射箭好手,但能射落虎雕者寥寥无几。故而每一个猎雕者都会被部落和族人视为神祇一般的存在。
日逐王指着空中飞翔的虎雕:“看到没有?这是草原上飞得最高最快的虎雕,寻常人不敢问津。你们每人只有一箭的机会,谁能射下大雕来,就算拔得头筹,如何?”
日逐王这个提议极具挑战性。不提汉军诸人,只说这些自小生活在草原上的匈奴将领,哪怕自诩箭法不凡,也不敢轻易拿射雕一事开玩笑,免得闹个灰头土脸成为笑柄。日逐王居然以射雕一事来评判虎蛮与驳荦二人箭术高下,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驳荦和虎蛮二话没说,各自携弓带箭,走到场外。
众人忽喇喇都站了起来,也想跟上去,却被日逐王制止,怕惊散了雕群。二人猱身潜行,接近雕群,几乎同时抽出箭矢,搭于弦上,弓开如月。霹雳之声乍起,群雕闻声冲向高空,狂风大作,流云四散。众人惊呼出声,虎雕飞行速度极快,飞得又高,一下子惊散开来,如何还能射得下来?
咻咻,两支劲矢一闪即逝,如白虹贯日而去。众人急忙揉眼,听见高空中响起凄厉的雕鸣,眨眼之间就看见有巨大的黑影翻云破雾扑地而下,漫天雪羽纷纷扬扬,爆散开来,雨落人间。
众人全傻了眼,像见了鬼一般。
日逐王派人前去查看,工夫不大,有侍卫飞奔回来禀报:“两位将军矢不虚发,俱是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全场呆滞,天雷滚滚。
普天之下,善射者何其多,自诩百步穿杨者亦不在少数。说到射雕一事,哪个敢信誓旦旦一发双贯?若有人拍着胸脯夸口,估计会当场被人喷一脸菊花黄。可他娘的今儿个是啥日子嘛?这种丧心病狂的牛事不仅有人做成了,还一下子冒出来两个,是要亮瞎老子一双狗眼吗?每个人都欣喜若狂,不为别的,能够亲身经历这一千古盛事,后半辈子就算有了吹嘘的本钱。若不是碍于脸面不好看,怕是在场的几个匈奴将领早就饿狗抢食一般窜了出去。
有细心人发现了问题:二人都是一箭双雕,如何评判高下?按照日逐王之前的说法,岂不又是个平分秋色?
日逐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得怪我之前考虑不够周详,没料到会出现此种局面。那就劳烦郑大人想个法子裁定输赢,如何?”
郑吉笑道:“用不着想什么法子,殿下之前的提议并无不妥。虎蛮和驳荦将军俱是一发双贯,此乃千古奇观,必将传诵于万族。只此一桩,就是难得的双赢之局,何来输字!”
匈奴诸人闻言,悄悄竖起大拇指,酒鬼大人有本事没脾气,言语也是个颇见功力的。听听,短短几句话让人如沐春风如饮醇酒,怪不得江湖上有个风流种的绰号。想想也是,能把大宛公主和桃槐女王那般胭脂马都驯得俯首帖耳,没有几把刷子,光凭一张吃软饭的小白脸和死乞白赖钻女子裙底的本事,有个鸟用!
郑吉不知道匈奴人心中的想法,不然真得找一块豆腐当场撞死。
三五侍卫将猎获抬了过来,众人仔细观看,见一根拇指粗的长矢贯穿了两只金色大雕的颈部,鲜血染红了箭尾的白羽。箭杆上那枚小小的铜烛标记愈发鲜亮欲活,像是一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都瞪圆了。百步穿杨七尺烛,果然名不虚传!凭此一手堪称神迹的箭术,驳荦足以傲视天下群伦,哪个人敢说半个不字!
匈奴诸将额手相庆,对着汉人指指点点,毫不掩饰傲睨飞扬之意。
扶岫扯了扯嘴角:“呦嗬,这就喝上了!一拨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捡着半颗铜钱比天大,真以为板上钉钉赢定了?”
陈一野冷冷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等着吧,这帮土拔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七爷我敢拍胸脯保证,关于射雕一事,他们余生连半个字不敢提!”
又有侍卫抬着两只大雕匆匆奔回。匈奴将领们一边饮酒,一边大声狂笑,丝毫不觉得有站起来看一看的必要。然而下一刻,喧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下来,几乎掉根针都听得见。那些匈奴人转过了头,犹如五雷轰顶,双眼呆滞,手里的酒碗一个个坠落到地上呯然碎裂,而他们就像一只只被拎到半空里的鸭子,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的喉咙攥得死死的,任他们脸孔酱紫,眼睛翻白,莫想发出半点哀鸣。这两头虎雕神骏异常,比驳荦射下的两只雕足足大上了一圈有余。哪怕死透,那种傲视苍穹的勇猛霸烈依然让人震撼不已。死因很简单,而且简单到不可思议——闪烁着幽光的铜镞从一头大雕左眼钻进去,又从右眼掠出,不偏不倚贯穿了另一头大雕的双眼。
众人手脚冰冷,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天了噜,居然是传说中的神射之术——对眼穿。千百年来,对眼穿是无数人的终极梦想。要完成此壮举,不止需要箭术炉火纯青,更需要逆天的运气。众所周知,箭法可以凭借天赋和训练获得,运气则是可遇不可求的,于是对眼穿成了箭法一脉历代封神的拦路虎,没有之一。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