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淇奥被盯得无法,干脆躺下来闭上眼睛。 “曾平阳前日问我可有见到你。你知道我将你藏在她眼皮底下,要花多大的力气?” 韩淇奥终于睁眼:“我告诉过她我在忙一些事。” “她相信就不会问到我头上。” “所以?”韩淇奥道,“你想我如何?”他说着话便又牵动伤口,皱了皱眉。男人俯身在他上方,窥见这一丝表情,便沉默下来,抬起食指,不轻不重按在少年瑰色的唇上。 “噤声。”男人垂眸凝视,“我也在寻找你弟弟的下落,我知道你心急,但别冒险。” 少年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惊讶,他没料到有一日尹义璠竟会帮他趟这趟浑水。 尹义璠在找曾淇曜? 为什么?为了他吗? 真是稀罕。 韩淇奥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只是目不转睛打量男人,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谎言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尹义璠居然是真心诚意地示好,要出手帮他。 少年的视线冷静而锐利,仿佛穿凿虹膜,直达眼底。 “怎么这样看着我?” 尹义璠抬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那视线终于微微一晃,随即垂落。 “你难道是觉得抱歉吗?” “嗯?” “为了之前对我做的事情,觉得亏欠,还是因为我现在是曾家人,你才想给我一点甜头,笼络人心?” 男人失笑:“在你眼里我还真是心机深沉。” “难道不是?” “嗯。”尹义璠微微挑唇,“是,我承认。” “所以----”韩淇奥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温柔? 他不知尹义璠此前此后经历的时日,并非他所以为的“突然之间”。很久后,连尹义璠自己也无法知悉,究竟是从哪一个具体的时刻开始,他感觉到了恐惧。 谁说过,确认真心的唯一方式,是失去。 尹义璠失去过。 在石澳得知韩淇奥坠海失踪时,在曾平阳出事当夜,他与他对峙临中,又眼睁睁看着韩淇奥选择了站到他对面时。 那是他不会对人言及的两个时刻。不至于刻骨,却足够铭心。 事实上,韩淇奥离开或留下,这件事远比不上他面临过的种种危机和绝境。 可在某个瞬间,那种恐惧得失的感觉,却是相通的。 尹义璠没有回答,只是静默片刻,然后翻身躺在韩淇奥床侧,男人骨架大出一圈来,饶是这病床容得下二人,他这么一折腾,也险些将少年挤下去。 “……”少年下意识伸手勾住男人的手臂,与他肩膀紧贴。 “时间晚了。”尹义璠说,“给你讲个故事,哄你睡觉?” 男人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枕上,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少年每个动作,直至确认无恙。 “我不是小孩子。”韩淇奥脱口道,“你不用----” “那年我十六岁。”尹义璠听而不闻,徐徐开口。韩淇奥下半句话戛然而止,男人半躺在枕侧,似乎已经陷入了故事的开头,他无声叹息,干脆闭上嘴。 尹义璠十六岁,在国外进行飞行练习。 那是他第一次独自飞行。 返程途中,机尾减速器突发故障,不能稳定降落。在他急需指导时,却与塔台失联。那是尹义璠第一次面对未知,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的背后是他的生死存亡,而他只能独自做出应急c.ao控措施,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将他推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我会残废吗,会受伤吗,我会死吗?还是会安然无恙? 他犹豫不决,最终跳了伞。 韩淇奥真的有了些睡意,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道:“跳伞之后呢?受伤了吗?” “当然有受伤。”尹义璠低声说,“因为位置选得不好,离降落大本营还很远,我就掉到了旁边的山里,还挂到树上,只差那么一点,我就回不来了。” “父亲找到我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是,在发现故障到跳伞的十分钟里,你在想什么。” 韩淇奥也好奇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 尹义璠说:“我说,我担心每个选项后的结果都可能是坏的,所以反复权衡。但是父亲告诉我,’你之所以反复权衡,是因为每个选择都一样糟糕。没有哪样更糟的时候,不如趁早做决定。’” 韩淇奥沉默下来。 尹义璠疑心他是睡着了,偏过头来,少年也正望着他。 “为什么和我讲这个故事?” 第30章 “我想告诉你,淇奥。”尹义璠的目光幽深而温和,“你现在权衡的每一个选择,可能都很糟糕。但我也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韩淇奥哽住呼吸。 他们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在这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里冒出头来,平白搞出这么大阵仗。 可没人知道,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简单平凡的生活,自尹义璠出现那日起,就再也回不去。他徘徊在黑白之间,犹豫不决的结局就是任人宰割。他一脚踩进洪流,又让所有人困惑起他的居心。 却没有人说一句,淇奥,我知道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别回头,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吧,你也只能够继续走下去。 他更没有想过,第一个懂得他绝望的人,会是尹义璠。 男人与他十指相扣。陌生而熟悉的温度自指间、掌纹传递而来,韩淇奥怔怔地,想开口说什么,却因颊侧的伤痕,无法摆出合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