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春风引渡 铺房，是女家派人至男家铺设新房的仪节，也算是婚庆中的头等大事，历朝历代，亲迎前一日，女家派人至新房铺设帐幔、被褥及其它房内器皿，并且备礼前来暖房。然后以亲信妇人或从嫁女使看守房中，不许外人进入，以待新人。铺房人必须是福寿双全、家境富裕的“好命婆”，以取吉祥。此人必定是大姐担当最好不过，不过如今形势，大姐能出席婚事已然不易，还想叫她出力，断断不可能。 婆婆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此事凤仙若非被她按压着，又有我在旁劝和，大姐才未发作，能有这么个结果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要是还想得寸进尺让大姐跟我一样强压委屈。那万一她眼不揉沙的脾气上来，连对着她这个亲娘都能拍案而起，到了孙家自然不用说。这一肚子的火气，正好无处发泄，一旦一个不顺心，必定如洪水决堤，无法收拾！所以有些事，有些话，到底得过且过，见好就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忙笑着说道：“这些个琐事娘会安排，你和如意一会去歇息吧，等到了后日吉时候，再给娘个面子，就算强作欢颜。也要出席，可好？” 我立在月光纱窗的影中，背脊上隐约有阴凉的冷和不羁，刺刺的生寒。本想出口说几句违心话，只是一旁大姐捏紧了下我的手，替我细声道：“娘你大可以放心，我还不至于真浑到孙家人面前去撒泼呢，难不成，这丑还嫌出的不够多吗？既然如意都能忍下这等屈辱，我这做大姐的也还不如她吗？只能曲中求和了，不过有些丑话我先说前头，要是以后孙家再用此事刁难洛家任何一个人，或则三妹再因为此事哭哭啼啼，他日娘最好别护着，你要是还袒护三妹，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大闺女，也让洛林跟如意和离了，我和弟妹都不会再给半分面子。只要他们敢造次，我必定叫他们后悔当初，老账新账一起算，我洛家绝对容不下这种阴险无量小人。” 婆婆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不过她到底是老辣，也是硬生生受了大姐言语上的刻薄，缓和道：“你的脾气实在是太强硬了，有的时候也要学学如意，从来温柔恭良，她才这个年纪，就有这般心气，日后能开枝散叶，那我洛家必定可以根深叶固了。” 我心头愤然，又拿我做好人。不过凤仙脸带笑意，声音却极冷：“娘这话好听不好用，这一家子里，最容易被欺负的就是老实人。脾气好，善良，不擅长拒绝，俗称烂好人。没有尖锐之气，看上去人畜无害。这类人，在飞扬跋扈的人看来都活得比较窝囊。如意这样，只怕她退一尺，别便进一丈，能做女主人的，从来就不是贤良淑德的，只可能是恩威并济的，娘你是一家主母，这话哄哄如意便罢了，跟我便用不着。” 我看婆婆一脸僵硬，只怕再说下去，大姐和婆婆又要吵上了，忙恳切说：“我知道，大姐是为我好，婆婆也是为了整个洛家好，我虽然没婆婆说的那么温和贤慧，可是于公于私，情势所逼，婆婆跟孙家人要低眉顺眼，我这里不过是躲让起来，挨不到半分，做媳妇的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口气让洛家羞上加耻。”我淡然一笑：“这事既然我答应忍了下来，那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忍下来了。” 婆婆本来紧张的脸，被我一说，默默然一会，舒展露出祥和，让我过去，拉住我手道：“如意，娘知道委屈你了，本来只是言语上劝你，现在是真的心里心悦于你，今日要不是你，换成别人只要半句撩拨，大丫头这性子必定把屋顶都给我掀了，不怪洛林和凤仙都偏疼你，你确实有服人的本事。” 我忙垂首恭谨，只是心头苦笑道：“媳妇不敢，一家和睦才是最紧要的。” 婆婆本想再言语几句，不想迎春进来，见我和大姐在，半跪道：“夫人，你快过去，三小姐嫌头饰上的珍珠不够圆润，又在那撒气了，张妈妈已经帮她换了好几颗了，还是拿不定主意，奴婢在旁伺候，看三小姐有口口声声说些不吉利的话，实在不妥，只能来请你过去。”迎春说的吞吐，想必洛凤英那边必定比她口中所述更严重。” 当下凤仙冷冷一笑：“做了丑事，还要摆谱，真以为自己是个千金之躯不成？娘，我看你快过去吧，能劝便劝，不能叫家法伺候，别让我撞着了，这丢人现眼的事情还嫌着不够多吗？” 婆婆受了凤仙不少冷言碎语，再好的修养也已然生了火苗，此刻都临了出嫁，她这三女儿还在为小事胡闹，势如火上浇油，当下起身：“迎春，你先过去，跟三丫头说声，就说再恼，这婚就取笑了，要死要活随她去。我稍后过来，把家法带上！” 转而跟我和凤仙，缓缓道：“你们放心，娘在此事上，也容忍够了，本想面面俱到，可这三丫头不知道领情，反而愈加骄纵起来。我一会过去必定狠狠责骂，再不济便家法伺候，也不用给她面子了，要死要活，只当我白养这些年，凤仙，你帮娘安慰着如意，反正洛林这些日子，忙里忙外时常不在，都是自个家的，你住如意那都没关系。” 说完，又唤了一旁跟着我的华平道：“你以前在三小姐那做过事，过去轻车熟路，去前头领路吧，我倒要看看这丫头是真想翻天不成！” 我目送婆婆离去，摇了下头后，忙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姐姐，可安好。” 现在才仔细和凤仙照面，却见她比大年初见的时候，显得丰韵了一些，柔荑拂过华服，独独停在了湘色挑金迎春上裳并着月白双蝶云形千水裙之上。点了妆，转而执了檀木梳梳理墨丝如瀑，绾了一个庄重的回心髻，眉目虽然有点疲累，却衬得她依旧高贵冷艳，一对赤金镂空缠枝簪紧紧簪于下垂的发上，鸾篦飞于其中，前后两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蝶点翠步摇更显得其人华贵不可方物。 我喜不自胜，除了婉如便是她真心待我，只想盈盈再福下身，口中凄然：“你可算回来了。” 凤仙忙上来一把将我托住，丹凤眼里也有泪花：“傻丫头，和我还这般客气，若不是我离得远了，否则怎么会让你受这窝囊气。” 我跟婉如亲和更似良师益友，与凤仙的感情却更似姐妹，她性子虽辣，却叫我安心，只觉得满腔委屈控制不住，只别过头去，不停抹泪，总归是在能所依仗之人面前，放下了设防。 凤仙见我泪水止不住，忙替我拭泪道：“我初见你就觉得你气色不对，听了这事，更是明白，你受了这天大的窝囊，好在姐姐回来了，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替你挡着。”忙又牵我手坐下，拧着柳眉道：“好端端的我见犹怜，此事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也没有帮你揽下吗？” 我把委屈哭了出来，心头一下宽慰不少，不想为了凤英的事情再扫兴，何况还有更要紧的事，只道：“若挡下了，我至于这般伤心吗？他也不过是个男人，怎么会理解我们这做女人的一颦一笑，都能让着洛家大院风吹草动。一味的只知道耳边清净，面上宁和便好。” 凤仙上下端详了我好一会，才愤愤不平道：“你就是太好脾气了，便叫人拿捏了你心善，拿捏住了脾气，慢慢欺你，换成是我，早就一耳刮子过去，要死要活随她去。” 凤仙一直是个泼辣货，跟我说话更是不顾忌了，我只笑道：“姐姐嫁得如意郎君，春风得意不说，还膝下有了麟儿，谁敢跟你计较，要是我能学的姐姐这脾气，也不会今日这般憋得透不过气来。” 大姐笑道：“总算知道笑了，回头我必定不给那孙家好脸，替我这异性妹妹好好出口恶气。” 我笑了笑，不在意她的愤然。对凤仙的思念很浅白，没有丽词，也没有妙语，只有一颗真诚的心，迸发出的幽幽情怀。离的再远，只要彼此安好便心满意足。 凤仙随后拉着我问这问那，我只闲闲把不轻不重的事情说与她听，心里暗想着现在洛府上下既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在洛三小姐身上，倒不如趁着这个难得机会，让大姐和婉如说和了。 我和她之间彼此的心中都保留了一份惦念，一份嘱咐，知己，得之是命，惜之为福，一朝相见，必定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不是当下。 我忙柔声道：“姐姐这般为我，奋不顾身，不惜和婆婆翻脸，这份情谊叫实在我感动不已。” 凤仙丹唇轻勾：“傻丫头，都是姐妹了，这点算不得什么。说白了，都是为自己将来打算。我只希望，以后等我华发早生、满鬓苍白，还有你这样一位妹妹，能够叫我思念，叫我心中有些涟漪，有些许色彩。” 我一听，春山决落曼曼而开，软声浅颜：“姐姐既然这么珍惜情谊，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跟婉如嫂嫂的恩恩怨怨是该化解一下了，今日月明星朗，万籁俱静。正是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日子。” 凤仙明显一愣，一向雷厉风行的她，倒生出几份拘谨，喃喃道：“妹妹，你怎么不事先打声招呼，我也好有个准备，我今日刚到，还没收拾妥当，你就让我去见婉如，这样可好，她不会把我给轰出来吧？” 我捂嘴一笑：“姐姐这般天不怕地不怕，屋顶都能掀开的人，居然也有忐忑忌讳的时候，真叫妹妹看走眼。” 凤仙见我取笑她，瞪了我一眼，偷笑：“有些事情到底是自己做错了，悔不该当初。可是后悔也是无用，这些事情，不是我认错，道歉婉如就可以抛开心结，与我和好如初的。” 我正了正额前的金线流苏，轻言道：“姐姐不用担心这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婉如的性子比我还柔顺，退一万步，旁边不还有我在劝和吗？绝对不会生出事端。何况你这里心有愧疚，她那边早已原谅。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凤仙心思没那么多，又一向自认是大姐，所以只要稍微语气中带着乞求之声，一激将她便受不住，当下就起身：“哎，反正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既然知道我没害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大不了偿还她那一耳刮子，不过就她那病怏怏的身子，也没什么力气。估计真招呼我下来，也是清风拂面，不疼不痒。” 我笑着掩口，忙起身，吩咐阿薇和右儿跟好，虽然人都会固执般羞于表达，其实我明白，之所以能够一次次地化干戈为玉帛，从风波迭起到风平浪静和好如初，总归要有一个人先要学会迁就和退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