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寧秋硯抽了兩天時間,和顧煜一起做完了植物標本,隻管等乾透後裝訂起來即可。他們在標簽與目錄製作上產生了一些疑惑,康伯讓陸千闕帶兩人去藏書室,在那裡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標本冊。 標本冊是二十年前一位上島的關家女孩做的,扉頁的字跡娟秀,寫著她的名字“關悅然”,其中陳列的植物標本達百種,寧秋硯翻閱有些泛黃的書頁,仿佛翻閱了幾十年前的時光,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問陸千闕:“這位……這個標本的製作者,現在還在島上嗎?” 他們做的標本太粗糙了,如果她還在渡島的話,也許可以去請教她。 陸千闕道:“當然沒有。” 寧秋硯知道,除了康伯等選擇了長居渡島的人,關家的人都會固定在島上待兩年。 他看著每一頁的標簽上的製作日期,發現這本冊子的時間跨度長達七年,那麽就說明製作者已經比別人待的時間要長很多很多。 陸千闕瞄到日期,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麽,說道:“有的人來得早,有的人來得晚,有兩年一到就馬上離開的,也有留在這裡很久的。但是最後呢,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離開,畢竟他們的人生不在島上。”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寧秋硯點點頭。 只有關珩還在原處。 也就是說,現在他們所了解的渡島,其實是在百年間經過很多人的手,一點一滴鑄就的。 花的時間是兩年,七年,五十年,或者一輩子。 時間這麽長,應該都看過了吧。 寧秋硯默默地學習了標本整理,小心地將它塞回書架。 寧秋硯從來沒在渡島住過這麽久,脫離手機電腦、摒棄所有在外面世界會有的雜念,日子一下子就過得慢了下來。 顧煜要看一本舊書,不知道是講什麽的,只是覺得書脊好看,拿了一本還要一本,陸千闕就有點不耐煩,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 四個人一起閱讀,畫畫,打遊戲,也看電影。 “好。”陸千闕便去了。 從關珩最初一個人登上渡島,一個人蝸居在海風呼嘯、貧瘠寒冷的避光處,到後面關家人開來第一艘船,從世界各地朝島上圍攏,形成了今日的圍繞在他身邊的寧靜祥和。 “陸千闕!”顧煜在另外一邊喊,人爬在梯子上,手臂卻夠不著長長的書架,“幫我拿一下。” 人們向關珩靠攏,再慢慢散開。 來來去去,不知道已經多少個春秋。 還玩了牌。 寒假長達一個半月。 春節過後,一切都恢復平常。 望著整面牆、整間房子的藏書,他在想都有哪些是關珩看過的。 大宅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遮擋,不透入一絲日光,關珩不再在白日裡沉睡,陸千闕也沒有。 一切都和寧秋硯原先想象中的不一樣。 不是先有了大宅,才有了選擇這裡偏安一隅關珩。而是先有了想要孤獨避世的關珩,才有了如今的大宅,有了如今的渡島。 陸千闕又說:“不過如你所見,他們在島上的日子都沒閑著,除了你手裡看到的這個標本,他們還留下了那邊的一些藏書,樂器室裡的幾個手工樂器,宅子裡的花瓶陶罐,島上的通往養殖場的小路……只要是來過這裡的,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會留下點痕跡。” 關珩的牌技很好,打牌時不怎麽愛說話,顧煜在陸千闕那裡學了兩招,特別愛演。有他倆活躍氛圍,同樣話不算多的寧秋硯也不顯得沉悶。 寧秋硯不會打桌球,也不會打牌,關珩坐在他身邊,溫和地沉著聲音,一點一點地教。 他們不賭錢,賭畫臉。 顧煜的臉畫得最花,大喊不公平:“先生每次都幫小寧哥哥看牌,教幾次就行了,哪能老是教!” 陸千闕臉上也畫了幾筆。 寧秋硯的臉上也有黑漆漆的線條,但竟然比陸千闕要少。 陸千闕笑著,也不阻止顧煜,看來同樣對關珩的偏心很有意見。 寧秋硯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把手裡的牌本來很絕,乾脆全都放了回去,紅著臉說:“那重新來吧,從這把開始,我不讓先生教了。” 關珩臉上最乾淨,懶散地朝他抬眼皮:“你確定?” 兩人靠得很近,姿態親密。 明明沒做什麽,顧煜心中卻冒出點狐疑,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 “我確定。”寧秋硯說,“規則我都差不多記住了,應該沒問題的。” 關珩:“好。” 陸千闕適時出聲:“咳,那您和小寧得分開點兒,否則容易作弊。”關珩便坐直了身體,與寧秋硯有了距離。他親自洗牌,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白皙的指尖冷淡,硬是將這副普通的撲克身價抬高了十倍不止。 牌發到各方手裡,寧秋硯的這一手牌很一般,毫無懸念地輸了。 顧煜笑嘻嘻地拿著眉筆在寧秋硯的臉上畫,幾局輸下來,寧秋硯左右兩邊臉分別三根胡須,讓顧煜都奇道:“小寧哥哥這樣好像貓——不,好像小狗哦。” 陸千闕大笑,連關珩都笑了。 已經輸紅眼的寧秋硯:“……再來。” 作為最大的贏家,關珩的牌技再好,最終也沒能逃脫一把爛牌的命運。 關珩輸了。 顧煜熱衷於給輸家畫臉,這次輪到了關珩,他卻不敢動手,眼巴巴望著陸千闕。陸千闕穩坐如山,對他眨眨眼睛,他便猛地反應過來,將筆塞給寧秋硯,人小鬼大地說:“小寧哥哥畫吧,你離先生最近!” 寧秋硯:“……” 他攥著眉筆,回頭看向關珩,感覺眉筆燙手。 關珩坐著不動,好似在等著他。 即使坐著,寧秋硯也比關珩略低一點點,湊過去時視線是稍稍往上的。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下垂,這樣的角度看人總會讓人覺得單純,尤其是現在還配了狗狗胡須。 房間裡的燈光是暖色調,明亮,卻又帶著屬於夜晚的迷醉感。 外面正是白天。 寧秋硯很專注地看著關珩臉上的某處,喉結上下滑動,他抬起手,眉筆觸在冷玉似的皮膚上,留下黑色痕跡。 被冒犯的關珩眼睫低垂。 兩人身上都染上了暖色暈影。 陸千闕忽然捂住了顧煜的眼睛。 一點黑色痕跡被拉長,仿佛雪地上出現的一道墨印。 畫完了。 寧秋硯視線移動,與關珩的撞在一起,在那雙總是沉而黑的鳳眸裡看到了縱容。 “咚——” 有鼓在響,伴隨從心臟裡傾瀉流出的美妙音樂。 * 陸千闕帶著顧煜在初五的夜晚離開,臨走前特地和大家告別。 白婆婆給顧煜做了很多點心讓他帶走,由於不想去外地讀書,顧煜走的時候沒忍住還哭了一場。 車子載著他們繞過大宅下方的噴泉,進入森林,去往離這裡不遠的停機坪。明亮的車燈投射出光束,像在黑暗中穿行的野獸,很快便被茂密的森林掩蓋,看不見了。 寧秋硯沒有去送他們。 彼時他在三樓臥室裡,在那張灰藍色大床中央。 因為上一次寧秋硯被松開桎梏後對關珩的親近,造成了情況有些許失控,近一周來,他們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現在也沒做什麽。 寧秋硯只是跪在柔軟的床墊上,任關珩從床的另一側過來,抬著他的下巴親吻。 床墊因兩人的重量下陷,微微朝一個方向傾斜。 寧秋硯身體滾燙,人很軟,有點跪不住。 他被關珩捏著下頜,人動不了,嘴巴也根本無法合攏,嘴唇、下巴都是一片濕漉漉的,關珩終於放開他時,他的下頜滿是指痕,眼尾都紅了,看著有點可憐。 那脖頸上還有前幾天留下的兩個小血洞,淡得快要消失了。 他們分開了一點距離。 寧秋硯的手一直都輕輕地抓著關珩的衣擺,明明面對的是吸他血的惡魔,卻偏偏毫無保留地信任著,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麽。 同時,將那一處衣料都抓皺了,他也很乖地沒有越距。 寧秋硯是承受者。 接受關珩的親吻,擁抱,以及給予他的一切。 因為親吻,關珩的嘴唇也呈現出平時所沒有的豔色,只是那雙眼睛還是幽黑森冷的,皮膚也白得毫無血色,看起來別有一種異樣的吸引力。 “寧秋硯。” 只聽關珩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嗓音喑啞。 接著,又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說:“重複安全詞。” 寧秋硯腦中“嗡”了一聲,立刻整個人都燒了起來,他愣愣地看著關珩,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其實自己都沒聽清楚,隻覺得關珩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直往他的耳朵裡鑽,似乎是在警示:“記住了。” 窗簾拉開了,夜色很美。 依然采用了差不多的方式,但再沒有長達一整夜的“懲罰。” 時值深夜,關珩粗魯地將東西扔在了地毯上。 深色短絨料立刻濕了一片,幾近全黑。 寧秋硯在發抖。 皎潔白月光淌過灰藍色大海,淌過冷白的山丘溝壑,以及上位者英挺眉眼下的黑色面罩。 這一次寧秋硯很清醒。 拿過銀色小方袋時,還認出它和自己誤買的是同一個品牌,但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別。 學以致用。 關珩教過寧秋硯怎麽做。 他運用得很好。 黑色皮扣下的手腕是極細的,很快,便被另一隻手抓住了。 那手很大,掌心微涼,連指尖都是冷淡的。 卻因為隱忍,手背冒著明顯的青筋。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