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關珩的體溫較低,涼涼的手指纖長有力,手掌乾燥,但不算冰冷。如果不是有來自皮膚血肉的柔軟質感,寧秋硯會覺得握住自己的更像是微涼的玉。
  那大手握住他,拉著他繼續在鋪著暗紋地毯的昏暗走廊上行走。
  寧秋硯的確沒那麽畏懼未知了,但掌心滾燙,出的汗更多。
  路過一盞又一盞的燈。
  音樂不知從哪裡飄了過來,穿透牆壁進入耳朵,再走十幾步,眼前豁然開朗。
  宴會廳竟然是在地下。
  關珩牽著寧秋硯停住腳步,站在欄杆後方往下看。
  廳裡燈火輝煌,身穿各色晚禮服的人們觥籌交錯。一眼望去,女人們妝容精致,男人們衣冠楚楚,年輕的或年長的,每個人都是盛裝出席。
  廳是個大圓形,餐桌與吧台分在周圍,樂隊佔據在後方,中央燈光最為絢爛的一塊空地是舞池,也是交際場。
  在這樣備受矚目的情況下,關珩捏了捏寧秋硯的手,低聲道:“別看他們,我們下去。”
  然而這種集體靜默又是詭異的,足以讓人背後發毛。
  桌上插著漂亮的鮮花,每個座位前都放有帶香氣的小卡片,卡片上印有銀色的山茶花以及燙金英文字,譯意為“山茶花之夜”,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著“V·Jones”,大概是用作紀念的。除此以外還放有晶瑩剔透的高腳杯,也有人類所需要使用的餐具。
  那人微微一怔,朝寧秋硯耳上一掃,便恭敬地退下了。
  短短幾秒時間裡,一個傳一個,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上方的關珩,也投向了他身邊的人類男孩。
  不遠處有自助餐台,賓客們所攜帶的人類伴侶可到那裡用餐,也可以吩咐宴會上的侍應生。
  關珩牽著寧秋硯來到一張圓桌前落座。
  果然,先是有人抬頭朝上方看了看,附耳對旁人說了什麽。
  剛落座,便有人走過來詢問寧秋硯想要點什麽。
  說是不要看下面的人,寧秋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他的視線掃過或近或遠的男男女女,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到些和關珩相似的東西,但都沒有。
  會場忽然變得安靜極了,連樂隊也停止了演奏。
  兩人一步步地往下走,走到一半時,樂隊才如夢初醒般,重新奏響優美的音樂。
  在一年以前,寧秋硯從未想過人生還會有這樣的際遇。
  “給他一杯溫水。”關珩道,“不要別的。”
  正如曲姝所說,血族有強烈的慕強心理。那些目光中有崇拜,有渴望,也有愛慕,他們散發的情緒太直接,屬於掠食者的侵略性毫不掩飾,恣意釋放。
  這場宴會不像寧秋硯想象中那般紙醉金迷,也並不喧囂狂熱,除了音樂與低聲的談笑,整個會場算得上雅靜,如果有誰大聲說話,必定立刻就會得到全場的關注。
  寧秋硯就像掉入狼窩的兔子,如果不是得到頭狼的保護,幾乎不可能安然無恙地從這裡離開。
  下方百余人裡,不知道有多少是人類,多少是血族。
  走廊另一頭有旋轉樓梯。
  那些膚色蒼白的血族既不像充滿人性的關珩,也不像嗜血邪惡的池漾,他們輕聲細語,披著人類的皮,皮囊下那非我族類的威脅感卻充斥整個宴會廳。
  進入這個宴會廳的,都是最真實的、最純粹的血族。
  寧秋硯靠近關珩,小聲地對關珩說:“他們為什麽都在看我。”
  血族無不是耳力極佳,他這一說,那些打量他的人就紛紛移開了目光。
  關珩告訴他:“因為這是你第一次露面。”
  寧秋硯有點沒明白關珩的意思:“我?第一次?”
  這是血族的宴會,怎麽會和他有關系呢?
  夜晚的關珩總是容光煥發,他懶懶靠在椅背上,斂著眸道:“他們都想看看和我定下血契的人類到底是長什麽樣子。”
  寧秋硯小小地“啊”了一聲,立即明白過來,他戴上了關珩給的耳釘,表示他是關珩的血袋,他和關珩之間有從屬關系。
  關珩這麽多年沒離開過渡島,現在他不僅在千裡之外的溯京忽然出現,還和人類簽訂了血契,作為血族中的長者與強者,人們當然會對他的事感到好奇。
  寧秋硯聞言,立刻挺直了背脊,有些後悔剛才取下了領結。
  見關珩看著自己露出笑意,他又有點不好意思,隻暗自希望沒有給關珩丟臉。
  寧秋硯問:“這裡的每個人您都認識嗎?”
  “當然不是。”關珩也掃視了一圈會場,告訴寧秋硯,“有一些是熟面孔,不過都很多年沒見過了,陸千闕出席這樣的場合更多。”
  從池漾口中寧秋硯得知,陸千闕替關珩做事,能在很多場合都代表關珩。
  難得有這種和關珩坐在一起卻無所事事的機會,寧秋硯說:“我一直都有些好奇,您和陸千闕是怎麽認識的?”
  “有一年我需要在國外持證的律師,有朋友推薦了陸千闕。”關珩輕描淡寫地說起往事,“那個年代能在國外著名法學院留學,並在畢業後站穩腳跟的華人很少,我很欣賞他的能力。”
  有能力的人不缺賞識,寧秋硯點點頭,又問:“那他後來怎麽……”
  關珩說:“陸千闕頭腦很好,利弊分明,那時候的他是個一心往上爬的利己主義者。事情越有挑戰性,對他來說就代表果實更豐碩。但就在我們合作結束後的第二年,他就出事了。”
  寧秋硯皺起眉頭,忍不住替那時候的陸千闕擔心。
    “他求成心切,陷身囹圄,被一名新生血族轉化了。”關珩道,“有一天我接到陸千闕發來的電報,求我派人接他去渡島。在那之前我們甚至都沒見過面,只針對業務通過一次電話。可能知道我不會憐憫他,也知道我需要他這樣的人才,走投無路之下他在電報裡說:‘苟度余生,願效犬馬之報’。”
  寧秋硯聽得膽戰心驚,心裡卻很佩服陸千闕。
  在眼前這宴會舞池中,肯定多少都有人曾有過陸千闕的遭遇,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陸千闕的能力,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陸千闕的勇氣。
  躊躇滿志時被變成血族,從此難再現身日光之下,相當於夢最美時一朝跌落雲端,摔了個粉身碎骨。
  這樣的情況下,陸千闕做了很符合性格的抉擇——關珩聲名在外,陸千闕與其做個百無一用永遠見不得光的怪物,不如追隨關珩,以另一種方式獲得重生。
  “陸千闕在渡島住了五年。”關珩說,“我在他來的第三年繼續沉睡,沒教過他什麽,第六年他就按捺不住離開了渡島,之後一直在幫我做事。”
  這就是陸千闕全部的故事了。
  寧秋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不遠處有人想要朝他們的方向走,被安保攔住了。
  那個人一邊被帶離,還一邊朝關珩看,眼神裡滿是渴求。
  關珩似乎並未注意騷亂,問寧秋硯:“還想知道什麽?”
  寧秋硯當然還有很多想知道的,不僅是陸千闕,他其實更想知道的是關珩的故事。
  世界上沒有天生的血族,每一個吸血鬼在被轉化前都曾經是人類,關珩的身份是如何轉變的,仍然是個謎。寧秋硯曾經了解過的只有關珩還是人類的部分,即便那也只是皮毛而已。
  他正要開口,先前的那位侍應生又翩然而至,打斷了他的問話。
  “請用。”
  侍應生對寧秋硯說。
  隨後他放下水杯,但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保持禮貌俯身的姿勢:“關先生。瓊斯先生請您。”
  關珩懶洋洋地敲了下桌子,不太有興趣的樣子,他本就沒打算留多久。
  音樂轉變,另一端的舞池裡,人們成雙成對地轉著圈,踩起了舞步。
  桌子這邊則是好一陣都沒有說話。
  關珩沉默著,寧秋硯也不會發話,只是露出些好奇,心想這名瓊斯先生是誰,難道就是每張卡片下方寫著的“V·Jones”?原來這是個人名。
  那麽“山茶花之夜”又是什麽意思?
  侍應生一直都沒走,伏低做小地等待著,還哀求似的說:“只是請您敘敘舊,您務必尚賞光才好。”
  關珩瞥他一眼,改變主意道:“可以。但我得帶上我的伴侶。”
  伴侶這個稱呼將寧秋硯嚇了一跳。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應該只是個單純的稱呼,適用於每個被邀請作伴出席宴會的人,類似於男伴或女伴。
  因為關珩說到“伴侶”時表情未變,就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兩人在侍應生的指引下離開餐桌,又引起了一波不小的注意。
  進入另一條走廊後,他們終於甩開了那些目光。
  這裡更加幽靜,宴會廳的聲音被隔絕了大半。這棟建築地下大得好像沒有盡頭,足足走了兩分鍾,鋼琴師隱隱傳來,他們來到了一間碩大的會客廳。
  會客廳是挑空設計,造型獨特的水晶燈從八九米高的位置蜿蜒墜下,形成地毯上的一大片光暈。
  在光暈的中央,有一個年輕女人正在演奏鋼琴。
  她膚白勝雪,身穿大紅色長裙,如瀑的黑發披在身後,好似一朵盛放的玫瑰。
  “這邊。”侍應生出聲示意。
  他們順著前方看去,在會客廳的另一端還有三四道身影,其中那個坐在長沙發裡的白發男子最是惹眼。
  寧秋硯直覺那就是“瓊斯先生”。
  對方一見到他們,就遙遙衝他們舉了舉杯。
  “寧秋硯。”關珩停下腳步,叫了寧秋硯的名字,“留在這裡。”
  這是不要寧秋硯過去的意思,關珩對即將面臨的“敘舊”有明顯的厭惡。
  寧秋硯一下就懂了:“好。”
  關珩用手捏住了他的後頸,五指微微收緊:“待在我看得見位置。”
  寧秋硯有點疼,但忽然就不怕了,又乖乖地說:“好的。”
  好像是給了什麽危險的回應,關珩的目光在寧秋硯臉上停留一瞬,這才松手離開。
  看著關珩朝那個方向走去的背影,寧秋硯倏地明白了關珩為什麽不願意出島。
  關珩是不想與這些地下生物為伍的。
  (本章完)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