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熬過夜後,寧秋硯睡了一個上午,就把消耗的精力差不多補回來了。 他醒來後玩了一會兒新下載的遊戲,然後穿好衣服走出房間,經過樓梯口時,他朝樓梯上方看了一眼。 三樓靜悄悄的,連樓道的燈也沒有開。 猶豫後,寧秋硯沒有上樓。 他往樓下走去,路上遇到打掃衛生的傭人。 傭人拿一塊絲質手帕,正仔細而緩慢地擦拭擺在走廊裡的一個落地大花瓶,悄然無聲。 看到寧秋硯,對方就禮貌地對他點點頭。 走廊幽深,通往這棟建築的每一個幽深之地。 這是渡島又一個安靜如夜的白晝。 寧秋硯走出房子,入目盡是雪白。 寧秋硯微微喘著氣,一路走來身上冒了些汗。 寧秋硯站在那裡看了好一陣。 一間約四五十平米的房子,放有鉸鏈、案板台面,以及數種鐵鉤、尖刀、砍刀等物,它們琳琅滿目地陳列在房子裡。 雖然沒有日光,但這裡通風良好,菌類很快就會被風乾用以保存。 島上人少,又是處於未開發狀態,那條主路附近的小道其實不怎麽好找。 這一幕很美。 場地挺大,用原木做的圍欄圍著,中央扔著幾堆乾草,幾頭牛羊正低頭嚼著草葉,一隻剛出生的小羊羔正顫顫巍巍地站在母羊身體下方吃奶。 他站在圍欄外看了幾分鍾。 傭人轉身時才發現他。 在他懷疑自己走錯路的時候,他看到了林間的養殖場。 跟著那些路燈柱,寧秋硯走了一個多小時,途中遇到了兩三隻松鼠,以及一頭長著漂亮角茸的鹿。 寧秋硯方向感不太好,分辨不出昨晚拚拚圖的房間是哪一個。 寧秋硯戴著毛線帽,裹著厚圍巾,巴掌大的一張臉,看著很乖巧,是非常容易產生好感的長相。 那是位於低矮山丘旁的幾幢房屋。 聽說那裡養了牛、羊、鹿等動物。 但是沒看見人。 積雪很深,好在路面留下了一些推車行過的痕跡,一路也有路燈方便給島上夜晚才開始行動的人們照明。 寧秋硯無事可做,但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了,昨晚的拚圖似乎很好地緩解了他的焦躁。他本打算去湖邊走一走,經過樹林的一小塊空地時碰到了正在晾曬山菌的傭人。 他在房子周圍走了一圈,抬頭朝上看去,找到了自己住的那個房間,繼續往上看,就是關珩所在的三樓。 他想去養殖場看看,便問了路。 寧秋硯忽然記起了康伯上次和他說過的家畜養殖場。 更無法知道關珩會在哪一個昏暗的房間裡沉睡。 他問傭人這些是不是昨晚他吃過的那種菌類。 最後寧秋硯發現了屠宰場。 一隻隻飽滿的菌蓋被傭人極富耐心地掛在細繩上,就像是在做什麽極為精巧的工藝品。 “路很好找,就那麽一條。”傭人指路後提醒他,“但是距離這裡有四五公裡遠,如果你不想走路的話,可以請康伯派司機送你過去。” 他們聊了兩句,傭人告訴他,渡島所有人的食物都是由一位姓白的婆婆準備的,但白婆婆最愛的地方是廚房,並不喜歡出來,所以寧秋硯從沒在這裡見過她。 他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等小羊羔不吃奶了,才繞著圍欄外沿去了另一端。 木棚中養的是鹿,地方同樣很寬敞,它們閑適地啃食地面的乾草,對外來的觀光者無所察覺。 他不想麻煩別人,道別後便順著傭人指的路去了。 三樓所有的窗戶都被窗簾遮擋著。 島上寧秋硯沒見過的人可能不止這一位,他沒有去過的地方也還有很多。 這是寧秋硯第一次碰見廚房裡的人。 關珩白天睡覺,夜晚醒來。 寧秋硯還在這裡看到了一些家禽、草堆裡的雞蛋以及一小塊凍得僵硬的菜地。 寧秋硯花了一點時間才順利走上小道。 寧秋硯還有整個下午的時間可以揮霍。 對方晾曬的山菌是他昨晚吃過的,味道很鮮美,他沒想到那種菌類竟然是渡島土生土長的。 睡眠輕得整棟建築都配合他的作息。 或許養殖場的人去別的地方勞作了。 四五公裡也不算太遠。 盡管這裡收拾得很乾淨,但長年累月流在台面、地面上的血跡清晰可辨。 空氣裡流淌著淡淡的血腥味。 牆上掛著一隻從肚皮處對半剖開的牛,死前可能掙扎過,一對冷冰冰的牛眼瞪得很圓。 寧秋硯心生不適,有點想吐。 他退了幾步,差點撞翻放在角落的桶。 桶裡裝了小半桶血,不知道是牛的還是什麽的,被寧秋硯腳後跟一撞,血液在桶裡晃蕩,濺出幾滴落在地板上。 寧秋硯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畫面。 身穿睡袍的關珩坐在那裡,神情懶散,手中端著一隻盛滿了鮮紅色液體的玻璃杯。 他長發披肩,低著頭眼睫半斂,輕輕地抿了一口杯中液體。 然後抬眸看了過來,瞳孔中央映出一點深紅。 心猛地跳得很快。 寧秋硯不想留在這裡,轉頭朝外走去。 這一次他經過那些家畜,生機盎然、熱騰騰活生生的牛羊,再沒有轉頭去看。 剛走了沒多遠,迎面碰到一個人。 他愣住了。 是那個他第一次來渡島時,在船上碰見的男孩。 一個月過去,對方的表情和當時沒有什麽區別,看起來依舊是生人勿近。 男孩推著一輛裝滿了乾草的推車,打扮和農夫沒什麽兩樣,手腕上的手銬已經不見了,看起來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原來,對方被帶上貨車,是被送到這裡來了嗎? 這算不算是被強迫的非法勞動力? 上次在船上有些不愉快,寧秋硯也不認為男孩會搭理自己。 路很窄,對方推著車經過時,他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聽見對方說:“你又來了。” 寧秋硯訝然。 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原來他不是啞巴啊。 男孩停在寧秋硯面前。 這裡就他們兩個人,很明顯他是在對寧秋硯說話。 寧秋硯又來渡島了。 這本來就是計劃中的事,所以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他隻“嗯”了一聲。 男孩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說:“上次在船上害你受傷的事,對不起。” 這下寧秋硯也不好意思再板著臉了,他不是一個很能記仇的人。 對方給他道歉,他就原諒了那次的事:“沒關系,已經沒事了。” “在渡島傷口會好得很快。不管是什麽傷,只要他們不想讓你死,就都能好。”男孩像是在解釋什麽,或者暗示什麽,“所以你不應該帶著傷上島。” 寧秋硯心中一動,緊張追問:“為什麽?” 男孩卻不說話了。 寧秋硯思緒紛呈,想到了自己掌心的傷口,也想到了那個被鹿角戳穿腰部的小工。 那麽嚴重的傷,凌醫生卻說那個人會沒事的,按照這時男孩的說法,難道那個人的傷也會像自己掌心的張口一樣,消失不見嗎? 這種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怎麽可能呢? 兩人相顧無言。 男孩看起來不會再吐露半個字。 有些冷場。 寧秋硯便換了個話題:“你是在這裡工作嗎。” “兩年。”男孩說,“我只在這裡待兩年。” 寧秋硯:“……哦。” 對方大概像他一樣也簽了某種協議。 男孩還是沒什麽表情,說:“我叫關子明。” 說完,他就推著車走了。 寧秋硯被留在那裡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回應他上次在船上說的那句“你好,我叫寧秋硯”。 不過,這個男孩這麽巧也姓關,是不是和關珩有某種關系呢? * 回去的路上寧秋硯一直在走神。 關於渡島,關於關珩,他或許已經隱隱察覺了什麽,可又完全說不上來。 上一次他在論壇上發過帖子以後搜索到的那些東西,這時再想起來,似乎能與這裡的一切產生一點關聯。 可每當他想起渡島的人,想起關珩,又覺得距離那些無稽之談非常遙遠。 關珩令他畏懼。 卻又令他有非常強烈的安全感。 那種複雜的感受組成了一種奇妙的感覺,讓寧秋硯無法掙脫,猶如陷入了一張自己也不想脫離的網。 站在樹林中,他驀地停住腳步。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偏離了回到主路的小道。 樹林大得似乎沒有邊際。 高聳入雲的冷杉、乾枯的灌木,還有遙遠的海岸線。 寧秋硯意外地迷路了。 他換了幾個方向行走,都沒能成功回到小道上去,也沒能再找到養殖場。他拿出手機,指南針是能用的,可是他完全不記得那幢大宅到底是在北還是在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寧秋硯發現了一座廢棄的白色燈塔。 這裡距離大海竟然已經很近了。 手機還有百分之三十的電量,他用手機照明走到燈塔前。 推開門,迎面而來的灰塵嗆得他咳嗽不已。 燈塔裡有一些電子設備,但是都停機了,所幸是通電的。 寧秋硯找到電燈開關打開,然後順著樓梯爬上去,想站在高處看看能不能看見他們住的房子。 等他上了燈塔最頂端,被燈光刺得快睜不開眼睛。 他居然無意中把燈塔點亮了。 一顆心漸漸放了下來,聽說燈塔的燈光最遠能穿越幾十公裡,康伯他們要是發現他不見了,說不定能發現這裡。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別的辦法。 ——燈塔上居然有手機信號。 打開通話記錄,一天前關珩的手機號碼還在上面。 看到那一串數字,寧秋硯記起關珩對他說過的話。 “你的身體、行為、思想,毫無保留,全部都交給我。” “我會負責你全部的需求,包括你絕對的人身安全。” “記住了。” 寧秋硯指尖發麻。 他遲疑著,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接通了。 另一頭很安靜,可他知道對方在聽。 他咬了咬嘴唇,盡量簡單地直奔主題:“關先生,我去參觀了養殖場,現在迷路了。我在燈塔上面。你們能看見這裡的燈光嗎?” 關珩的聲音傳來,語氣還是很淡:“看見你了。” 幾乎是關珩聲音響起的同時,寧秋硯就聽見了車輛的聲音。 天已經全黑了。 燈塔下駛來一輛車,司機從車裡下來,對燈塔上方揮了揮手。 寧秋硯立即起身,快速跑了下去。 夜風刺骨,他被吹得渾身冰涼,輕微地發著抖。 等他鑽進車廂,就看見關珩坐在後座一頭,身上披了一件大衣,眸色很沉地看了過來。 寧秋硯不知道關珩在車裡,也沒想到關珩會親自來。 一時有些傻了,他為自己的愚蠢和擅自打擾對方而臉頰爆紅:“對不起……我沒想到那麽簡單的路也會走錯……手機上也只有您的號碼——” 關珩手中拿著手機,屏幕還沒熄掉,看上去一點也沒有生氣。 他打斷了寧秋硯,開口道:“做得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