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沈珏最不想与之为敌的，大概就只有段枫了。
段枫曾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因沈家扬名，也因沈家遭人排挤，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却还想要以一己之力，为沈家平反。
沈家正名后，他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可谁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昨日，墨涯急召部下，将各部的部分权利一一掌握，唯一没有动的，就只有翰林院。
“一朝天子一朝臣。”段枫看沈珏没有说话，继续感慨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无需大人开口，下官自会离开。”
段枫说完，便迈步朝城门外走去，步伐坚定而从容，没有丝毫犹豫。
自从回宫后，墨宸的病虽然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可也没有明显好转，整个寝室里，始终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墨宸的脸色很差，他坐在桌前，外衣只是松松地披在身上，一手轻搭在嘴前咳嗽，一只手握笔在写着什么。
听得有人进来，闻到那股另他作呕的汤药味，墨宸头也没抬道：“拿走，朕不想喝。”
来人似是完全没有听得墨宸的话，连脚步都没有停，直接走了进去。
“朕说了不喝！出去！”墨宸随即加重了语气，透着明显的怒气和不耐！
“没想到病的这么重，皇上的脾气还是这般大。”沈珏清冷的声音另墨宸一惊，就连手上的笔也停了下来，墨汁不受控地滴了一滴下来，在纸张上晕染开来。
“出征前的祭祀事宜，朕已经全权交由承王爷，你不在他身边，怎么有时间来看朕的笑话了？”明明自己每时都盼着这个人出现，可却在他面前，说着违心的话。
“祭祀时，皇上无论如何是要去的，你这般模样，着实让人担心啊。”沈珏说着话，将药放在墨宸面前：“皇上是自己喝，还是臣找人来喂？”
“这种事情，他也要你来做吗？”墨宸心头一疼，咳嗽顿时又重了几分：“你就不怕被按上一个虐待皇室的罪名？”
“不怕。”沈珏把药又往墨宸面前推了推，在对方对面坐下：“皇上这是在给谁写信？”
沈珏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墨宸的举动，得知是自己时，墨宸有意无意地将手中的信件收了起来。
“沈大人这是自己问呢？还是替承王爷问呢？”墨宸语气有些轻佻，显然并没有想对沈珏说实话的意思：“朕的私事，写给朕一直记挂的人，沈大人要过目？”
沈珏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是啊，两年都没有见面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另寻新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是皇上！他这样想着，也无心再看那封信。看墨宸慢慢将药端起，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将药喝了下去，只是喝了一半，吐了一半。
“放心，朕死不了。”墨宸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朕说过，会偿还你，这次，决不食言。等时机成熟，是生是死，朕都任你处置。”
“林宇，皇上可认得？”沈珏莫名觉得一阵伤感，尤其是看着墨宸日日受病痛折磨，他逃避一般将话题岔开。
“怎会不认得，他跟了朕十年，众多暗卫中，他的轻功，是最好的。”
“暗卫？”沈珏知道他是墨宸的人，会功夫，却没想到，身份如此特殊。
“是啊，不过现在不是了。”墨宸提起林宇，有些感慨道：“他说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求朕准他退出。”
“他……”沈珏着实有些震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皇家的暗卫不比其他，是触及自家主子秘密最多的人，除非是死，否则不会有谁会答应暗卫活着离开自己身边，墨宸，竟然答应了！
“朕的话或许你会怀疑，可朕没有骗你的必要！其实是朕一直后悔当年对你做的错事，朕是想成全他的，只是没想到，他喜欢的人，竟然是承王爷。”
“他说他的功夫……被废了。”
“凡事都有规矩，朕有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墨宸似有所指地看了看沈珏，随即又缓缓开口道：“他不仅被废了武功，还受了极刑！”
“何刑？”沈珏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有些抖，竟没由来地心疼起那个孩子。
“你不如去问他。”墨宸嘴上没有说过一句温柔的话，可看向沈珏的眼神，始终似水般柔和，仿佛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不会激起半分恨意：“若朕早知他心仪的是承王爷，或许，朕不会答应他离开的。”
沈珏神情复杂地看着墨宸，表情严肃道：“臣知道即便是此时此刻，皇上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但若皇上做什么伤害王爷的事情，臣，绝不会手下留情。”
“呵呵，哈哈……”墨宸的声音并不大，但笑声中却带着几分绝望：“朕倒是很想问问沈大人，在你的眼中，看到的是朕伤害他吗？是他夺走了你，还要抢朕的天下！他想要，朕就必须要拱手相让吗？凭什么！”
“臣没有那个意思，臣只是告诉皇上自己的立场，届时，皇上莫要说臣不近人情便好。”
“文修……”墨宸缓缓地下头，声音低沉了下来：“曾经，你也是这般痛吗？因为朕的不信任，因为朕的自以为是？”
“不过是前世的事情了，臣早已不记得了，奉劝皇上也忘了吧。”
沈珏站起身缓步朝外走去：“即日起，所有奏折会全部送到承王爷那里，皇上既然身体抱恙，就好好养病，莫要被那些凡事困扰了。”
墨宸没有接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大口血吐出后，才稍稍缓和了片刻。
他拿出刚刚藏起来的那封信，将它小心折好，放入暗格中的匣子里。
匣子里已经堆满了几十封书信，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一封一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墨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合上了匣子。
这一封封的信，是这两年，墨宸写给沈珏的，他原本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找到对方，给对方看，可如今，怕是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这些信件，或许永远也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