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逐真

曾经她是情感缺失的“黑皇后”,偶然间救下了卧底暴露的他。一场爆炸后,她成了福利院出身的小可怜,被他带回家时刻保护。正义VS黑暗,一场精分少女的逐真之旅!

(九十七)
沈愔捧起王局长为他准备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与此同时,他听到周遭传来好几道往里抽气的声音。
明氏集团是长三角商界执牛耳者,民间甚至有“长三角经济一半是靠明氏撑着”的说法,不论经纪还是社会地位都举足轻重。倘若明氏真的和毒枭有勾结,且不说对明氏集团的声望会有什么影响,弄不好,恐怕连长三角的经济发展都得跟着震三震。
“……一年前,明氏董事长脑梗发作,这之后就一直靠仪器维生,医生说,他能醒来的概率非常小,”陈聿沉声道,“与此同时,近两年来,神父集团不断崛起,隐约有取玄阮而代之的迹象,这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两边的联系才断了……”
沈愔听得很入神:“然后呢?”
“……在明睿东脑梗住院后,明氏就交到他儿子明承诲手里,大半年前,神父集团第一次派人尝试着接触这位小明先生,”陈聿一字一顿,“——他已经回应了!”
所有人将这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放在脑子里咂摸几遍,眼神一路奔着“错愕”去了。有年轻气盛些的干警,就要当场开口质问,又被身边的前辈强行摁回椅子上。
沈愔沉吟片刻,联系起之前小明先生的“无私帮助”,音乐浮现出一个揣测:“你的意思是……”
“引蛇出洞!”陈聿斩钉截铁地说,“就由这位明董事长假扮买家,引神父上钩!”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一干刑警用疑虑重重的目光面面相觑。
“找人假扮买家钓鱼上钩”,这本是边境缉毒警常用的手段,但是“随便找个地下拆家充当线人”和“明氏集团董事长撸袖子亲身上阵”,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别的姑且不论,万一中间出点什么意外,这口黑锅算谁的?长三角经济剧震,这责任又算谁的?
只有沈愔想起之前和明承诲见面的情形,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这太危险了吧?”良久,一个老刑警结结巴巴地说出所有人的疑虑,“那可是明氏董事长啊!长三角经济的中流砥柱,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得起这责任?”
“这您大可以放心,”出乎意料的,陈聿非常干脆地说,“我和明董事长聊过了,他很乐意帮这个忙,而且不管遇上什么,都不用我们负责。”
所有人:“……”
那一刻,所有人浮起一个如出一辙的念头:他就这么一说,您老就当真了?
只有沈愔扶着额头,冒出一个十分另辟蹊径的想法:这小子为了讨自家师父欢心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陈聿环顾四周,只用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疑问碾成渣渣:“就像王局说的,咱们这回要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凶残且狡诈的犯罪分子,普通的买家很难让他上钩,只有明氏董事长这样分量的人才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我已经和明总裁商量好了,等到交易时,我会假扮成保镖或者秘书跟在他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一定会尽力确保……”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愔截口打断:“还是我去吧。”
陈聿:“……”
他嘎啦嘎啦地扭动脖子,近乎惊悚的目光落定在沈支队俊秀的脸上,惟妙惟肖地传递出一句“您老是在说笑吧”?
陈支队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场合不对,百忙中一咬腮帮,总算将到了嘴边的尖酸刻薄拐了个小小的弯:“这恐怕不妥……据我所知,神父和您打过照面,要是被他认出,情况会很棘手。”
沈愔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摸出一张薄如丝绢的面具,往脸上一套,每一寸材质都和皮肤贴合得严丝合缝,乍一看就像长在脸上的第二层皮肤。
他抬起头,下一秒,所有人错愕地睁大眼,只见那个苍白俊秀的警察不见了,眼前分明是一个脸色焦黄、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两条眼睛愁眉苦脸地耷拉下来,法令纹深如刀刻地垂落,将面孔分成精明刁钻的三瓣。
陈聿:“……”
大变活人来得太突然,饶是他阅历丰富、见识不凡,有那么一瞬间也愣在当场。
“当初我被神父陷害,多亏明总裁帮忙,才有机会洗刷冤情,说来,我还欠他一个人情,”沈愔叹息般地说道,“我和神父交过手,对他也算有些了解,应该能帮上忙。”
此时的穆邦山区,山势起伏不定,一点微光从地平线升起,仿佛渲染的水彩,被黎明前的雾气反射,飞驰向四面八方。乍起的晨曦照亮了一望无际的田地,艳丽花朵汇聚成汪洋大海,在曙光中凝成一把姹紫嫣红。
——据说,在英国的伍斯特郡也有一片类似的“海洋”,每年六七月间,鲜花盛放,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然而这样绚丽的景致,却被视作死亡的象征,因为这片“海洋”中每一片波浪都是由罂粟组成的。
浪漫的极致,也是罪恶的开端。
眼前这片罂粟花海不比伍斯特郡差多少,越野吉普疾驰在田间小道上,扬起细碎的尘沙。正值日上三竿,一座规模颇为可观的小山村出现在山路尽头,远处是常年浓翠的大山,近处是错落有致的竹楼木屋。
一身红色紧身衣的简容跳下吉普车,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梯,一边摘下太阳镜,顺手别在胸口。她像个初来乍到的观光客,神态放松、打扮休闲,脚上还蹬着一双“旅游鞋”——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那其实是黑鹰的勇士系列,耐磨性和防护性都非同一般。
军靴踩在架空的木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沙发上的苏曼卿听到动静,将盖在脸上的书本挪开一点,从缝隙里探出一只眼睛:“你来了?”
简容不见外地走到近前,放眼逡巡四遭,没找到茶水杯子,于是用太阳镜敲了敲桌板:“有水吗?我嗓子快冒烟了!”
苏曼卿眼也不睁,就这么瞎子似的摸了一通,从沙发底下摸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隔空丢给简容:“只有这个,凑合喝吧。”
简容三下五除二地拧开盖子,正要往嘴边送,不知想到什么,又狐疑地看向苏曼卿:“这水没问题吧?”
苏曼卿眼也不睁,冲她一伸手:“不喝给我,我还嫌带少了呢。”
简容于是二话不说,对嘴灌了小半瓶,这才痛快地一抹嘴角:“从昨天中午就水米不沾,胃袋都饿瘪了……对了,你这儿有吃的吗?”
“没有,”苏曼卿冷酷无情地说,“最后一袋压缩饼干在半个小时前被我干掉了。”
简容啧了一声,拖过椅子坐下,一条长腿架在膝盖上,仔细端详了下苏小姐此刻的形象,然后嫌弃地摇摇头:“沈队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说不定会懊悔得捶胸顿足,恨不能穿越回当初,直接将瞎了眼的自己一巴掌抽飞。”
苏曼卿死狗似的动也不动,一点没有从善如流的意思:“老板不会喜欢你天天把别的男人挂在嘴边。”
简容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见苏曼卿自顾自地闭目装死,于是伸腿踹了她一下:“喂,你最近怎么样?突然从‘守法好公民’蜕变成‘在逃毒贩’,这滋味如何?”
苏曼卿终于被她吵烦了,想也不想地怼回去:“那你呢?突然结束小十年的法医生涯,愿意谈谈感想吗?”
简容:“……”
行吧,在“变形记”这一出上,她俩算是半斤八两。
简容看得出来,苏曼卿其实不太想搭理她,但是没办法——她俩远离“组织”多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中缅边境,算是唯一说得上话的熟人。简容不找苏曼卿闲聊打发时间,难道去找葛欣那个坑爹的精神病晚期吗?
“……我很早就听说过黑皇后的名字,”想了想,简容还是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并且刻意加重了语气,“很早很早……在你还没潜入西山市,策划出那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案之前。”
苏曼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答话答得滴水不漏:“那是老板为了接手玄阮势力网布的局,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容听出她话里话外的保留意味,哑然失笑。
“你不用紧张,”她说,“我对你没恶意,怎么说咱俩也算旧识,而且都是刚刚回到集团核心,我以为咱们才是同一阵营的。”
苏曼卿知道这个回笼觉彻底泡汤了,只得将盖在脸上的书掀翻到一边,略带不耐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老板器重你,可你毕竟远离集团核心多年,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没站稳脚跟,怕是也力不从心吧?”简容笑了笑,“刚好,我也是……所以我今天来,目的只有一个。
苏曼卿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结盟!”果然,简容一字一顿地揭晓底牌,“咱俩结盟,别的不敢说,至少Mary再给你上眼药,老板面前也多一个替你说话的人,你说是吗?”
苏曼卿微带讶异地挑了挑眉。
她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自己不算吃亏,却又不明白简容为什么主动找上门——红皇后一直负责人口走私和军火买卖,按说和对接毒品业务的白皇后吃不到一个锅里,怎么也不至于一上来就针锋相对。
那她主动找上门,到底是别有所图,还是……借机试探?
刹那间,苏曼卿心头闪过无数念头,仿佛一把四散飞升的烟花,转瞬又归于沉寂:“简……Judith在西山市公安局蛰伏多年,劳苦功高,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一出?”
简容似乎想说什么,就见苏曼卿微微倾过身体,话音压得极低:“你就不怕……我把你方才说的话告诉老板,或者这间房里安有窃听器吗?”
简容没想到这一出,倒是一愣。
然而苏曼卿吓唬了她一句,就飞快地坐回原位,下一秒已经端出如假包换的正襟危坐:“放心吧,我刚进来就检查过,屋里没有窃听器……不然,在你说出‘结盟’这两个字时,我已经提着你的人头去找老板邀功了。”
简容:“……”
她突然明白组织里为什么有“黑皇后人格分裂、喜怒无常的说法了”,这一会儿一出戏的画风,应变能力不过硬的当真应付不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不信我。”
苏曼卿不置可否,从沙发缝隙里翻出一包雪茄,点着火塞嘴里。她抽烟的姿势十分娴熟,张嘴喷出一口云山幻海,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的身世来历,你应该都清楚吧。”
这话题拐得幅度极大而又毫无预兆,简容对这位坐上直达火箭的脑回路实在没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苏曼卿吸了两口雪茄,往沙发边缘掸了掸烟灰:“你把我的底细翻得一清二楚,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呢——既然要结盟,咱们是不是该坦诚相待?”
简容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敢情这位在变着法地套她的底细。
这两位都颇得神父真传,尤其擅长带动谈话节奏,难得碰在一起,火星撞地球针尖对麦芒是难免的。一番“攻坚战”后,终究是简容首先做出让步,她伸手在衣兜里掏了一把,什么也没摸到,于是向苏曼卿摊开手心:“给一根。”
苏曼卿指指窗外:“这鬼地方墙壁都带毒,你问人借烟?就不怕里头加了料,一根下去赛过活神仙了?”
简容十分坦然:“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做,别人也不敢对你动这种手脚。”
苏曼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表情微乎其微地凝固了下,然后连雪茄带盒子一起丢到简容怀里。
简容轻车驾熟地抽出一根,点着了痛痛快快吸了几大口,惬意地喷出一连串烟圈:“可算过瘾了……你不知道,在市局时,什么时候都得绷着一根弦,烟也只能偷偷摸摸抽——抽完还得洗澡换衣服,确保身上没一丝烟味才敢去上班。哎哟,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苏曼卿心说“我看你调戏姓沈的时挺滋润的,那时怎么没见你绷着一根弦”?不过她才教训完简容,不好马上将说出来的话吃回肚子里,只得暗搓搓地记上一笔。
简容随手往地上掸了掸烟灰,望着窗外的浓绿浅翠出神片刻,悠悠地说:“被调入市局之前,我在基层历练过两三年……”
苏曼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躲在角落里偷着抽烟,被一个小警察撞见了,”说到这里,简容切了一声,语气是十足的不屑,眼睛里却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柔光,“他是刑警大队的,人长得还算清秀,脾气可真是婆婆妈妈,又心软又好说话,在他们队里有老妈子的绰号。”
苏曼卿掸了掸烟灰,若有所思地眯紧眼。
“就他那个婆妈性子,逮着我抽烟,还不可着劲地数落一番?”简容无奈地摇摇头,“那一通教训啊……随后两个多月,我都没敢摸烟。”
苏曼卿:“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一物降一物,啥锅配啥盖吧,”简容浑不在意地捋开额前刘海,眯眼冲苏曼卿笑了下,“你在沈队面前不也这样?”
苏曼卿心说“我和沈愔是什么关系,你和那小警察又是什么关系,这是能比的吗”,然而心念电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地看了简容一眼。
“没错,就像你猜的那样,”简容抬起头,冲她眨了眨眼,“我和他交往了。”
苏曼卿:“……”
牛掰!
“可能是因为从小一个人长大,没享受过长辈的温情——我这样特殊的身份,也注定不会有什么朋友,那几年都是一个人过的,逢年过节倍凄凉,”简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就本能地抓紧了,明知不可能长久,依然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不愿放手。”
她话音突然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曼卿:“你当初对沈队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吧?”
苏曼卿不置可否。
“后来呢?”她不答反问,“你也知道这事长久不了,要是和平分手还好,万一……可不是棒打鸳鸯那么简单。”
简容当然知道她那个“万一”后面隐而不发的可能性,眼神微妙地闪烁了下。
“确实没能长久,”她坦然道,“两年后,那傻小子配合市公安局对一伙毒贩施行抓捕过程中,被土枪打中了胸口,鲜血流了一地,人在救护车上就不行了。”
这结局并没出乎苏曼卿意料,因此她也没流露出吃惊或是惋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难过吗?”她轻声问道,“看到爱人的尸体,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简容诧异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竟然也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你我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走到这一步,也就没有后不后悔的说法,”简容狠狠吸了两口,然后将还剩一大半的雪茄丢在地上,抬脚狠狠踩灭了——她踩得很用力,就像泄愤一样,仿佛脚下是那只捉摸不透的命运之手。
“自那之后,我就不太敢和公职人员保持太过亲密的关系……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对沈队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意思,”简容似笑非笑地瞥了苏曼卿一眼,将她隐秘的心思拖出胸臆,摊平在青天白日下,“当然,如果沈队有这个意思,我也很愿意配合一下,可惜整个西山市局都看得出,他的眼睛只盯在你一个人身上。”
苏曼卿冷笑一声:“他盯的可不是我。”
简容诧异一抬眼。
苏曼卿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那根抽得只剩一个烟屁股的雪茄转动在手指间,就像转着一根大号铅笔,一点也不担心飞溅的烟灰烫到自己:“你有没有想过……”
她话没说完,就被简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没有……从来没有!”
苏曼卿转动雪茄的手指一顿,饶有兴味地歪了歪头,用眼神传达出“这么紧张做什么,心里有鬼哦”的调侃。
简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反而暴露了心里的真实情绪,不由苦笑了笑:“人都死了这么多年,我就是再想刨根究底,也不可能找到真凭实据,说不定还会断送自己的小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眼看财富、权势挥霍不尽,换了是你,你能舍得吗?”
苏曼卿没说话,然而那一刻,她眼前分明闪现过多年前那个血色傍晚——十来岁的小女孩从灌木枝杈的缝隙里偷偷往外张望,恰好看到夏桢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一幕。
他用眼神阻止了她的自投罗网,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竭尽全力地保护着他的小姑娘。
十二年前,她还是个稚嫩又无助的小女孩,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惨死眼前。十二年后,她手握屠刀,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到和毒枭头目并肩的位置,终于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我不是你,”她忽然轻声道,“没人能在我面前动我的人!”
那句话压得极低,几乎脱口而出的瞬间,就被风声撕裂,消失在炽热的空气中。即便是离她最近的简容,也只抓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当她诧异看来时,苏曼卿已经漠然垂落眼皮,仿佛方才那几不可闻的一句只是简容的幻听。
简容微一皱眉,正想说什么,忽然谨慎地闭紧嘴。下一秒,她和苏曼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两道目光笔直地逼向门口……然后和脸色淡漠、逆光而立的葛欣狭路相逢。
“老板召集我们,”葛欣的脸色和语气一样冰冷,每个字都凝结出尖利的冰棱,“现在!”
苏曼卿撩起眼皮,简容耸了耸肩,两位女士站起身,一前一后地朝门口走去。
葛欣侧身让过简容,却在苏曼卿擦肩而过时一把攥住她胳膊,将人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三天之内被人用同样的姿势拽了两个趔趄,苏曼卿都快没脾气了。
“我知道是你,”葛欣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苏曼卿耳垂,当季新款的豆沙粉唇膏留下一抹浅得几乎看不出的印痕,“当初在花山镇,帮那个姓沈的逃过一劫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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