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劣徒

一记忘川水,一片红莲火。一记忘川水,勾走了往生记忆;一片红莲火,烧尽了人世眷恋。忘川之岸望秋水,逆流而上枉红尘。红莲之火余残躯,无问朝暮往生人。

第53章 泓山
    第53章 泓山

    歇息两日,三人又开始了奔赴兰陵的漫漫之途。此前又写了纸条给姑姑,告知她先行赴宴,结果,信鸽一去不返。东瑶药宴已过了一周,他们为了不耽搁时日,也算是快马加鞭地往兰陵赶了。

    他心中甚是欣慰,难得这次闯祸他爹没打也没罚,只是骂了他几句。不过这次纯属无心之失,谁知道这壶自己闲不住。不过他细想想,觉得自己的壶很随他的性情,闲不住到处乱跑,还厚脸皮的吞了人家几十株珍贵药草。啧啧,脸皮太厚了。

    原以为马车行进的路会一往无前,结果很快车夫罢工了。本来他还心存怨气,嚷嚷着要给车夫加钱,结果下车后看到眼前景象忽然谅解车夫了。

    此时正值初秋,渐近的山头却让他心头涌起无尽凉意,并非秋高气爽的清凉,而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天气阴晦,冷风拍打山头,呜呜的响,向内一望,便知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也不知是否能少些妖怪。

    灰黑凄冷的妖雾漫天,一层层风浪向前涌动着,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妖雾揭去了一层,却又漫上一层。无边的妖雾蔓延在这片土地上,凭你耗尽眼力寻遍方圆数里,也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没有蓬勃花草,更没有一丝人烟。

    他惊惧地咽了咽喉咙,几乎绝望得看着他们,“咱们就不能绕路吗?”

    “若不走这,得绕出去十几里路。”

    结果还硬着头皮进来了。

    灰蒙蒙的天底下,山脚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

    这一段路,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恐惧,那种头皮炸裂的感觉,他今生都不想再体味一遍。

    雾很浓,浓到只能看清周身三尺的东西。

    突然怀里一阵异动。

    玉壶飘出来了,却向反方向飞去了。“哎,你去哪?”

    宋启玥想追玉壶,一下被拦住。“你干嘛去?”

    他用力一挣,挣脱跑开了,余音飘荡。“我看见了一条河,一会就回来!”

    回头看见莫潇一脸惊恐,“你没事吧。”

    凝重的面色始终在他脸上挥之不去,视线盯着他,沉声道:“这里我来过,根本就没河。”

    他瞳孔骤然放大,想再追过去时,已然了无踪迹。

    刚开始宋启玥只是听到一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离得近时,会停留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传来或轻或重的哭声。雾渐渐小了,恍惚间还有汹涌的河水扑打岸边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嘶吼声。

    再后来身前的雾散了,视线终于清晰了。他终于看到眼前的河水,更是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吓得生出一身冷汗。

    原来汹涌的河水像水墨一般浑浊,河水里遍是挣扎的鬼魂,它们从灵魂深处发出痛苦的嘶吼、尖利的哭号,拼命往岸边挣扎,最后又被浪花拍回去。

    原来脚步声是河边上一个个死相惨状的人类,无意识的登上船只的声音。

    他此时犹如在炉上烤着、煎熬着,听着灼人耳膜的尖啸席卷着每一寸天地,看着鲜血淋漓、眼神空洞的人鱼贯而入,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广袤、死寂的河水里,他看见了自己的玉壶。贪婪地、源源不断地将这片黑水吸入壶身,这让他有些惊讶,他的玉壶不喜欢清澈透明的圣水,竟然喜欢这种浑浊不堪的黑水。

    不过眼下不该考虑这个,而是为什么眼前这条黑河里会有这么多的鬼魂?黑河,他印象里倒是知道一条黑河,是姑姑告诉他的。世上有一条河,从人世通往阴间,生者死后通过这条河渡往审死官府邸,由他判定生者是否能进入六道轮回。若不能入六道轮回,也就意味着要过三重孽海,入大铁围山,深陷地狱,受地狱之苦。

    那条连接阴阳两界的河,名为冥河。

    他颤颤巍巍地挥袖,想召回玉壶,此时它却失了控一般地拼命吸水。没办法,他只能候上一候。

    哗啦一声,不远处忽然掀起一个巨浪。

    十丈高的黑浪散开,冽冽阴风中,眼前出现一位人高马大、身高九尺的魔君。他身材魁伟雄岸,一头黑发自然披散肩头,鼻梁高挺,双目深邃、目露精光,迎面一种桀骜难驯、霸气狂放的气势。全身上下不挂一丝水珠,此时正目光冷冽地凝视着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时失语。

    这让他有种错觉,仿佛他出现后,周围的尖啸平息不少,连鬼魂上船的速度也放缓了。

    薄厚匀称的双唇冷冷地吐出:“你不是鬼魂。”

    随即视线平移,手中立时化出一把泛着幽光的三叉戟,周身凝着凛凛战意。

    他不禁屏住呼吸,大脑疯狂运转,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三叉戟朝他遥遥一刺,他的声音仿佛化作自己心中的悲鸣。“盗窃冥河河水,死后入恶三道!”

    六道轮回中的恶三道,就是指魔道、鬼道、妖道。想不到自己不过十九,便已知死后的下一世以何种姿态面世,心中凄苦不已。他深叹一声,反倒安安静静地盘坐下来。

    魔君一时犹疑,问道:“你为何叹气?”

    又是发自肺腑的一叹,苦闷道:“我还没死呢,就知道下一世是何般姿态,这活的是不是太没意思了些?”

    这一问倒把他问懵了,他身为守护冥河的一位魔君,以不老不死之态面世,从未想过自己的下一世如何。因为,凡是诞生在水中的魔君,只要河、湖、海还存于世间,就算死了,若干年后也是可以凭借水源重生的。

    三叉戟在空中抖了抖,往回收了寸余,却又转眼进了寸余。“既然活得没意思,那正好我直接让你提前轮回转世罢!”

    说着便要将三叉戟远远投掷过来,被他伸手一拦,“且慢!”

    “未知的才是最惊险刺激的,若人人得知以后模样,岂非人世大乱?”宋启玥抚了抚额间的碎发,一本正经道:“再者,你好歹也是身在冥府,怎能随意告知人下一世的情况,你也太不将冥府的头头们看在眼里了!”

    魔君罗刹冷哼一声,“你算是说对了!冥府无主,已然大乱!”

    他心里咯噔一声,凉了半截。他还以为能有人或鬼出来给他主持一下公道,这下好了,没戏了。

    说着三叉戟作势就要飞出,又被他伸手一拦。他悄悄隐去了额间冷汗,“且慢!”话放得潇洒,浑身却瘫软如泥。

    “在你告诉我下一世的结局之前,我还是活得很潇洒的!”他微微颔首,眸中燃起恣意的光辉,“小爷生得潇洒,纵是人世疾苦,也尝得苦尽甘来,尝得世间千般万般情爱,故而游遍天下、尚有所得!这又岂是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此接引死者能相提并论的!”

    一番言辞说的他是慷慨激昂、胸膛起伏,此言算是破釜沉舟,以命相搏了。

    罗刹手中三叉戟进进退退,起起落落,终究还是放下了。“这便是人道的自得之处吗?”

    罗刹口中喃喃,不知意欲何指。“难怪他执着于此……”

    他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接闲话:“天人道一贯以潇洒自居,人道又以自得自居,殊不知魔道、鬼道又以何自居?”

    两人隔着长空对峙,隔着浅淡的茫茫雾气,看不清他的神色。

    罗刹果真陷入深思,沙哑低沉的声音更显得四周突然之间的凄清静谧。“真要说的话,鬼道以绝望自居,至于魔道嘛,大约就是你说的孤寂罢。”

    宋启玥陷入沉默,显然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绝望?”

    罗刹的声音回荡在这方寂静的空间,令他减了几分毛骨悚然。“修炼鬼道之人,定是因从前的某种强烈的期冀突然转变成痛苦,身处绝望,才会入鬼道。”

    他眉间忽然露出不耐之色,三叉戟带着强悍的可怕气势,一往无回地疾速朝他飞驰而下。“你想入鬼道直说就是!”

    “且慢!”

    宋启玥抱头直窜,余光扫到那惊为天人的景象,片刻后茫然抬头,这声可不是他喊的。

    一道金色的雷光蜿蜒暴射而出,气势如狂,半空击落那飞驰而来的三叉戟,击得它气势暴跌,身形一歪,竟还发出阵阵凄厉的嗡鸣。

    宋启玥愣住了,眼里只有那道金色的雷光,四肢忽然僵硬,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战栗。那是……

    抬眼望去,一望无垠的冥河上空,忽然浮现出两道身影,莫名觉得熟悉。费力地看了看,前面那人原来是衣袂飘然、纤尘不染的钟离仙,后面那人……他有着决然的气质,庄重而冷峻,一头耀眼不羁的银灰长发,两条浓重的眉仿佛囊括了剑指苍穹,覆尽天下的意志,眼神不时流露出威逼的光。此时站在钟离仙身后,浑然一杆狂放霸气的百炼长枪,深深地震慑着眼前的敌人。

    罗刹眼中惊疑,“你们是……”

    钟离仙微微颔首,举止间俨然一副独步天下的从容。“在下钟离仙。”

    钟离仙,是那位不曾位列仙班的人仙。

    周身透出一股阴郁的凉气,耐着性子问出了宋启玥也想问的:“你身后这位是……”

    “他是南……”顿了顿,改了口,“钟南弦。”

    他又咽了咽喉咙,心想自己小小年纪,却好像有天赐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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