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珐琅彩琉璃玉壶 钟离卿偏头一笑,眼里不乏调笑之意。“让璟公子见笑了。” 被他如此诙谐逗趣,他心里的不适顿时烟消云散。“卿公子好生风趣。” 说罢抓住他的手腕,大步大步向城外走去。“说好午时城门口汇合,快些走吧。” 钟离卿看出他有些局促,大约觉得自己气量小,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罢。如今他越发觉得宋启玥分外好懂,心里情绪都尽数写在脸上。 “到了!” 他仰头望去,只见牌匾之上笔势雄奇,劲健有力的“宋府”二字俨然而立。耗时一月有余,水路陆路并用,总算回到故乡。 步入门时,入目便是清溪泻雪,梅落枝头,茂林修竹,松柏参天的一片盛然之景,如灵活现地落于影壁之上。 行至未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青松拂檐,玉兰绕砌。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松竹落苑,或长廊曲溪,或方厦圆亭。 钟离卿不免一声赞叹,“庭院别致风雅,自成一番烟景。” 他双手在背后交织握住,偏头面向他蹦蹦跶跶,“我就知道合你心意。” 钟离卿敛起神色,“启玥,三月之后便是你的生辰,你可想好选何物作法器?” 他停下脚步同他并立而行,“还没想好,不过三月之久,时间充裕得很。” 修仙道之人,最适宜选择法器的年岁便是十四生辰。早日选择法器,早些同法器磨合,日后修炼定会事半功倍。 “砰砰”两声敲门声响起,“启钰,启玥在这吗?” 宋启钰正抱了一摞书往外走去,有些诧异。“没有,我也不知他跑去哪了。你找他有急事?” “我是不急,不过别人有些急。”宋清向身后示意,目光所及处门外站着几位同辈。 她向前几步,细声询问:“你们找启玥何事?” 走近了她才发现岂是几位同辈,门外乌泱泱站满整个庭院,竟有近百人之多。 宋清见她面露惊诧,这才讲清事情原委,“启玥昨日借走了我们的法器,说是一日归还,故特来问之。” 闻此言宋启钰凝起一对眉,满含歉意。“我若见到他,定会即刻让他归还,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摆摆手,“无妨,只要按时归还即可,不碍事的。” “呀!你们来的正好,你们的法器我都拿来了!” 宋启玥身负一个一人之高的包袱,似乎十分吃力,他一下坐到地上,包袱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他将这包袱拖来一路上气喘吁吁,擦了擦汗才说道:“你们快来认领吧,千万不要拿错。” 庭院中人闻之蜂拥而至,顿时将这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或拿剑,或取斧头,或拿鞭,一炷香的时间将包袱里的法器分得一干二净。 他擦净额头的汗水,眼前出现一幅淡粉裙摆。宋启钰素手掐腰,目光灼灼地俯视他。 他嘿嘿一笑,解释道:“我不是马上要选法器了嘛,特意找表兄表弟堂兄堂弟们借法器一试,想看看是否趁手。” 宋启钰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门内铿锵一言,那调门吓得他在门外也是一激灵,他畏畏缩缩在门口坐下,打算过了这阵再进去。 “不是同你说了,要用上好的徽墨!如今你教我如何誊抄?” 一中年男子浓眉竖起,负手立在案前,怒意四起。 转瞬又道:“最后宽限你三日,若我到时见不到徽墨你就自行离开我宋府!” 宋启玥偷偷藏在窗口往里一个劲地瞅,片刻后就见一青年男子灰头土脸地出来。 他托腮看他,“我爹又难为你了?” 他深深叹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见状实在不忍心,安抚道:“放心吧,三日后他若赶你走你便来找我,我收留你。” 宋清是刚上任不久的宋氏总管,乘了他父亲职务,大小事务皆在他手里经办,不过还不太熟悉诸多事务。再加上宋氏人口众多,事务繁重,忙的他不可开交。 宋清连忙作揖,“多谢璟少爷美意,宋清心领了。” 送走宋清后,他敲了房门。 “门没关。” 宋含毓连头都没抬,顾自伏案翻书。 只淡淡地:“你怎么来了?” 宋启玥远远站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掠过房内景象,关切道:“我回来以后就听说你闭关修炼还未出关,你一出关又紧接着来书房,我这才来看看你。” 他抬眸,眼中沉淀着岁月的沧桑。“我听你姑姑说你刚去钟离塔之时闯下不少祸事。” 他神色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是,但我后来学乖了。” 他合上手中的书,沉声说道:“你认钟离塔中弟子为师了?” 没想到他爹的消息如此灵通,只得承认:“没错,他随我一道来了。” 宋含毓沉吟片刻,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静默许久方淡淡吐出一句,“好好修炼。” “我知道,”见他垂头闭口不言,“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书房,耳察细微动静。他沿着羊肠小径拐入一方天地,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地上苍苔布满,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修竹遮天,偶有天光丝丝缕缕透过青青竹叶,挥挥洒洒地渗进来。 忽见前方天光透亮,他顺着羊肠小径徐徐走去,穿过竹林。抬眸便见匾额上书有三个苍劲大字“沉弦堂”。 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徐徐传来,他推开门见是他。 宋清也十分惊诧,“你来这做什么?” “我听见这边有动静,就来看看。”他环顾四周,新奇的很。 小时他最喜来这里玩耍,不过后来打翻了沉弦堂内一盆文竹,便被关在藏书阁闭门思过一月之久,才得知此处是肃穆之堂,不可放肆。此时见了不免感怀,“许久未来过这了。” 宋清见状解释道:“我每过几日便要来这里打扫一遍。” 他对宋清印象不错,人不似他爹那样古板,话也少。“是这样啊,你若清理完便不用管我,我想在此处看看。” “好。” 沉弦堂里放置的都是宋氏祖上传承下来的老物件,什么文玩字画,名士宝剑,以及古而有之的文房墨宝。 进门便见一柄古朴利剑,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修仙之术,一面书修仙之法。剑身镌刻两个篆字:沉弦。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深邃仿若一方无垠长空。 侧面置一博古架,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瓷瓶,偶然抬头发现一朴素的木盒。这木盒放得极高,他只得踩着凳子去够,费尽力气打开后,面上隐隐笑意沁出。 钟离卿看他怀中抱着一个木盒,一天也没撒手。“什么物件让你如此宝贝?” 他犹疑一下,还是打开盒子。“那便让你看一眼。” 一珐琅彩琉璃玉壶静置其中,此壶形雅正,弧壁浑圆,胎质细密,匀净如雪。着碧蓝为地,清逸隽永,彷佛碧空如洗。画四面梅花形开光,轻抹朱红,内绘群芳,恰似倚窗观梅枝,初雪映花浓。 一时之间钟离卿看他的眼神变了,惊异道:“你,莫不是抢来的罢。” 他底气十足,不容置疑。“我怎会抢别人的东西。” 他稍安下心来,却又被他一言惊得霎时间倒吸口凉气。“这是我先祖的东西。” “这……”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惊得戛然而止。 宋含毓目露凶光,一眼便看到桌上的琉璃玉壶,他快步上前把玉壶收好。 一席话令他如临冰雨,浇得他从头凉到脚。“来人,把宋启玥关进藏书阁,誊抄经书三月。” 他一手伸出,止住门口人的步伐。“等等,爹。”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我是想将此壶留作法器。” 宋含毓话语间不留一丝余地,怒声斥道:“这是先祖传承,岂是你一后辈想用便能用的!” 他焦急地盯着琉璃壶,苦苦辩解道:“可我试遍兄弟姊妹的法器,无一感应。” 此间感应意旨法器与施法者的法力共鸣,虽说他是借用旁人法器,但轻轻一试便知同类法器是否适宜他用。 说来也怪,他喝茶用过的茶壶多了,怎么偏偏同这先祖遗壶有所共鸣。 宋含毓执掌宗主一位多年,行事向来果决狠厉,便是亲儿犯错也不会纵容他。宗主尚且如此,连带着湘江宋氏上下都是如此风格。“多说无用,如此行径定会触怒先祖,自去藏书阁领罚。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一次。” 他心中亦燃起熊熊火光,眼中恣意,尽是不服输的劲头。他还欲说什么,却被钟离卿扯住衣袖。 他静默片刻,拂袖而去。 宋含毓暗暗打量他,“你便是那位来自钟离塔的弟子?” 他俯身作揖,恭谨谦卑,从容道:“在下钟离塔亲眷弟子钟离卿。” 他不过随手还礼,面上倒是认真,诚恳道:“你如今是启玥之师,我们便是同辈,日后唤我一声蔚风兄便是。” 既有宋氏宗主发言,他可不能怠慢,态度恳切,郑重道:“卿记下了。” 尚且垂着头,只听耳边轻飘飘留下一句,“犬子一向乖戾骄纵,你只管教导便是。” 说罢宋含毓转身离去,孑然一身,衣袖翩然。 钟离卿且自喟叹着,才入了宋氏几日,宋启玥便被关了禁闭,真不叫人省心。而今宋含毓这番提醒,是让他以后大可放手管教宋启玥,可宋启玥在他面前被罚禁闭三月,可见此前于钟离塔他教导不力。若一段时日后宋启玥性情还若这般,他可以想见宋含毓必会轰他回去。 宋启玥别扭地进了藏书阁,却不动笔,成天吃饭饮茶,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檀香扇。 钟离卿又见他手中执扇,终于忍不住问道:“入秋时节,你总拿把扇子做什么?” “一扇在手,香溢四座。我可是爱香之人啊。”他阖上扇面,眼际含着一抹浅笑。 他手中俨然是一柄烫花山水扇,扇长九寸五分,扇骨由疏而阔,呈十八方。檀香摺扇呈半圆形,扇骨扇边饰有花纹图案,扇面之画秀丽隽永,艳而不俗。 钟离卿为他摆出饭菜,眼中划过一抹讶异,“相交至今,我竟不知你是爱香之人。” 他席地而卧,扇柄拍打一下手掌,“唬你的罢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诞辰礼,不过我是在广陵城买的。” 他一时无言,万万没想到他早早备下他的诞辰礼。“启玥有心了。” 他盯着扇面良久,漫不经心地道:“你我诞辰相近,只差一日,我自然记得。只是我被罚三月,也不知能否及时送与你,倒不如现在送了。” 钟离卿思索片刻,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沉吟道:“我会想办法让你提前出来,总不能在藏书阁里过诞辰。” 扇面轻阖,眼前之人从容之姿跃然眼前。续道:“那倒不用,你倒不如帮我打听一下我爹是不是把琉璃壶藏起来了,又藏在何处。” 钟离卿一愣,显然看出他轻车熟路,好像经常偷取何物似的。“你是不是以前经常如此。” 他头枕双臂,看着顶上梁柱发愣。“是啊,经常如此,一年里有数月都对着藏书阁的一方顶梁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