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狸妖 宋启玥躺在榻上仔细回想场上发生的一切，觉得莫名古怪，却又说不出哪奇怪。 钟离卿端来一碗汤，“起来喝一碗汤吧。” 他骨碌碌爬起来，笑眯眯的围过来，“这是你做的？” 钟离卿笑着点点头，“我先走了，你刚比完赛好好休息。” 南仙宫 这一定是钟离塔亲眷弟子最齐全的时候了，为首钟离仙择了个十分闲适文雅的姿势撑腮闭目养神，神态从容。底下跪的是钟离熙，瑟瑟发抖，颤颤巍巍。 直到钟离卿迈入宫门，他才睁开眼睛，“说说吧，当时的情况。” 看得出来，钟离熙额头汗如雨下，十分紧张。“仙君，我没想到宋启玥会突然冲过来，那一刀，很快很凌厉，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锦囊掉了，我才反应过来。” 钟离仙一手撑腮，目光犹疑，“你说他是突然冲过来？” “对，他突然就不笑了，然后冲过来划了我一刀，伤口不深，但是我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知道了。”思虑片刻，道：“你们听着，钟离氏弟子以后退入戚风山，不得擅自外出。” 满堂皆惊，钟离盈一听急了，“那钟离塔怎么办？” “钟离塔由顾少陵接任庭主打理。” 她还想说些什么，钟离仙伸出一手示意，“不必多言。” 人群散尽后，还有一个身影未走。“堂伯，”他欲言又止，“我想陪着启玥。” “在道会上胜出。” 他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钟离仙目光深邃，闪着能堪破一切的幽光。“只要你能胜出，我自会帮你安排。”、 下午，第一场，苏罂对钟离卿。 不知为何，他心里很紧张，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卿如此认真的神情，方才第一场明显狠厉迫切了不少。 第二场，唐申对宋启玥。 上午消耗不少，中午休息一阵他也没自信能赢过唐申，再加上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果然，打不过他。 明日便是这青云道会的最后一场，决胜局。 钟离卿手中拿着一些上好的上药，关切道：“你胸口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啊，好得很。”他这话可不是为了安抚他才说出来的，他是由心觉得自己好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身强体壮，从小到大受了伤他都觉得不是特疼，哪怕血流的哗哗的也感觉还可以忍受。 翌日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钟离卿变得有些不同了，硬要他说，一时还说不出。 隔着十尺窥到卿的侧影，一道斜阳光柱映照在他颀长的身体上，他俊眼微闭，须眉微张，又若在思量什么。此刻他安静的仿佛与自然融为了一体，鼓声停，瞬间睁眼，那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眼睛，此时肃然寒星，恍惚间竟令他有种陌生的感觉。 只见那纤长的手指在古琴上三两拨弄、几经弹挑，曼妙曲调便自他手中辗转回旋。忽而见到烟雾迷蒙中若隐若现的青山，忽而又见到林木环绕间清冽透彻的溪流。只是，唯独曲中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 唐申身形微微一颤，手里却不闲着。 一道雷光瞬间暴虐而下，炽盛无比。钟离卿轻巧后撤，指尖依旧。 曲声忽而变得高亢无匹，狂风涌起，以唐申为中心逐渐蓄起一个旋风状的小龙卷。唐申留意到自己身边的异动，脚步丝毫不停向钟离卿冲去，忽然一声剧震，雷光四散，并伴随着沉闷的哼声，一道身影口鼻溢血，横飞出去。 唐申强撑着起来，却是被震回了风眼。唐申此时震动拳头，指掌间喷薄淡淡光芒，若一座火山喷涌，绚丽而狂暴。彼时的他瞋目裂眦，眸中带着一种野性和疯狂。他身上气息瞬间暴涨，有如洪水出闸、电光雷鸣。天色昏暗，雷光爆闪，此起彼伏得随着钟离卿的行动而落。步步紧逼之际，一道雷光按着对他躲闪轨迹的预判落去。 果不其然，一声闷哼，钟离卿顿时胸腔发闷，感觉后背每一寸肌体都在疼。他支撑着站起，挺起胸膛的一瞬间燃起漫天战意，浑身血气沸腾，熊熊燃烧。 他收了古琴，依稀见得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身后隐隐浮现出一个很模糊的、古朴鸿远的光影，右臂前伸，水光绽放，直直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唐申迅速向前靠近，却不得不刹住步伐，接踵而至的是一片白森森的雷电密林，雷光乍现，仿若烟花般在身前、身后、四周不断地炸开，毫不停息地向他扑来。 他已被水淋湿，若还被如此强横的雷术击中，怕是会顿时损了半条命。 雷势见缓，趁此机会一往无前地冲到他面前，一拳直击而去，却在即将触到他的一刹那，直直地扑入了一层火幕之中。 又是一声闷哼，他猝不及防地收回手，这次，反而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凝视许久，他才尤为不甘心的吐出：我认输。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是屏着呼吸看完这场精彩绝伦的道会盛事的。 战毕，台下的他恍然如梦，久而醒转。那男子回眸遥望，仿佛穿过重重人群，一眼见到呆愣在原地的他。只一瞥，他便顾自凝望着眼前的战后余景，神情骤然一亮，转瞬消逝。 他也有些惊到了，他当然期待卿能赢，却没想到他赢得这么轻松、这么彻底，简直是在碾压他的敌手。他庆幸地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幸好上去的不是自己，不然还真会被虐的极惨。 风雷水火土，他全部精通。唐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卧虎藏龙啊。” 最后火幕爆发之际，他的拳头穿过火焰直直地砸进了一块硬石中，许便是最后一个土术了吧。他的右手在这场决斗中，是不能再用了。 “多谢夸奖。”钟离卿跃下青云坛，迫不及待地去求他那个唯一的请求。 他上前一揖，“仙督大人，”宋含毓被他唤了一声回过神，目光中流露出惊异和赞叹，“钟离卿，你……何时修了神道？”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神道？！他竟然修的是神道？！仙道之途已是困难重重，艰难险阻，遑论那遥远渺茫的神道之途？再者，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唯一一次机会去做赌注，若真的飞升成神，自然拥有了神力去维护世间秩序。可若是败了，灰飞烟灭，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敢身处本源三道就修神道，人世存在了千年、万年，敢于如此做的人都是寥寥。 为何宋含毓如此笃定，因为修神道的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通五术，以这五种源自天地的力量去悟神道。古往今来修仙道所重视的都不是道术，而是道法。 “仙督大人，我一直修的都是神道。” 宋启玥遥遥看着眼前这一切，万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何时修了神道？他,不是不修仙道吗？啊，是了，原来他说的不修仙道是这个意思。他恍惚间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脑子里不断重复的都是他那句：我一直修的都是神道。 原来……他一直都瞒着自己。 宋含毓复杂地看了一眼钟离仙，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你既然在道会上胜出，那你便可提出一个要求。” “仙督大人，我想加入湘江宋氏。” 又是一片沉默。 宋含毓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他愣了片刻，看向钟离仙，“那也要先问过仙君的意见才是。” 钟离仙早有预料似的，微微一揖，“仙督大人，这次道会之后我便会带着一众亲眷弟子入戚风山庄避世修行。” 宋含毓又是一愣，好在对于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那钟离塔交予谁接管？” “我会任命顾少陵为下一任钟离塔庭主，至于钟离卿，他修的是神道，只能靠自行悟道。既然他想去湘江宋氏，我也就不拦着了。若执意拦他，阻碍了悟道反而不好。” 宋含毓一时无言，显然钟离仙是早就作下决定了，此时若驳回他的要求反而显得自己不支持他悟道，或是顾忌自己的女儿以前的那桩婚事，有些小家子气，也只能应下了。“好，道会之后你便来我湘江。” 他倒是不用再顾忌钟离卿的身份，虽说他是妖，但修神道要尊重天地法则，维护凡世安定，是以不必担忧他会作乱人世。 一场道会盛事完结，但他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修神道这事，认识他这么久了，居然一丝一毫都不告诉他。 他苦闷的趴在榻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立刻把头埋进被子，身子还留在外面。 “启玥，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他轻轻的拍拍他的背，十分温柔。 他蠕动两下，还是钻出来了，受气包一样等着他说话。 “启玥，我，”他捏得指节都泛白了，脸色也是仿佛被夺去呼吸一般的苍白，“我，我其实，是一只狸妖。” “你小时候听到别人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们说我血脉不纯，确实如此，因为，”他顿了顿，“因为，我娘是个人类。” 钟离卿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反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他垂着眼眸，眼底竟含着一丝恐惧，“就是有点害怕。” “一开始是怕你知道会和别人一样，疏远我，”他咽了咽喉咙，继续道：“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很善良，所以不自觉地靠近你，但是越是靠近你我心底的恐惧就会越增一分，等我想远离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离不开你了。” 宋启玥一言不发，只是沉静地看着他垂头自言自语。“再后来，每次看到你忽然不理我，我来哄你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的，我怕你发现了我的身份，以后再也不理我。每次小心地试探之后，我又怕你对我只是像对待你身边的人一样，如今觉得我好便留我在身边，之后觉得不好便一脚踢开。” “我怕，所以一直都没同你说。”钟离卿死死咬着嘴唇，“我若是说出来，你却没有那份心思，我便再也没有同你说话的机会了。” 宋启玥愣了半天，突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在耳边轻轻低语：“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颠三倒四了。” 他双手揽住他的肩，直视他的眼中闪过泪光，“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