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讽刺地笑,"权以为你是个聪明脑袋,现在看来,与他们也无甚区别。" 拂开他的手,岂料他扯住我衣襟,仰望而来地笑,"你以眼见求他们心见,这才你真正要求的所问之答,对不对?" 他笑的透彻明了,以一幅沧桑悲悯的模样道出我心所求,令人顿生难掩的尴尬,薄嗔怒道,"既是明白,那便放手。" 他犹自不放,我不耐烦,正要骂他,他又开了口。 "但你早已明白,他们只愿相信眼见,所谓的心见,得与不得,你皆不在意,实际上,你也在意不了。" 像是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他盈盈翘唇,十足的少年童子动了好奇之心的模样 "不过是一场…你信他……" 他在笑。 既是沧桑轻淡,又好奇浓郁,我初始尚有些介意他过分的透彻明了,及至后言冒出,所有的不解疑惑便是不愿再去追究了。 人便跟着笑。 回首见那火焰背后的遥远轮廓,安然的欢喜轻漾而来,禁不住靠近踏出,感觉不到火正一的牵扯阻拦,便是走的更轻快了些。 金玲汀淙拂耳,一并将周遭的影子拂开,火耀的静夜之中,好似只有此端之我,彼端之他,只消我一伸手,便能够到这个我欢喜捂在心上的妖怪。 "对,我信他。" ☆、卷一大梦卷之第三十九章:求己 "公主!" 何用扑在脚边,满脸是泪地抱住了我的腿。 这丫头…… 无奈蹲下去,伸手抹她的泪,未料想竟越抹越多,忽地想起守岁那夜,我也曾这般哭的彻底,心跟着揪疼。 仔细将何用的眼眉打量在眼底,不愿错过任何轮廓地尽数刻在心上。 "阿用,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好不好?" 大约是当着眼前阵仗的缘故,她也不敢过于亲近地去拦我的手,只管揪了腿面襟子摇头直哭。 "阿用,你瞧着这些人,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我若不随他们一场愿景,便会如母亲那般担了所谓的妖惑之名,难道你想让我死后也为人唾骂,为人诟病千年么?" 微侧余光地扫过那些人,犹见那些懵懂以及兴奋,我到底是失望的。 觑回来,见何用有些动容,遂趁势做下委屈模样,道,"你也听见过母亲是如何为他们责难咒骂,难道你舍得我为他们如此对待么……" "你答应过我的……"何用开口就滚了好大的泪珠子,砸在我手背上,简直烫得人心底满是苦涩。 "笨阿用……"见她根本就不理我的道理,我只得无奈想了想道,"你权当是为了我好…你家公主便是死,也想死的gān净一些,何况,这么做,也不一定……" 念及时欢,禁不住瞥眼过去,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换了位置,此刻正立在青铜大鼎不断拉扯的火舌后面,渐渐有了轮廓。 我抿唇,有什么难忍的情绪蔓延了上来,令我好想扑过去抱住他。 "公主……" 大约是见了我痴望的模样,何用话头一哽,再是无话。 火正七走了过来,我回神,怜惜而叹。 "阿用,要记得我,像记得那山魅一般地记得我罢。" 火正七刚落定了脚,脑子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莫怕,我带何用下去。" 他径自拉着何用,我趁势起身,见他不敢多瞧我的正经模样,心底渐渐淡漠。 望着他们走入阙伯台的火正守卫行列,我随手整理了衣襟,往那蹬鼎的刻花木阶走去。 不过十来步,走得像是一生。 坠青陵台,是我无奈绝望赴死,有惊有怕,亦是真的不想活。 玄武腹中,是解浮生狠下杀手,被惊被怕,恨解浮生,一连也恨上秦时欢的欺瞒,及至现在,我未曾求一个解释,是明了时欢他不过想求证我是不是阿宁。 换做任何人,面对可能的选择面前,都会想去求证,可他犹豫了,以及有解释的想法,说明他是在意我的。这份在意渐被放大,足以让我忘却他的欺瞒,甚至,差点忘了自己也曾有过欺他之心。 阙伯梅园,是血引山魅的万年赍恨之心,让何用无端受累,我有愧疚,也真正面对了可见的死亡之感,亦是真切地怕过死亡。那真实之觉如今犹新,换做再来一次,我还会那般为怕。 人之常情的我怕死,也不想身边的人轻易为死。 至眼下,像母亲那般从容赴死,不同的是她以死明心,我以死明身。平静细想,生辰那日我怨过她,如今,又想念她,也不知与她同做一件事,会不会因此有上牵系,令我huáng泉之下也可见她一见? 想想也可笑。 我可笑,他们也可笑。 人与妖,何故非要做一个清明分别? 我经历过青陵台之事,再那之前,我一样同世间不解之人那般害怕和厌恶憎恶着妖,如果不是心念时欢,想来也同此间之人,偏要做一个分别。 可笑的,当是我。 天火鉴身,不过是我自私地想要他们明白其实是妖也没什么,活的也不过如同世人,如人一般生有情命因果,死后得无所见。 我为想为行,一番所争,竟是陷入教化他人行事的心念之中,先生教过我,这是人生而在世,心有所见之中最不该妄行的事。 原来,先生不是避。 一个人,本没有资格置喙他人行事,予你爱恨也好,欢喜有见也罢,也不过是他人得失。 与己所得,是自身的付出与舍去,何所为衡,何所为得,终不过是自我之感,与一个‘你’字,到底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叹了气,再不愿做想,越想越觉混沌难解,也觉时欢有句话说得对,人生而为存,大抵只是一件自我消磨的痛苦烦扰之事。如我,陷于此刻的难思难恻之中,本不就是自己将自己搅得万般苦楚了么…… 甩开沉沉的念想烦扰,我静下心,提过衣襟往青铜大鼎走。 七步木阶踏尽,我立在青铜大鼎的边缘,热làng翻卷,撩着我的衣袂翻飞,金玲跟着跌宕起伏做响,竟不觉有多灼热。 长发逆卷而来,迷蒙了眼前光景,反让我将青铜大鼎下的人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你长大了,折夏。" 他并未开口,我却听到了他无声之辞,那个瞬间,我特别特别想要看到他的脸。 "你若想看,随时可以。" 像是能明了我所想,他传声而来,心下有了一两息的放空,我试探性地转出一个问题,"时欢你能感受到我所想么?" "嗯。"他轻应而来,"折夏,龙骨取自于冷寂渊底,虽不至于大寒,但与世间诸物皆可得平衡片刻,与天火也可抵消一二,你只管踏进鼎中,不会有事,莫要怕。" "既是你说,我依言而行。"我回应他,转念又想,"你这般和我说话,我便觉你好像长在了我脑袋里,虽是小小的一个,可藏哪里都藏不住。" "藏不住才好,否则我感受不到你所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