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忍忍就好。"医士满头大汗,忐忑地小觑了一眼安抚。 好在当真如他所说,片刻之后便是解下了锁链,我无力支撑地倒在宫人怀中,随即便为人抬上了软辇,急匆匆地往殿外走。 手腕早因血脉堵塞肿得乌紫臃红,锁链勒痕下的扭曲经脉似是要爆裂,难看极了。 为疼痛抽离了所有心气,我无力地闭上眼,心底已是一片哀然泛冷。 若是右手自此废了,日后怎去抄写先生教下的道理,听惯的经文? "你们小心些。" 解浮生竟是没有走! 我睁目循声望去,只见他一身白衣飘然地立在yin凉的暗影廊下,微风撩过他的长发衣袂,人轻晃的像是一抹虚无不能拿捏的影子。 左手抓紧软辇边缘,我不能甘心他仍是如此肆意自然,大怒过心地想要立时拆全他的骨头,碾成碎末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似是能明了我所想,他眼眸微张地闲暇淡笑,澄澈似水地任我恨着。 我进一分,他便退却一分。 我退一分,他又进上一分。 我和他之间,好似隔着永不能有所消减的距离,任是谁也不能帮我多欺近一分,伤他一分。何况,我还是惶惶一人。 撑不住涌来的渺茫的无力,我索性闭了眼,暗自恨恨打算。 无论如何也要快些好起来,总归寻上法子折了与他之间的所谓距离,定要将他踩在脚下,碾碎他那超然世外的淡定通透才能甘心为休。 汤池殿很快便到了。 汤池原是建在一汪热泉之上,活水泛泛的不仅易于梳洗享受,更有解乏活血之效。 伺候的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我抬放入汤池。 也不知是那宫女太过小心,还是她惊怕地抖了手,温热的汤水突兀地溅到了受伤的右腕之上,痛得我轻哼了声。 她扑通跪下去,惊颤道,"奴婢该死。" 想来是我为保那些人所做的bào戾表象也吓到了新来之人,她的惶恐令人想起旧日之中欺负过我的人,对比之下,总归还是有些想要生笑。 我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纵使身子骨瘦弱纤细,倒也生了一幅jing巧模样,不免拿捏了些许好颜色,轻道,"你是哪里人?" 她显然猜不透我此问何意,褪尽血色的脸更是惊慌,连续不断地磕头哭道,"奴婢下邳滁郡人氏,家中尚有老母幼弟,全指望奴婢的俸币活了性命,还请公主宽宥奴婢一次,奴婢再不会有下次,求您,求求您了!" "是么?"我笑笑,蓦地将右腕尽数落进了汤池温水之中,一时真是大痛过身,裂肤之痛如针如芒地扎得人再也咬不住疼痛,我高声厉喝道,"来人!将这婢子乱棍十杖,撵出宫去!撵回她老家,此生再不准返回下邳!" "公主!" 她惊然抬头,泪痕潸潸,许是见我犹自挂着冷笑不绝,立时变了脸色,愤恨凄厉道,"外间传闻公主残杀宫内数十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是!若不是我等活的艰难,如何会想要入宫伺候你等妖魔!你不愧是那‘桀宋’之子,不仅一样秉承他的残掠,更是毫无人性可言!我既是吃了冤屈不能活,死后定要化作厉鬼,诅咒你等死无全尸,永遭天谴!" "住口!分明是你错处,更是胡乱口舌,乱杖打死也不为过!来人,将她拖下去杖毙庭下,bào尸三日,以儆效尤!"新来的掌事姑姑冲出来,气极斥道。 甲士们快速进来,夹了那宫女便走。 "宫中还有人能听了我这夏公主的话么?"冷眼瞥向那掌事姑姑,虽是轻言,并不失却威严凛冽。 甲士便不敢妄动。 "公主!" 掌事姑姑并不算老,不过将近三十的样子,场面处理倒是老辣,此刻跪直身子冷道,"这婢子虽是错小,但口舌实在是大逆不道。不仅与您不敬,更是ru骂王上,此等罪责,便是公主宽宏量大,我等衷心之人也断不能忍。" "呸!"那宫女愤然啐口,怒道,"天地有道,见你等残bào害民,定不会无视不理!我今日纵使身死,好歹也道出了天理,哪似你们这些胆小苟活之辈,明明忌恨惊怕,却还要做出一幅恶心的虚伪面目,实在令人可恨可笑!" 我将右手搁在汤池的白玉边缘,细描其伤地静眼听她说完,便是随性抬过左手捏住那小宫女的下颚,轻笑道,"你不怕死,那是你的事。可你怎能阻了他们活路,左右去置喙他人的命运决定呢?" 被迫直视与我的宫女随言生了些许茫然,立时不为深想地狠狠瞪眼怒斥我道,"我如今将死,自是阻不了你们,可总有一日,那些为你们欺负的活不下去的人定会站出来反抗!必定是会的!" "是么?"我饶有意味地看她片刻,指尖滑落放开她下颚,笑道,"那姑且好生活着,活着念了我曾给过你十杖,来日领着人踏了青陵台,加倍还与我,如何?" 她愣住,显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公主!"掌事姑姑qiáng喝而来,阻止的意味是如此bi迫明显。 我撩眼而望,抿唇冷道,"她虽不能左右旁人命运,我却能。都给我听清楚,我说的是,乱棍十杖,撵回滁郡,可都明白?" 殿内寂静无声,无人敢应。 我冷笑清冽,提高声气,"都是聋了还是哑了!" "是!"众人齐齐应下,甲士遂敢提了那宫女往外拖。 她犹自不解地瞧着我,将出殿门时,终是再度化作了忌恨的凛冽眸光。 恨吧,狠狠恨下去吧。 总好过没了命。 我懒懒笑想,趴在汤池白玉边缘由着宫女入水擦洗我的身体,无趣扫过满场跪着不敢起来的人,触及那发抖的玄衣医士,道,"你过来。" 那医士应是惊吓过了度,弓身刚起便是摔了一个趔趄,几乎是爬过来地扑在汤池台阶跪下,颤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的手,可还有的治?" 我瞧他满头大汗,也颇觉可怜好笑,恐怕今日一出戏为他们传了出去,我定也似那宫女所言,是如父王一般残bào的公主吧。 不过,有什么不可呢? 左右活不过十五岁,能救一人,便是一人,身后之名,不过他人置喙,与我,有什么相gān。 他抖的厉害,半响说不利索话。 "公主的伤…本就是伤到了筋骨…如今又拖延数日才为医治…便是放血接骨,恐也会落下隐疾,好不利索……" "可还能书写?"他抖的我有些不耐烦,撇开眼不想看他。 "可以,这个可以!" 许是我的淡然转开不知情绪,惹得他更是惊怕,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急道,"只消不是大力jing细之事,都是无碍,无碍……" "哦,"我挑了眉,"什么是大力jing细之事?" "这个……"他极为混乱,想了半响才抖道,"比如…比如……是了,是提水挥剑,画眉描摹之事……这些,也就是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