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這個狼狽被按在地面上的老漢,陸雲升有一個比較深刻的印象,今天下午他到食堂采購部門轉悠的時候,曾經在一大堆采購司機當中見過這個老漢。 當時陸雲升是想向對方了解一下附近供銷社肉價的情況,結果這老家夥直接給了他一個冷臉,自顧自蹲在汽車底部檢查零件,任憑陸雲升尷尬的喊了老半天,他就是不吭氣。 後來直到把汽車底部每一個零件都檢查完畢,老漢才後知後覺地探出頭:“咦,剛才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怎,有嘛要緊事?” 對於這種工作狂,陸雲升印象想不深刻都難,如果沒記錯,這老漢叫陳秋生,幫紅星軋鋼廠跑了整整十五年的運輸,但凡是他經手的運輸工作,每一項都能完成的順順當當。 可能別的駕駛司機,一年就要對自己的汽車做一次大維修檢查,什麽刹車壞了,輪盤破損,柴油機漏油,可陳秋生不需要。 按照旁邊老司機的說法,他的駕駛汽卡車就像他的孩子一樣寶貴,每天不管出不出任務都要擦拭乾淨,出完任務,也要檢查一下車子的零部件,把危險杜絕在零。 “咳,咳,陸科長,這麽丟臉的趴在地上,實在是讓你見笑了,不過我真沒有偷東西,天地良心,老漢孤家寡人過了一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從來不做這沒良心的事!” 掙扎著從人家手底下探直頭,陳秋生那叫一個羞愧,今天下午兩個人剛見面,才過了沒幾個小時,就以這樣的姿態再次見面。 而且少不了還要麻煩人家,這讓自尊心頗強的他恨不得找個地方鑽下去。 陸雲升淡淡的笑了笑,示意那個國字臉年輕人趕緊把陳秋生放下:“這件事情你做的不錯,規矩向來都是要遵守的,可也不能太過死板,老陳估計是被陷害的,先把老同志放下!” “陸科長,這……” 正是初生牛犢的年輕人有些猶豫,剛想開口解釋幾句,旁邊那個年紀比他大的保衛科員工趕忙用手拍了拍他腦袋,滿臉堆著笑:“小張,陸科長說話你沒聽到呀?讓你放下就趕緊放下,別冤枉了好人!” “行,行吧,可,陸科長,從他斜挎包裡搜出了這麽多東西,人贓並獲,這麽多人都看著。” 小張似乎有些不甘心,十分憋屈的把陳秋生從手底下放了出來,整張臉激動的通紅,大有一幅沒有理由誓不罷休的模樣。 擺了擺手,看著被扭的險些喘不過氣來的陳秋生,陸雲升心中突然有些五味雜陳,本來搜查東西這個規矩就是他立下的,小張按照上面的規定去實施也並沒有錯。 可錯就錯在他實在是太亢奮了,覺得自己做什麽事情都是為了維護正義,這樣的人下手沒輕沒重,而且從來不會有任何顧慮,因為有正義的旗子在前面為他們開辟道路。 可往往也是這種人,最容易淪為犧牲品和施暴者。 歎了口氣,陸雲升撿起地面上那些被偷盜的東西,發現機械鏈條還是嶄新的,上面還有嗓子光亮的機油,至於幾副白手套,也全部都是工程師才能佩戴的那種類型。 “行了,這件事情我心裡已經有了打算,先讓陳秋生回去吧,一個孤零零的老漢可經不起咱們這種折騰,最遲明天我一定能給大家個說法,把那個栽贓嫁禍的賊人繩之以法!” 看眼滿臉詫異的小張和旁邊同樣不相信的職工,陸雲升隻好耐心的解釋道:“你們看一下陳秋生那幅斜挎背包不就得了,連拉鏈都沒有拉整齊,很明顯是賊人乘亂把東西手忙腳亂塞進去的,再說,你們去看看那個包的底部。” “看看那個包的底部?” 小張遲疑了片刻,想從陳秋生背上取過那個打滿補丁的斜挎背包,卻被老漢無情的甩開了手:“看嘛?剛才不還是把我按在地上嗎,說老漢我是個賊,現在你光天化日之下搶我的包,我看你才是賊呢!” 他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客氣,饒是小張也有些雙臉滾燙,只能訕訕把手縮回去。 “行了,陳老漢,他一個楞頭青沒吃過苦頭,別跟他一般計較,來把包給我,我來給大家看看你這個寶貝!” 陸雲升老氣橫秋的接過那個斜挎背包,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才20來歲,雙手高高舉過頭,把那件包的廬山真面目全部呈現在大家面前。 只見一件軍綠色挎背包裡,裡面早就千瘡百孔,一個個補丁綴著補丁,可即使是這樣,包的右腳縫隙裡還是爛了個拳頭大小的洞,為了防止東西從洞裡滑落。 陳秋生還貼心的放了一個鋁製餐盒,打開便當餐盒除了把銅鑰匙之外,就是本小紅書和一枚用絲綢包裹起來的錘子勳章。 那枚勳章看得出來陳秋生平時十分愛惜,在燈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那是,紅星軋鋼廠立廠第1年頒布的先進個人勳章!聽說只有三十枚,一個個都可珍貴了,連李副主任都沒有呢!” “對呀,當年我記得特別清楚,50年夏天,當時就是在咱們廠露天操場上搭台子頒發的,沒想到陳老漢居然也有一枚!” “沒錯,是那枚錘子勳章,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記得當年得過那枚勳章的人基本上都升官了,混得最差的也是主任級別,沒想到陳老漢不顯山不露水的,藏得這麽深!” 錘子勳章?還有這段歷史! 陸雲升沒想到一枚勳章能引起職工這麽大的反應,他最開始的本意只是想讓大家看看陳秋生沒有嫌疑,畢竟挎包爛了那麽大一個洞,傻子才往裡面裝鏈條。 可局勢居然在往自己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陳秋生貌似還是個深藏功與名的猛人 “陸科長,他怎麽可能會有這枚勳章?這東西不會是假的吧!” 小張回過神剛說出半句話,就被旁邊年紀比他大的同事打斷:“糊塗,你以為勳章是誰都能簡單模仿的,還不趕緊跟人道歉!” “哦哦!對,我說錯了,這枚勳章怎麽可能是假的呢,陳前輩剛才實在抱歉,隨便就侮辱你是偷東西的賊,真的不好意思!” 明白自己說錯話,小張趕忙歉意的看了一眼陳秋生,他也知道這話屬實是顯得煞風景。 “行了,毛都沒有長齊的小鬼,老漢要是跟你一般計較,那豈不是越活越回去,像你這樣的小鬼,我年輕的時候一槍能撂倒一大堆。” 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陳秋生有些無趣的歎口氣,緊接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這些天忙著跑長途運輸實在是有些吃不消。 拿過斜挎包,抬頭瞥一眼陸雲升,陳秋生有些意味深長的嘟囔道:“你還算像個樣子,你想插手食堂運輸部門我沒意見,只要別胡搞亂搞,後勤運輸部門誰要是敢跟你添亂,老漢手裡個鳥槍頭個不答應!” 他這話說的讓陸雲升心裡震驚之余又有些暖意,陳秋生果然不簡單,只是通過自己下午詢問物價,就摸清楚了自己想染指食堂後勤這個肥水部門的真實意圖。 “得,歲數大了,身子骨也不好了,就乖乖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運輸東西,這個年歲身體才是本錢喲,曹孟德夠牛吧?結果不也啥都沒撈到,孫策呢?娶了個大喬無福消受最後讓人家空守活寡,老漢雖然窮,但是命硬!” 陳秋生從大大方方從人群中走過,依舊是挎著自己那個破舊背包,嘴裡依舊咳得厲害。 那是年輕時為了給前線運輸物資,晝夜顛倒頂著凜冽寒風留下的病根。 治是治不成了,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欲熄將落的太陽給前路披上了一層淡黃帶著暗紅色的光芒,如夢似幻般綺麗。 已然到了傍晚,光線漸漸黯淡…… 寒風打在棉手套上,陸雲升從楞征中清醒,他解開了軍裝棉衣的扣子,仿佛感受到胸膛滾燙的烈焰。而天邊中那條漆黑的線條仿佛變得更加粗重,嗽叭聲從四周傳來,空蕩的仿佛來自於另外一個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