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会撩的男朋友

第61章 暗物质
  第61章 暗物質
  童悅駕考考了兩次才通過,第一次栽在了單邊橋上。很細窄的一座橋,車輪要正正地駛上去,不能偏離一厘米。用教練的話說,那邊有可能是懸崖峭壁,這一厘米你一偏,命就沒了。童悅覺得這很變態,現在的路越修越寬,越修越好,又不是玩極限,誰沒事跑去懸崖上玩命。
  何也媽媽就是把自己生命的列車駛上了一條單邊橋,她不給自己退路,也不給自己左顧右盼的機會。她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何也,何也乖巧、聽話,她的列車行駛得很順利,但一部《火星救援》的上映還是讓她的車頭偏了方向。
  在一模考試之前,何也就向她申請如果發揮穩定就和同學看場電影放松下,她答應了。成績出來那天,何也興衝衝地準備出門,她卻以何也推後了一名拒絕了,讓他高考後買碟回家慢慢看,何也急了,這種太空大片,要去影院看才有感覺。何也第一次向她耍性子,推開她,奪門而出。看完回家,何也有些小忐忑。何也媽媽並沒有說什麽,給他做夜宵,盯著他做作業,一切如常。昨天何也放學回家,兩人一起吃了晚飯。輔導老師過來上課,她在客廳裡看書。老師離開後,何也洗了個澡。出來時,她已經吊在了臥室的門框上,沒有了呼吸。前後不過十分鍾。她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也沒給親朋好友暗示過什麽。何也把她從門框上解開,放平在床上,鎖上了門。
  “現在正是何也最要緊的時刻,這樣的打擊,我擔心他會挺不過去。童老師,拜托你了。”何教授一看到童悅,淚差點掉下來。
  何教授看上去並不像電話裡以為的那麽憔悴,他收拾得很清爽,頭髮一絲不亂,慌亂是真的,悲傷是真的,著急也是真的,可是他沒有想象中的慌亂。
  童悅點點頭。這並不是何也真正的家,只是一個租處,客廳很小,采光並不好,大白天都要開著燈。屋子裡擠滿了人,一個個哭得眼紅臉腫。
  童悅敲了敲門,沒人應聲。她再敲,輕輕的,“何也,我是童老師,我就在門外,你什麽時候想和老師說說話,就把門打開。老師不走,一直在。”
  有人給童悅搬了張凳子,她謝絕了。她想站著,站著可以讓人保持清醒。一個小時後,門開了,何也像走了很久的路,不小心迷失了方向,他放棄了尋找,木然地隨波逐流。心如死灰,莫過如此。
  “何也,老師是進去還是我們一塊出去走走?”童悅說得極慢,她要確定何也聽得清楚。
  何也眼睛乾乾的,嘴唇也乾裂著,張合了兩下,才發出聲音:“媽媽的樣子不太好看,會嚇著老師,我們出去吧!”然後他轉頭對何教授說道,“麻煩您幫媽媽找個好的化妝師,媽媽最喜歡那條紫色的裙子,也請幫她換上。”
  “何也……”何教授難受地紅了眼,“你何必用這種語氣和爸爸說話,我和你媽媽結婚二十年,她用這種方式離開,我難道好過嗎?”
  何也垂下眼簾,默默地和童悅走了出去。這兒房屋密集,兩人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個小樹林,稍微安靜了點。兩人就著兩塊磚頭坐了下來。童悅想抱抱何也,但她想他現在也許並不需要這樣一個擁抱。
  她清了清喉嚨,說:“其實老師現在也算是個學生。”何也扭過頭來。“我是二十五歲工作,不考慮延長退休什麽的,我至少要工作三十年。社會是一所綜合大學,我現在連幼兒園學生都算不上。何也,抱歉,老師沒辦法說出有哲理的話來寬慰你,也沒有什麽人生經驗來開導你。我知道你現在非常自責,也非常傷心,就像鑽進了一條死胡同,你只能自己出來,沒人幫得了你。我只是想說,你並沒有錯。盡管媽媽的過世,似乎是因你而起,但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是她對自己太苛刻了。每個人的能力有限,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過分的苛求,是對別人的傷害,也是對自己的傷害。”
  何也點點頭,從地上捏了根草,直勾勾地看著:“我……知道回不到那個晚上,所以不去想如果我不去看電影會如何如何。我媽媽……她活得很不快樂。她在這兒租房子照顧我,其實是和爸爸分居。他們以為我不知道,等我高考結束,他們就去辦離婚手續。我爸爸並沒有做對不起我媽媽的事,只是他們的性格不合。這些年都過來了,不知道為什麽就忍不下去了,也許彼此都到了極限。我爸爸會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而我媽媽已經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我知道她性格有問題,可我不知道怎麽幫她糾正。我以為順她的意就好,可是我……”
  何也媽媽這也算是種病吧,心理上的疾病,而且病得不輕。童悅想著平時陽光懂事的何也,每天對著這樣一位媽媽,多不容易。
  “什麽年齡做什麽事,何也,你不能像媽媽一樣,對自己太苛求。”
  何也把頭埋在臂彎裡,沉默不語。
  “我高考的時候,第一志願填報的是醫學院。醫生好就業,工資也高,而且感覺被別人所需要所依賴,有種神聖感。可是因為我考得不夠好,被師范學院錄取了,物理專業。女生學物理很吃力,我掛過兩次科。好不容易畢了業,因為工作找得不順利,我繼續讀研,還是物理專業,現在我成了一名物理老師。這條路,好像選擇得很無奈,可是走過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無趣。我覺得我是一個很不錯的老師,是不是?”
  何也抬起頭,認真地“嗯”了聲。
  “你也可以的,何也,抬頭挺胸,咬緊牙關。如果媽媽地下有知,我想她並不想看到你陷在自責中不能自拔。她離開,並不是為了懲罰你。你是她最愛的人,她舍不得。堅強點,嗯?”
  何家要處理喪事,童悅給了何也一周的假。何也爸爸退了租處,讓何也搬回家。他說後面他會每天接送何也上學放學,直到高考結束。
  不知是不是何也媽媽的過世嚇著了羊群,每隻羊都乖了很多,上課無人講話,作業認真完成,晚自習的教室鴉雀無聲。童悅去醫院看孟愚,和孟愚說起班上的變化,孟愚直咂嘴,說這不是好現象。
  病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束鮮花,卡片上的落款是楊羊。
  “楊老師剛走嗎?”
  “嗯!”孟愚把改好的作業交給童悅,“這次沒辦法給他們講解,有些要注意的要點,我都寫在上面,你幫我發下去。”
  “為什麽不試試和楊老師交往看看?”童悅看著孟愚灰暗的面容,心酸酸的,“不要把自己弄得這麽淒慘。”
  孟愚苦笑:“我和凌玲的戀愛,是她倒追我的。那時,她的溫柔、體貼勝過楊羊十倍,不然我這個書呆子也不會被她打動,可是,結果呢?我不想再花個十年八年的,再等來又一個凌玲。”
  “人和人是不同的。”
  “但是人是會變的。我不是聲討她們,我只是在反省自己,我可能無法帶給別人幸福感吧!”
  “你太悲觀。”
  “事實讓我不得不悲觀。所以暫時我不想開始新的戀情,我隻想做個稱職的老師,不想讓我的學生們也恨我。”
  “凌玲並不恨你。”
  孟愚沉默了,護士過來輸液,嚴令他躺下休息,童悅起身告辭。她替孟愚上了一堂語文課。羊群們都有自學的能力,孟愚的批注又那麽明細,她只需坐著維持課堂紀律就行。
  晚自習結束,等到學生們回了宿舍,教室裡的燈熄了,她才回辦公室拿包下班。葉少寧坐在她的位置上,鬥地主鬥得正起勁。
  “你怎麽來了?”
  他遞給她一個紙袋:“這盤就要贏了,等我兩分鍾。”
  她打開紙袋,裡面是豆花和蛋餅,還挺暖的。紙袋上的標識是青台一家老作坊,那家生意非常火,早晨店門前都排著長隊。她隻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她今天並沒吃晚飯,不知怎麽,胃脹脹的。
  “哇,我現在也開跑車了。”他笑嘻嘻地關上電腦。
  “光腳的可比開跑車的狠。”
  “為什麽?”
  “開跑車的不小心就成了騎自行車的,騎自行車的不小心就成了穿草鞋的,穿草鞋的不留神就光了腳,光腳的可以橫著走豎著行,再輸也輸不到哪裡去,誰怕誰!”
  “你簡直就是亡命之徒。”
  “是哦,所以你可別欺負我。”清眸倏地掠過一道冷光。
  “欺負你的後果是什麽?”
  “非常非常嚴重。”
  他笑了,揉揉她的頭髮,“那我可得小心著點,葉太太,現在可以和我回家了嗎?”
  天上,一彎新月,數顆閃亮的星。“太久沒這麽放松了,我們走回去吧!”
  “你明早上班怎麽辦?”雖然步行只有半小時,但那樣她就得早起半小時,他舍不得。
  “你送我!”
  “明早我要去恆宇上班,一大早就得去機場接人。”
  “誰呀?”
  “裴董。明晚你還得騰出時間陪我去吃個飯,所有青台分公司的高層領導都要攜眷參加。明天下午我陪你上街買件禮服,我瞧你衣櫃裡沒有那種場合穿的衣服。”
  “好呀,正好也幫你買幾件內衣。對了,昨天那條三角的斑點內褲舒服嗎?是啥牌子的,我忘了。”
  他捂住她的嘴,佯裝咳嗽:“喀,喀,童老師,在校園裡討論這限制級的問題好嗎?”
  她看著他,隻覺得心越過千山萬水,前面,山窮水盡,仿佛已是天的盡頭。她給過他機會,他放棄了。
  那些曾經描繪過的關於將來的一幅幅藍圖,那些曾有過的心動、堅持,像突然爆裂的玻璃,一片片散向四周,找也找不回。也許他並不會離開她,但過去的某一個時間裡,他走遠了。她說過不問過去,只要現在,只要眼前,其實那也是有條件的。那個過去隻指他們沒有相遇過的從前。有了她之後,她能接受他的走神、恍惚,卻無法原諒他的……
  “怎麽了?”他察覺她的緘默。
  “我去開車。”她從他手臂中抽回手,轉身。她突然想到,那雙手臂昨晚抱過別人之後又抱了她,哇的一聲,剛吃下去的豆花與蛋餅全數噴了出來。
  樂靜芬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一夜沒睡好,臉色就蠟黃蠟黃的,身子發虛,無名火亂竄。網上說這是更年期到來的跡象。她討厭更年期這個詞,仿佛是一條鮮明的三八線,線這邊,化了妝,她還可以自欺欺人裝作她正盛年。線那邊,再高級的化妝品,再華美的衣裳,都遮不住她日趨衰老的容顏。
  車城已經坐在餐桌邊,邊吃早餐邊看早報,頭髮濕濕的。他每天堅持晨跑,剛洗過澡。
  阿姨把她的早飯端上來,一杯橙汁,一個雞蛋,兩片麵包,喂鳥似的,不到十點就餓了,可她不敢多吃。這個年紀,喝水都長肉。
  她看看樓梯,問阿姨:“歡歡醒了嗎?”
  “她昨天睡得晚,我沒喊她,讓她多睡會兒。”
  “前晚她什麽時候回家的?”歡歡真是不撞南牆心不死,別人給葉少寧送行,她巴巴地湊過去,太抬舉他了。
  阿姨笑了笑:“我睡得沉,沒注意。”阿姨記得昨天早晨起床做早飯,剛進廚房,聽到門鎖響動,以為是小偷,回頭一看,車歡歡低著個頭,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看到阿姨,忙做了個噓的手勢,指指樂靜芬的臥室,讓她保密。
  橙汁剛入口,總是酸得人眉頭一蹙。樂靜芬看看車城,他自始至終專注於早報上的車市版,眼抬都沒抬。“車城,你也該分點精力關心關心歡歡,她也是你女兒吧!”她沒好氣地說道。
  車城從報紙後面露出半張臉:“歡歡不是挺好嗎?”
  “挺好就不要關心?難道非得她有個頭疼腦熱,或者躺在醫院裡,你才去盡一個父親的責任?”
  “我現在失職了?”車城把早報疊起來放在一邊。
  “我是全身心愛著歡歡的,而你起碼沒有做到我這樣。”
  “不要含沙射影,把話講清楚。”
  “昨天我遇到保險公司的王總,他說上個月和你一塊吃飯,你向他谘詢替一個女人辦保險的事,那個女人大概不是我或是歡歡吧,你媽媽和姐姐又都不在了,所以我有點好奇,就去查了下。”
  車城沒有緊張,也沒有慌亂,神色自如,“然後呢?”
  樂靜芬重重地把杯子擱下:“你不該給我個解釋嗎?”
  “我們複婚的時候,財產進行公證,這個家裡所有的開支由我支付,你的錢歸你。歡歡已是成人,不需從我這裡拿零花錢。我用我的錢要向你申請?”
  “車城,打發要飯的小錢我不會在意,但是你對那個賤人余情未了,你欺騙我、背叛我,我無法原諒你。”
  車城苦澀地閉了閉眼:“這不叫欺騙,也不叫背叛,是良心不安。她一日過得不好,我一日就不能安寧。如果安寧能用錢來買,你何必小氣?”
  樂靜芬冷笑:“既然這麽舍不得她,為什麽不回到她身邊去呢?”
  “靜芬!”車城大吼。
  她真不明白他有什麽資格對她吼,他出軌、私刻公章挪用公款,做過許多對不起她的事,現在還對那個賤女人藕斷絲連。
  “如果再一次讓我發現這樣的事,我就一把火燒了那個小面館。”
  她發狠的樣子,讓車城覺得這不像是一句氣話。他鄭重地告誡她:“靜芬,我從來沒有辦法阻止你,但是我告訴你,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真的完了。以前,我覺得歡歡小,需要爸媽,需要一個完整的家,而且我以為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厚顏無恥地回到你身邊。現在呢,歡歡大了,她可以獨自撐起一片天空。我們已不再年輕,好像沒什麽江山可打。但你似乎不是這樣想的,如果那樣,我會陪你,站在你的對面。”
  車城犀利的言辭刺痛了樂靜芬的神經,她憤怒地看著他。他卻不看她,漠然地轉身出去。
  “你給我回來。”她抓起杯子對著牆壁甩了過去。
  聽到爭吵聲,無奈地從床上起來的車歡歡驚愕地看著一地的凌亂和氣得瑟瑟發抖的樂靜芬:“媽?”
  樂靜芬托著頭跌坐在椅中。
  “爸爸又惹你生氣了?”車歡歡蹲下來問。
  “沒事。”樂靜芬定定神,“我聽秘書說,你今天要去工地。”
  車歡歡知道媽媽好強,媽媽不願說,她就不能問。
  “嗯,世紀大廈主體建築已到四分之一,我都很久沒去看了。”
  “是要好好表現,你現在是代理總經理,正式任命還要等下次的董事會。能適應嗎?”
  怎麽會適應呢?坐在葉哥的位置上,他用過的電腦、瀏覽過的文件夾、批閱用的水筆、接聽的電話、沉思時靠的窗台……一切都在,就是看不到他俊雅的面容,聽不到他溫和的嗓音。她很想他。
  “我會努力適應。”
  “要不要再從我那兒調兩個特助給你?羅特助妻子昨天臨產,他可能要休個一周左右的假。”
  “不用。如果有什麽情況,我可以打電話給葉哥。”
  樂靜芬歎口氣:“裴迪文今天從香港過來正式任命他為青台分公司的總經理,商場如戰場,你們已不是從前的關系,防人之心要有。”
  車歡歡抿嘴一笑:“那我要給他打個電話祝賀下。”
  電話是在世紀大廈的工地上打的,仲春下午的陽光非常強烈,明晃晃地斜射過來,車歡歡覺得有些刺眼,把身子背過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移動客服小姐甜甜地告知。
  空號是什麽意思?陪同的施工隊長告訴她,空號就是這個號碼已被機主注銷。那就是她想聯系他,只能去恆宇找人了。
  葉少寧不僅換了新手機,還換了新車——黑色的奔馳,還有了一個新特助,姓傅,遼寧人,身高一米九,比他年長三歲。裴迪文特地把傅特助從北京分公司調過來給他做助理,才接觸了幾次,傅特助的細膩、周全就讓他非常滿意。
  新手機的第一個電話,葉少寧打給了童悅。
  “請問找誰?”因為是陌生號碼,童悅的聲音冷冰冰的。
  “童老師,你最喜歡的數字是幾?”他笑問著。
  “這是誰的手機?”童悅聽出是他,語氣好了點。
  “恆宇新配的工作手機。第一次使用就打給了你,你可是要負責的哦!”
  童悅沒有應聲。
  “是你開車過來,還是我去接你?”
  這好像是道難題,她考慮了很久才回答:“少寧,我要替孟老師上語文課,大概沒辦法過去。”
  “那你忙,我先去專櫃看看,你的尺碼我很熟悉,相信我的眼光啦,一定會讓你光芒四射的。買好我帶著禮服去學校等你。”
  “晚上我要坐班。”
  “和其他老師調下不行嗎?”
  “我麻煩別人太多次了。”
  “請一個小時假,你去打個招呼就行。”換作平時也就罷了,但今天晚上的宴會對他非常重要,他身邊的那個位置,除了她,無人可替代。
  “上課鈴響了,我掛了。”
  童悅沒有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但他明白她是拒絕了。葉少寧握著手機,走到窗邊,這是他的新辦公室,一眼就能看到海。午後,空氣裡充滿了四月的陽光、海風和浪聲。
  童悅很少孩子氣,可以講是比較顧全大局,昨天她答應得好好的,突然變卦一定有原因的。難道……希爾頓的那個晚上發生的事她知道了?葉少寧搖頭,不會的。那個晚上……葉少寧頭疼得厲害,像被針戳。
  童悅嚼著一粒話梅,酸得整張臉擠成了一團。“受不了就別吃啊!”桑晨看著她的苦樣,翻了個大白眼。
  “嚼嚼挺有滋味的。”童悅又塞進一粒,看著桑晨在吧台裡面兌酒。
  “葉少寧都很久沒來我這兒捧場了,是不是你對他禁足了?”桑晨抱怨道。
  “他換了個新公司,離你這兒遠。”
  桑晨朝樓梯上看了一眼:“難怪他那特助今天一個人來了,平時他們都形影不離的。”
  童悅看過去,羅特助和一個頭髮灰白的男人說說笑笑正上台階,看樣子,羅特助是主人,另一個自然是客人了。葉少寧今晚也算是主人吧,他穿什麽衣服,喝酒會不會傷胃,面對裴迪文會不會難堪,他的新同事對他有什麽看法……她懂得輕重,也不耍性子,只是說服不了自己在這個時候和他做出一副恩愛的樣子。
  如果她沒事人似的出席晚上的宴會,她會覺得自己在意的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現在的地位、現在的薪資。怎麽能當沒事呢?胸口悶悶的,胃口也不好,午飯、晚飯都沒吃。桑晨很忙,無暇顧及她。她開了半個小時的車過來,仿佛就為在這兒吃幾粒話梅。說起來,還是無處可去。桑二娘再粗枝大葉,卻知根知底,她要是有一天落難了,桑二娘有一碗飯,肯定願意給她半碗。
  “我回學校了。”幾粒話梅吃好,仿佛充了點氣,該乾嗎乾嗎去。
  桑晨把托盤塞給服務生,很義氣地陪她走向紅色君威,邊走邊嘀咕街角新開了家撞球館,搶了“魚缸”不少生意。童悅說她現在真是沒救了,徹頭徹尾的財迷,完全掉進錢眼裡了。
  紅色君威無恥地佔據著桑晨的專用泊位,童悅打開門,看到對面走過來一個男人,腿好像不好,走路一瘸一拐,頭髮及腰,像是好些日子沒洗,都打成了結,身上的衣服皺得像缸裡新拽出來的鹹菜。
  “現在的乞丐這麽敬業,天黑都不收工。”
  童悅看著桑晨突然猙獰起來的神色,推了她一把:“別這樣,和氣生財,給他點零錢打發走人好了。”
  桑晨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張青。”
  童悅嚇了一跳,連忙瞪大眼睛,真是張青,好久不見,這變化……有點大。她想起網上有帖子,一個富二代騎車去西藏,出發前拍了張照片,挺英俊瀟灑的一個小夥子,到達西藏後又拍了一張,扔農民工堆裡就找不著了。張青的經歷估計差不多,但結局更悲壯。他不會真從泰山走回青台……童悅的目光最後落在張青的腿上,然後一寸一寸地挪向桑晨:“他的腿不會是你的傑作吧?”
  桑晨抬起下巴,笑了。
  張青呵呵地也朝她笑:“桑晨,我回來了。”他一拐一拐地走到桑晨面前。桑晨突然抬起腿,對著他那條傷腿狠狠地一踹。張青跌倒在地,桑晨接著上去又踹了幾腳,張青哇哇地叫起來:“疼,疼……桑晨,快停下,腿又斷了。”
  “以前真不是我,現在是了。”桑晨笑容可掬,柔聲輕語地對童悅說道,“開車慢點,有空常來玩啊!”
  童悅根根汗毛都立起來了:“二娘,他……”她指著疼得就差滿地打滾的張青,有點擔心。
  “他是誰?你認識嗎?”
  童悅哭笑不得,桑二娘這口氣堵太久了,今天終於撞到了個出氣的縫隙,怎麽能不好好發揮呢?“戲過了,適可而止,他的腿是真受傷了。”
  桑晨昂著頭,雙手叉腰,呵呵兩聲:“童老師,你太抬舉我的武力值了,我沒那麽高的水準。人家這腿是拍日出摔斷的,或許是窮遊時不慎跌下山谷的,也許是穿越沙漠時給駱駝咬的……總之,關我屁事。”
  張青白著一張臉,吃力地用那條好腿撐著站起,每走一步,童悅都覺得他要再次倒地不起,可他硬是走到了桑晨身邊,拉住她的胳膊:“桑晨,這些年,我學雕塑,學畫畫,學攝影,去窮遊……做什麽都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桑晨朝他吼道:“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嘛!”
  張青嘴唇顫抖著:“我知道這不是什麽優點,可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但這些年有件事我很專一。”
  “什麽?”
  “除了你,我沒有愛過別人。”
  桑晨哭了,張青也紅了眼睛。
  “你以後要是再不吱聲往外跑,我會把你兩條腿都打斷。”
  “嗯,不跑,要是實在忍不住,就帶上你一起……親愛的二娘,你能打個電話給醫院嗎,我的腿是真疼……下山時跌斷的,沒怎麽好,著急回青台,真想你了……”
  救護車嗚啦嗚啦過來,張青被抬上救護車,桑晨又是笑又是哭的,握著張青的手,一起上了車。
  童悅抬起手,輕輕抹去眼角的淚珠。她替桑二娘開心,雖然她覺得張青真不值得二娘去愛,可是愛情就是這麽無章可循,喜歡就是喜歡了,那個人有血有肉,有長有短,討厭又討嫌,但和他在一起,就覺得塵埃裡也能開出繁花。
  下晚自習的時候,童悅是和李想一起下樓的。因為何也是和李想一塊去看了電影,李想覺得何也媽媽的事他也有責任,俊臉上罩著愁雲,情緒很消沉。他這兩天天天去看何也,看完回校就死命地做題。
  “何也明天來上課,以後早自習、晚自習都來。”李想說道。
  童悅點頭,何教授這個決定是正確的,現在讓何也再單獨和輔導老師待一起,他會更走不出來,學校人多,同學嘰嘰喳喳,人是會被環境感染的。
  “何也會好起來的,是吧,老師?”
  “肯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童悅篤定道。
  和李想又聊了幾句,童悅出校門時就有點晚了。看到蘇陌站在公交站台邊,童悅下意識地踩下了刹車。
  蘇陌朝她溫雅地頷首:“小悅,這麽巧?我喝了點酒,你能送我一程嗎?”
  蘇陌身上的酒氣並不重,他系好安全帶,便拿出手機,不知是在刷微信,還是在看新聞。
  夜晚悶沉沉的空氣裡,霓虹燈的繽紛色彩讓人特別心煩。由於道路的坡度,那亮光像飄向了半空又慢慢消失一般。
  童悅把車停在聽海閣的門口,蘇陌的家就在裡面的某幢公寓樓裡,童悅閉上眼都能摸到,她來太多次了。蘇陌仿佛沒有感覺到車已停下來,坐著沒動,童悅隻得輕聲提醒:“蘇局,到了。”
  蘇陌把一雙長腿舒展開,問她:“進去坐會兒?”
  她搖頭:“太晚了。”
  他點點頭:“是啊,很晚了,可是我不太想回去,怎麽辦,你能再多陪我一會兒嗎?”
  “酒喝多了,還是早點休息好。”
  他輕笑:“喝多的感覺真好,可以說平時不敢說的話,可以做平時不能做的事。我醉了呀,若有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咫尺之遙,看得清他幽深的眸,深不可測,她纖細的身影在其中,隨潮起潮落。這哪裡可能是醉態,分明是借酒裝醉。但她沒有恐慌,潛意識裡,她信得過蘇陌。
  “很遺憾,我非常清醒,我替您開門。”她轉過身,欲推車門下車,手腕被蘇陌從後面握住,再被慢慢掰開,她的掌心裡多了把鑰匙,鑰匙很新,銀白色的。她愣住,看向他。
  他的眼裡有痛楚有糾結還有無奈的掙扎:“它在我身邊已經有一個月了,我每天都要看它好幾回,猶豫不決要不要給你。在沒考慮清楚前,我只能不見你。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你知道嗎?”
  “這是什麽鑰匙?”她似乎站在茫茫的太空,前面就是黑洞,一不留神她就會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銀河系。
  “你希望是什麽鑰匙?”
  沒有得到任何提示,她突然想到上海那套窄小的公寓,那扇新換的大門。
  他歎了口氣:“慢慢來,好嗎?這把鑰匙屬於你,你收好。其他的事,我要聽到你的答覆後,再決定告不告訴你。”
  “你早就有彥傑的消息了?”
  “是的!”
  “他、他好嗎?”
  “你讓我不要再過問這件事。”
  她低下頭:“對不起,上次我話講重了。”
  “小悅,我知道我沒辦法對你要求什麽,因為你沒給我任何承諾。等你,我心甘情願,有時我也覺得這樣的等待是無望的,可是總在我瀕臨絕望時,又有希望的火苗在閃。如果你想知道彥傑的消息,可以,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見他,但是我有個條件。”
  童悅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我哥挺好的吧!”
  蘇陌無力道:“你都不問是什麽條件嗎?”
  “不需要問了,因為我沒有辦法做到。”
  蘇陌暗自歎了口氣,他可以絕望了。她甚至連做個樣子考慮下都沒有,如實秒回了他的問題。她大概是真的很珍惜她和葉少寧的婚姻,有可能彥傑都排在後面,他又有什麽立場去計較呢?
  他的條件是:小悅,不要哭,不要怕,要咬牙撐住,你還有我,我愛你。
  他把在口袋裡揣了一天的信封拿出來,遞給她:“這種方式你也許覺得卑鄙,我承認確實不夠光明,高尚一點說我不想你被欺騙,齷齪一點說我有了追求你的理由。”
  信封的形狀一看就知道裡面裝的是照片。童悅內心不可能波瀾不驚,不過她還是平靜地打開了車內的頂燈,一張張地看了起來。拍攝的技巧很高超,完全捕捉到人物的表情與神態,明朗得不需猜測就知那時那人那事。
  主角是葉少寧與車歡歡。漫天灰塵中,兩人頭戴安全帽站在建築工地上,他牽著她的手避開一輛混凝土攪拌車;金色的夕陽下,兩人驅車在海濱大道暢遊,不時相視而笑;午夜的街頭,兩人站在車邊,她環著雙肩,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這是荷塘月色的大門,沒有正面,只是背影,他攬著她走向電梯口,天空上,一輪清月高掛;哦,還有配角出現了,羅佳英提著個食盒,從出租車上下來,車歡歡站在泰華的保安室前,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葉少寧在一邊微笑,眼中都是寵溺……最近的日期就是前天了,希爾頓的室內游泳池裡,車歡歡一雙白皙的手臂圈著葉少寧,兩人貼面擁吻……
  “蘇局,我該怎麽謝謝您呢?”童悅語氣平淡,像是在另一個平行時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自己手裡捧著的碗,悶縫一點點地擴大,碗裂成了兩半。
  身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扭頭看他,淺柔的燈光下,他抿著唇,表情深沉。
  “這好像很專業,一定花了不少錢,按道理,應該我來付!”
  “小悅,我並不是想看你笑話,也不想戳痛你,但這樣的婚姻還有堅守的意義嗎?你可以不選擇我,至少要疼愛自己吧!”
  她的內心陡然一陣酸楚,是,疼愛自己,她才選擇的葉少寧。她記得他們初見,咖啡館前,她放下雨傘,抬起頭,那樣明亮的眼睛,那樣溫和的笑意,她的臉紅了。後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就覺得是他了,盡管他在泰華工作,盡管他的媽媽叫羅佳英。在哈爾濱的冬夜打著點滴,她依在他懷裡,以為可以就這樣依賴一輩子……
  疏星點點的夜晚格外清明幽寂,然而在她的眼中卻是一片肅殺。昔日種種,越想越覺得疑惑,是不是她不配被疼愛?閃婚果真是不科學的,人還是得務實一點、傳統一點。
  心裡面的淚水都泛濫成災了,但她不想在蘇陌面前流淚。她不給任何人同情的機會,因為別人的同情只會讓自己覺得自己更可憐:“我現在什麽都不想,一切等高考結束後再整理!”
  成年男人的優點便是知道什麽時候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什麽時候潤物細無聲:“五一小長假,我要去上海見冷寒,你想去就和我聯系。你現在情緒不太穩,下來,我來開車。”
  “你喝酒了。”她的手一直抖,不談開車,連路都沒辦法走。
  “一瓶啤酒而已,何況現在交警都下班了。”
  她扶著車門下來坐進後座。遠處響起一聲悶雷,兩道閃電掠過後,起風了,雨啪啦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追著燈光的飛蟲。蘇陌擰開收音機聽交通廣播,這個時間,去哪兒都是一路暢通。去哪兒呢?以後怎麽辦呢?
  蘇陌體貼地把車一直開進小區的停車場,轉身下車時,看到隔壁車位上黑色的奔馳車門一開,葉少寧朝他揚起一張笑臉。
  蘇陌淡淡地點了個頭,把車鑰匙遞給童悅:“我走了,再見!”
  葉少寧熱情地留客,手環著童悅的腰:“上樓喝杯咖啡吧,童悅泡咖啡的水平很高。”
  “下次吧,明早有會,不能遲到。”蘇陌扶扶眼鏡,看了一眼童悅。
  “謝謝您送童悅回來。”
  “不客氣。”
  童悅臉色非常不好,白得血管都清晰可見,葉少寧心裡面一堆的問題,卻一個也問不出來。
  開門進屋,刹那明亮的燈光讓童悅有點恍惚。葉少寧問道:“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喝茶?”
  她不說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葉少寧。他有多長的睫毛,臉上哪裡有痣,鼻尖上哪裡有個黑頭,她都清清楚楚,可是怎麽越看越模糊呢!車歡歡在醫院裡問他,如果她和童悅同時出現,他會先喜歡上誰。他說沒有如果。何必遮掩呢,坦白面對自己的心不好嗎?難道他擔心那個婚前協議?真是的,那協議是她故意氣羅佳英才去簽訂的,她從來沒當真。如果婚姻沒了,死皮賴臉地爭來幾個錢,不管用來買房買衣,都有原先的影子,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自由?
  “童悅,我和你說話呢!”葉少寧加重了語氣。
  “太晚了,明天再說吧!”幾粒話梅,酸到現在,胃裡翻江倒海,她想躺下靜一會兒。
  童悅這愛理不理的口吻成功激怒了葉少寧,他忍不住譏諷道:“不是時間晚了,而是說話的對象不對,換作是蘇局,又是工作,又是心情,怕是有得聊呢!”
  童悅淡然道:“和趣味相投的人說話,確實察覺不到時間。要不怎麽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哦,原來蘇局不只是你的領導,還是你的藍顏知己。”
  碗裂了還不夠嗎,再用炸藥轟炸下,怕是連痕跡都找不著了。“明智的人都知道要和上司處好關系。”她想投降,輸就輸吧!
  “怎麽講得這樣俗氣?”
  “俗氣的東西才能長長久久。”
  “那作為你的丈夫,我明天是不是要買兩瓶酒兩條煙,去蘇局府上致謝一番,感謝他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感謝他屈尊親自送你回來?”
  童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心撕裂一般的痛,卻又有一絲好笑,賊喊捉賊,他在心虛,所以倒打一耙?“蘇局日程很滿的,想去拜訪,大概要打個電話預約。”
  “你對他很了解?”
  “知己嘛,當然不一樣。”她的視力明明不錯,怎麽會以為他是個溫和好相處的人呢?
  時間突然像混凝土攪拌機,滯重而緩慢。葉少寧的臉色陰沉、冰冷。
  “童悅,你當我是死人嗎?”
  遲疑了半秒,她回道:“沒有,你活著。”活得很好,就是有點糾結。
  “謝謝你沒有忽視我的存在,那麽我好像有權利要求你給我個解釋,我覺得你與蘇陌的來往超過了正常的上下級關系。是不是當初你們互有好感,礙於他的病妻,你們無力挑戰倫理,於是選中我做一個中轉站,現在,他自由了,你也該買票上車了?”這時候的葉少寧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高高在上,渾身長滿了倒刺。
  “你一直在下很大的一盤棋。我媽媽說得沒錯,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好運,路邊的李樹掛滿了果子,為什麽別人都沒看見,偏偏留給了我,哦,原來果子是酸的。”他逼視著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這些話在他心裡壓了多久,終於說出來了,這是他的心聲,她聽到了。難怪別人不看好他們的婚姻,就連他們自己都在質疑。脆弱得就是不堪一擊,不管外表看上去多麽逼真。如果她現在拿出斑點內褲,拿出照片,是不是一切就定格了?
  “你想今天要一個結果嗎?”為家庭瑣事爭執,那是雞毛蒜皮,他們的弓已張滿,下一個動作,就是放箭。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此,水歸水,山歸山。
  “你等不及了吧!”
  她想對他說何必如此步步緊逼,顧及點體面!有些話太難聽,意會就行,何必說破呢?
  剛想開口,不知怎麽被口水嗆住了,她咳了起來,越咳越緊,每一聲都沉悶得仿佛從胸腔裡直接震出來。喉嚨口一陣翻湧,她捂著嘴跑向洗手間,先是一口清水,然後是幾口黑汁,最後連膽汁都吐了。
  葉少寧站在洗手間外的走廊上,伏在馬桶上的童悅後頸骨突出來,背部的線條非常的明顯,那是一個彎到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但大多時候,都強硬到無堅不摧的弧度。
  他真的有點恨她。
  他在專櫃替她挑了小禮服,還配了首飾和鞋,給鄭治打了通電話,為她請兩個小時的假。鄭治一口就答應了。她沒有來,他獨自一個人去了酒店,舒暢也隨裴迪文一同過來,還帶著少公子裴浩然,問童悅呢,他悻悻地笑著,說身體不適。這個理由有多蹩腳,一聽就聽出來了,他腦中空空的,實在沒有精力去編。裴迪文夫婦體貼地沒有多問,宴會的氣氛很熱烈,他是眾星捧月的主角,可是他就是開心不起來。十點一過,他就回來了。紅色君威的泊車位上空落落的,他沒有上樓,獨自埋頭在車裡吞雲吐霧,不知過了多久,兩束炫亮的燈光照過來,他眨了下眼,紅色君威泊在了他的旁邊。
  “是不是懷孕了?”他皺著眉問。
  “怎麽可能?”童悅斷然否定。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檢查。”葉少寧接了杯溫水遞過去。
  “我沒有……”童悅又趴向馬桶,這次什麽也沒吐出來,只是不住地乾嘔。不會懷孕的,她的胃壞了,和她的心情一樣。
  “不管有沒有懷孕,明天都去醫院查下。”葉少寧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即使有了,我也不會要。”他抱過別人之後再來抱她,又不是愛的結晶,只是生理發泄的胚胎,沒有必要留下。難道要再看到一個小童悅孤孤單單地長大?
  葉少寧像看著魔鬼般看著她,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他胸中有如巨浪般急促起伏,他慢慢攥緊拳頭,下一秒,他轉身離去。他不敢再留在屋裡,他擔心他會控制不住把拳頭落在那張蒼白、卻平靜得可怕的面容上。
  童悅揉著額頭在沙發上坐下,她很累很困,但不想上床,就靠一會兒吧!
  一連三天,童悅都是早晨五點到校。保安們還在睡覺,她不得不敲窗讓他們開門。
  保安揉著眼睛,看到童悅眼窩深陷,咂嘴道:“童老師,你也太拚了。”
  “一百米跑了九十五米,最後五米必須拚命。”早晨空氣很好,負離子爆表,深呼吸的時候有醉氧的感覺。辦公室內,她備了奶粉、麥片,不管泡哪種,喝兩口還是作嘔。她懷疑她是心裡面產生什麽陰影了。
  半個小時後,校園裡陸陸續續有晨跑、晨讀的學生。六點,孟愚來了。年級組把他的課調到早晨,他下午和晚上還得待在醫院裡。這一病,他一反以前的低沉,開朗了點,趙清講什麽冷笑話,他會微微地咧咧嘴。趙清是重壓之下表現得最無所謂的那一個,早晨跑步,傍晚打球,打扮是越來越少年。學生們說,再這樣下去,要改口叫趙老師學弟了。
  喬可欣是坐出租車來上班的,說高爾夫送去保養了,說時,她波浪形的卷發一甩,露出半個腮。
  趙清大叫:“喬老師,你怎半個臉大,半個臉小?”
  “你老眼昏花了。”喬可欣捋捋頭髮,遮住半個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童悅沒有好奇地抬起頭,經歷了凌玲偷情事情後,她知道這世上只有不肯迎戰的元配,沒有打不走的小三,除非那婚姻根基不穩。
  楊羊給孟愚買了蒸餃和鍋貼,熱騰騰的氣息飄滿一屋。孟愚客氣地道謝:“醫生叮囑我現在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楊羊難受地站在他桌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還是趙清英雄救美,“我和童老師都沒吃呢!”一把接過來放在童悅桌上。
  童悅剛喝了幾口清茶,暖了暖胃,一聞見袋中的豬肉味,臉色一白,衝到洗手間,幾口茶也吐光了。
  下午,她悄悄去食堂稱了下體重。三天,少了五斤,這得讓準備減肥過夏天的美女們怎麽活?
  周五的下午,她開車去農科所看葉一川。他新研究的早酥梨品種結了果,摘了幾個給童悅嘗。梨個頭大,皮是青綠色的,汁水多,果肉甜脆。童悅一口一口地咬著,心想:怎麽會是梨呢?梨,離。她環顧著農科所一塊塊的試驗田,想著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來了。
  這天,葉少寧準時下班,她回來得也早,進家門時,他在浴室衝澡。門鈴響了,她怔了下,跑去開門,羅佳英站在外面,就像沒看見她這個人,隻掃視著四周。
  “少寧?少寧?”她換了鞋,往裡走去。
  葉少寧頭髮濕濕的披了件浴袍出來:“媽,你怎麽來了?”他抬眼看了下站在客廳裡的童悅。
  “我給你特助打電話,他說你回家了,我就過來了。”她搶過他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拭著頭髮,“瞧你這濕漉漉的,會受涼的。”
  “都快立夏了,怎麽會涼?你吃飯了嗎?”
  “你爸沒回家,李嬸請假了,我懶得做。你呢?”
  “我也沒吃。”葉少寧邊答邊疑惑,童悅人呢?
  “那咱娘倆出去吃。”
  葉少寧走進客廳,童悅在陽台上收衣服,沒有開燈,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嗯,也好。童悅,你換身衣服。”冷戰幾日後,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有那麽一絲絲別扭。
  “我在學校吃過了。”她回應了,卻是拒絕。
  “吃過就算了,咱們去就好。少寧,你記得與咱家住對面的馮媽媽嗎?”
  “記得。”
  “昨天她過生日,六十大壽,說是本命年,媳婦給她買了紅內衣、紅襪子、紅綢襖,看著真喜慶。她得意地一再向街坊們顯擺,說人老了,都有坎,過生日穿紅,必須女兒買,沒有女兒,就得媳婦買,就能過關邁坎,去霉氣,好著呢!我挺瞧不上她的,有什麽可顯擺,誰家沒有兒子,是不是?”
  葉少寧頓了下:“媽,你生日也快要到了吧?”
  羅佳英開心地笑了:“你記得呀,今年巧了,正好是五一。昨天歡歡也給我打電話了,說要陪我逛街,給我買禮物。哦,她說你很勢利,人走茶涼,一換工作就不再和她聯系,手機號碼也換了。我說你不是這種人,你是忙,忙好了就會給她打電話。她說得可憐巴巴,我心疼呢!”
  “媽,我去換衣服。”葉少寧垂下眼簾,隻想歎氣。
  趁葉少寧進去換衣服,羅佳英像愛衛會的,裡裡外外檢查了個遍,不時伸出指頭摸下角落,看有無灰塵、蜘蛛網。童悅的衛生搞得不錯,她沒挑出什麽毛病。打開冰箱裡,看到裡面凍的速凍食物,她冷聲責問:“這是人吃的嗎?”
  沒有人接話,童悅進了臥室。
  羅佳英和葉少寧走了,童悅在書房裡打開筆記本裡的講義,心情沒有任何起伏。這一次,葉少寧沒有夜不歸宿,每晚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像是和她在較勁,仿佛她不低頭,他就不進臥室,也不進客房。
  又不是鐵打的身子,幾晚之後,他感冒了,咳嗽的聲音一聲聲傳進臥室。她睜開眼睛數著,前一次是十六聲,這次是二十聲。她捂住耳朵,把所有的聲音都拒絕在外。
  五一學校放兩天假,從高一到高三,羊群安靜地整理著書包,不像從前,有個半天假,興奮得能把天空戳個窟窿。
  童悅收到一封快件,蘇陌寄來的,青台飛上海的機票,五月一日早晨八點。
  迎著落日踏進家門,客廳裡放著兩個紙袋,裡面裝著羅佳英口中講的紅內衣、紅襪、紅外套,甚至還有一雙紅色的繡花鞋、一條紅絲巾。誰的眼光,真不錯,質地非常精良,都是品牌。那條絲巾還是國際名牌,在絲巾的邊邊上繡著一行英文。她沒有碰紙袋,特別想吃蝦餃,饞得直流口水。要是今天吃不上,估計會睡不著。她進房間拿了個挎包,找了兩身換洗衣服放進去,查看了下現金和卡。她給童大兵打電話。
  錢燕居然晚上值班,她心中一喜:“爸,我回家吃晚飯,你給我買蝦餃。”
  她拎著包開門,葉少寧手裡拿著鑰匙站在門外。“你要去哪兒?”他盯著她手裡的包。
  “我回家看爸爸。”
  “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準備在家裡住兩天。”
  葉少寧怔住:“那你明天回家一趟,媽媽過生日。”
  “我可能沒有辦法去,我有別的事。”她抬起眼看他,這麽近,卻那麽遠。
  “童悅,你是真的不想要這個家了嗎?”他的眼中露出劇烈的痛楚。
  如果不想要,許多事就能痛快淋漓了。她想要,恨不得雙手緊緊地抓住。可是有時候,就像流沙,你抓得越緊,漏得越快。羅佳英的生日,怎麽能少得了車歡歡,以前,她會盡職地做個懂事的好媳婦,現在,不想委屈自己了。
  “我走了。”她越過他,走向電梯口。
  “童悅,”因為感冒,葉少寧的嗓音有點乾澀,“你今天走了,我就當你不要這個家了,你不必再回來了。”
  電梯門打開,然後緩緩合上,將世界隔成了兩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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