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夜晚果然悶熱,特別是他們住在村子中間的人家,院子裡沒有一絲風。只有那胡同裡還有一些風,於是經常有些人家拿著涼席到門口鋪在地上,有一答沒一答的拉著閑話。八兒和侄女都躺在涼席上,八兒娘就一邊用蒲扇給兩個孩子驅趕蚊蟲,一邊講一些她小時侯經常聽的墜子啦或者什麽鬼怪故事。 三疙瘩在院子裡給白馬洗草,一面洗,一面和白馬說話,那白馬時不時的哼哼兩聲。“我三叔和白馬說話呢,它能聽懂嗎?”“肯定能!你沒聽它哼哼呢!只有有熟人給它說話的時候它才那樣哼哼!”“也許能吧,大牲口都有靈性呢,你三叔也就和白馬說話的時候不結巴。哎,這腿上生了病,怎麽就把人給病成結巴了?”八兒娘一面給子玨解釋,一面望著夜晚的星星。 “腿腳不好,還結巴,我媒人都求了幾十個了,也找不上一個看的上他的媳婦——我也想給他收拾乾淨利索——可是這一宗事挨一宗事的,這輩子該不會打光棍吧?你那叔叔命苦,生下來本來好好的,兄弟幾個,還數他漂亮。小時侯,跟個閨女似的。你爺爺最疼他了——可惜啊,你八姑姑出生的那前兩年,你老姥姥病重了,我們大人都看望老人家去了,把他們幾個孩子留在家裡。” 八兒娘歎了口氣繼續說,“悔不當初啊。誰知正好趕上隊裡發糖丸,你姑姑就讓他吃了兩個,誰知道他吃著好吃,以為糖豆呢,偷偷的把一家人的糖丸都吃掉了,晚上就發高燒。你爺爺知道了連夜背他去看先生,先生說晚了,讓趕快去醫院——可還是晚了,把你爺爺也給累病了。“她頓一頓,停半天,八兒和子玨一聲不吭的聽著。 ”他的腿也瘸了——瘸就瘸吧,想讓他好,聽了個偏方,誰知道用過後那腿就一直爛——爛的都快露骨頭了,先生說啊,再不住院好好看,命就保不住了。你老姥姥那時侯病的都快不行了,她生養了四個孩子,就剩我一個了,我得給她送終啊,你三叔的病就又耽誤了幾天——哎,命啊——你八姑姑就是那一次看病時生在醫院的…… 他腿是好了,盡管瘸,也不礙大事了,可誰想到出了醫院他就變成結巴了呢?一和人說話就結巴,我忖了,他自己說話就一點事都沒有——哎,瘸還結巴、咱還窮,真要娶不上個媳婦,可就要當一輩子的夥計了……” 那匹白馬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如果天氣不是很熱,三疙瘩就直接牽它出來到河灘上去溜一溜,順便讓它吃點新鮮的青草,撒撒歡兒。 於是這天早上,三疙瘩讓八兒牽馬,他自己背著籮筐,裡面放著鐮刀,拽著那隻老山羊,後面跟著十來隻小一些的山羊,咩咩的就出發了。那頭大黃狗一直十分盡職,總是跑前跑後的驅趕那些不老實走路的山羊們。那些山羊們就一邊叫著,一邊拉著又乾又黑的羊屎蛋蛋,還一邊尋覓著路邊的數葉或者草芽。 當三疙瘩割滿一背筐的青草的時候,天慢慢變的陰沉起來了,太陽已經躲到雲層的後面去了:“哥哥,我們回吧,是不是要下雨了?”三疙瘩抬頭望望天空,笑了,他對妹子搖搖頭,慢慢的道出原由:“雲往東——一場空;雲往南——雨漣漣;雲往西——關爺騎馬——披蓑衣;雲往北——牆倒屋塌——一大堆。” 八兒也仰著頭,那雲彩薄薄的一層,飛也似的往東飄著,似乎不是要下雨的雲彩,這才放心的送開韁繩,讓馬自己隨意走動,挑那些茂盛的草吃。 三疙瘩也把那領頭羊換換地方,栓到另外一棵小柳樹上,只要著頭羊在這兒,其他的羊就不會跑遠,偶爾有一隻淘氣的,大黃狗也會把它趕過來。 所以兄妹倆並不是十分辛苦,三疙瘩把鐮刀甩在草地上,兩個人躺在一片乾的草地上,頭頂著頭,望著天上飛馳的雲彩發呆:那雲彩的形狀變幻的多豐富啊,薄如蟬翼,輕似棉花,時而如萬馬奔騰,時而似遊魚戲水。 “噅噅噅——”忽然,不遠處的白馬嘶鳴起來,黃狗緊跟著拚命的吠叫——三疙瘩一骨碌爬起來驚叫道:“你——你乾嗎——”八兒看到了讓她吃驚的一幕——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正在拚命的拽著韁繩,白馬則又是嘶鳴,又是踢跳,三疙瘩趕緊衝過去,死命的奪那韁繩。旁邊還有一個小老頭子,正在和黃狗撕打,那黃狗追趕著那人,不讓他靠近拴羊的樹,其他的羊們嚇的驚恐的咩咩著,四處逃去。 “咬他!踢他!踢呀!”八兒喊道。三疙瘩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那人幾下子就把三疙瘩壓在了地上,還用力去掰纂在三疙瘩手中的韁繩頭,可是三疙瘩就是不撒手,還衝那人手上咬。 那人則把韁繩一轉,一下子就纏到了三疙瘩的脖子上,一隻手死命的拽著繩子,另一隻手去摳哥哥手裡的韁繩。受了驚嚇的白馬掙扎著,韁繩緊緊的纏繞在三疙瘩的脖子上。三疙瘩被勒的滿臉黑紫。 “放開我哥哥!”“放開我哥哥!”被嚇呆了的八兒喊叫著, 眼睛四處搜尋著可以救急的東西——鐮刀?“聽見沒有!放開我哥哥!”八兒拔起地上的鐮刀,衝上去照著那個年輕人的脖子左側肩膀處砍去。 鮮血一下子噴了哥哥一臉一身,那人回手去奪鐮刀,八兒很勁的往後一拽,抓著鐮刀仍然不敢松手,那個人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反應。 兄妹倆都被這突發的狀況嚇呆了,好一會,才用手抹了一下滿臉的鮮血,丟了韁繩,爬起來看看那人——天啊!那人的脖子處被鐮刀給割開了好大一個口子,那人死了?死了!“我們殺人了!”驚魂未定的三疙瘩才想起,好象還有一個人,可人呢?在那? 河灘對面不遠處,一個小老頭模樣的影子徘徊在那裡,遠遠的向這邊望著,那大黃狗還時不時的衝對岸叫上兩聲。三疙瘩顫抖著走到樹邊,解開了拴羊的繩子,衝八兒喊:“快——跑——啊,騎——馬!”八兒還站在屍體後面,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那鐮刀還緊緊的纂在手裡。 她聽哥哥這麽一喊,夢醒一般,趕緊扔了鐮刀,去牽她的白馬,白馬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一切,還拿臉往她身上蹭。八兒拍拍馬頭,馬半蹲下,八兒噌的就爬上馬背。三疙瘩一手牽著羊,走過屍體時又退了回去,把那把帶血的鐮刀握在了手裡,眼睛不時的向剛才那個老頭方向找,卻發現那人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那條大黃狗還將軍似的守在山羊的邊上,時不時叫上兩聲。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