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陶醉的凝望著空中盤旋的鴿子,那布滿老繭的大手,正在編織一個小小的柳條筐。手指在掏穿,柳條在跳躍。那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過於深大的眼睛猶如一眼將要乾枯的老井,隻有在目光與那女孩的雙眸相接時,才會象被人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樣波光蕩漾開來,露出久藏的光芒,。旋而,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蒙上了一層灰塵….. 在他們的面前,那匹高大的白馬正在啃著三月的嫩草。為了生活,它隨他小主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已經快有一個月了。它能夠吃到的,除了麥糠、豆秸,就隻有這三月裡乾枯的河灘上那剛剛發瘋猛長的青草了……旁邊那一群雪白的山羊在一隻大黃狗的看守下,四處尋覓著陽坡上的嫩芽,時不時發出‘咩咩――’的叫聲。 “三哥哥――三哥哥,你說,娘真的愛我嗎?她真的是我的親娘嗎?”八兒有嘟著小嘴問道。 “當――當然――親的――親的娘――”三哥哥結結著,已經不止一次的告訴小妹,可她還是一遍一遍的問。 因為她怕――她怕家裡人那眼神,就象看到一個小要飯的那種眼神。她知道,這個家其實不是她的,她是這個家的“多兒、多妞兒、八多子――”如果把她剔除去,會少很多麻煩。 真的,她從奶奶發出的嘮叨、嫂子飄來的白眼和姐姐們無可奈何的歎息聲中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不管白馬和那些家什多不多余,她感覺到,至少她是多余的,從生下來就是多余的,要不,怎麽會把她給賣了呢? 如果,她是個男孩子就不會了?也許,二百五十元是很多錢吧?肯定是很多――雖然爹和媽都不說這回事,但她從街裡那些孩子們的哄笑吆喝聲中感覺到――那時,她肯定被賣了250,要不,他們怎麽都叫她‘250’呢? 她清楚的記著,那天她和爹娘姐姐哥哥們一起從地裡拔草回來,她和四姐姐剜了一大藍子的野菜,剛到村口:“二百五――,二百五――”那些孩子跟在他們的身後跑著、喊著,十分過癮的樣子。 娘在前面走的飛快,她就追上去問娘:“二百五是不是很多錢哪?”可是娘一下子就哭了,淚汪汪的,捂著嘴巴嗚咽著往家裡瘋跑,很是嚇人。 爹的臉色黑青黑青的,站在街上把那些孩子罵了一通。那些孩子們猶如驚散小雞一樣四散開來,不一會又嘻嘻哈哈的聚到一起,跟在她的背後高喊: 小閨女兒――二百五――夜裡數――白天數――數清了,買豆腐――,小閨女兒――二百五…… 當時三哥哥猶如被人當臉扇了一記耳光一樣,紅到了耳根。他想追,可他一瘸一拐的樣子引來孩子們更大的哄笑聲,本來就結巴的他緊張的連罵也罵不出來了…… 終於有家長吼散了孩子,大街猶如元宵節放過的煙花,閃爍的火光早已熄滅了,可那刺鼻的硝煙味卻久久不能散去,彌漫在童真的心裡……. “三哥哥,二百五是很多錢吧?” 三疙瘩哆嗦了一下,想不到妹子也問他這個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問題。他手裡的柳條漸漸的停止了舞動,把八兒摟在懷裡,就那麽相依著,望著遠處的村落,他的思緒慢慢的回到了七八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寒冷的凌晨: 天灰蒙蒙的還沒有亮,一陣刺骨的寒風隨著門的吱呀聲撲了過來,娘披著棉襖斜坐在床頭,三疙瘩兒伸出頭看看他旁邊的那個嬰兒,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她似乎正在熟睡。爹進來抖抖身上的雪,點上那半枝煙――沉沉的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歎起了氣。 昨晚他看到那個小家夥了,他很失望,不是因為這是個妹妹,而是,這幾乎不能叫做孩子――真的――小小的、瘦瘦的,皺皺巴巴、通紅通紅的血娃兒――如果不是她在娘懷裡發出那響亮清脆的啼哭聲還在提醒這是一個嬰兒的話,他寧願把這當作是剛剛生出的小老鼠――說真的,還沒有老鼠好看呢! 可旁邊的姐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生的時候還沒她大呢,你以為你本來就這麽大?” 已經嫁出去的大姐見過很多這樣的場面,她已經26歲了,這麽多的弟弟妹妹。人也就很奇怪,不見面怎麽都好說,可一見面就親了――他也不例外。那個粉都都的小臉看久了也覺得可愛,眉毛中間有一個淺淺的白點,爹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感覺不吉利――不是說馬有白臉防主,人有白額防親嗎?她怎麽會有一個白點呢?娘淚汪汪的用手撫摩著她的眉心,看到那裡竟然慢慢的紅潤起來,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他說啥呢?”娘輕輕的問他。“250,我看給他吧――差不多夠給三兒看腿了――他的腿都壞了半年了,先生說再不好好看就保不住命了――”爹的聲音低到了床底下。 “那家人怎麽樣呀?”娘還是擔心。“比咱家強的沒影――那漢子是個教書的先生,鬧革命那陣來到了這邊,媳婦從唐山過來不久的,女的在地震時腿折了,到這裡後孩子落地又死了,就昨天下午――她說還有奶呢――她也不會再生育了――我是看孩兒他姥姥剛過世,怕你難受、可我又怕萬一大的看不好,小的又――你受不了,所以就給你說說,你看著吧――我覺得還是送了好――她少受罪,跟咱,也沒啥好日子――三兒的看病錢也有了著落――要不,哪裡再湊這麽好的人家兒呀――” 是呀,昨天下午,當他們這裡嬰兒的啼哭聲正在大作的時候,隔壁大人的哭聲突然停下來,那個高大的漢子推著輪椅就慢慢的推開了他們病房的門。她看到那兩口字都不算太老,也象個好人家的,那女的還淚汪汪的盯著護士懷裡的孩子―― 那護士邊給孩子穿衣服邊說:“老嫂子,看不出來呀,你這麽瘦小,又穿著這麽大一個棉襖――竟然生了,還挺好的一個女娃娃――啊,真好呀,來的時候三口,走的時候就是四口了,你該高興才是,怎麽也哭哭啼啼的呀――” 旁邊那醫生碰了她一下輕輕說道:“就怕走的時候還是三口人――”“那個啥――”那大漢給醫生擺了擺手,醫生就出去了,一會,又把孩子他爹叫了出去。 現在看來,在剛開始,他們就打孩子的注意了……她心裡一直在尋思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這怎麽辦哪? 三疙瘩傻眼了――為了給他看病,把妹妹給賣了?這小東東還不會睜眼睛呢,還沒看過他這個哥哥和家裡那一大家子人呢,怎麽能―― “娘――不要吧――我沒事――”三疙瘩想阻攔。“小孩子家,摻和什麽?睡覺吧,啊――別瞎說――咱有了錢就能給你看好腿,你就能走路上學了――” 娘拿眼飄了還窩在床裡邊的他一眼,輕輕的摸著那嬰孩的臉,喃喃的對三兒說道。“他娘,你想通了――那咱給他送過去――他天一明就想出院哩――”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