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味这一年的春节,兆龙还是在保定外公家过的。杨慕侠对他怒气未消,他打心里也不愿回去跟那一大家子凑热闹,那会愈发显得他这一支冷清。不过,在临回京城时,他倒是绕道回了永年一趟,却并没有进广府南关,径直去到父母坟头烧了纸钱,磕了头,并说了好些悄悄话。自然多讲了自己如何在会贤堂的斗菜中脱颖而出一事。所以伤感中透着兴奋,凄凉中带着欣喜,滋味挺复杂的。回京后,他第一站就去了卫璜的家拜年。这栋位于白米斜街的宅邸,兆龙从腊八以后便来过不下六次。原来,那日在腊八节斗菜的最后一关,他凭借自己“双锅合璧”的绝活,将一味番茄炒蛋烹制的特别可口,最终胜过了吕良的弟子小强。那日,观战的镇国公载英、溥伦贝子都对他的手艺夸不绝口,老御厨一高兴,当场宣布,从今儿起收兆龙为关门弟子。一时间,包括吕良、王掌柜在内的人都惊了架子,谁能想到十个月前还在后厨打杂的“木头”,竟然会一跃龙门,成为这么高辈分的“学徒”!不待红案白案们清醒过来,载英和溥伦就上前向卫璜道贺,并主动提出,愿意当老御厨收关门弟子的见证人。那一刻,兆龙欢喜得傻了,云里雾里,一直乐得下巴颏儿都疼,还是憋不住嘿嘿地乐。眨眼间,世间的五味仿佛一下子倾倒过来。自然,甜味都流去肥四他们那一边,他和来宝、老秤砣几个高兴地疯颠了;剩下的酸、咸、苦、辣可就一股脑全泼到后厨了,吕良一班弟子和白案陈师傅他们是又气又急,又沮丧又妒忌,简直觉得天地翻了个儿。从那以后,兆龙就可以自由出入白米斜街的卫家大院了。至于在会贤堂当灶时,他还是跟着肥四在卤煮间,并没有去后厨那边。每次去卫璜那边,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享受”。卫家的院子不小,假山、荷池都修得精致,花木品种也多,冬天虽说多已凋零了,但还是有两株腊梅迎雪飘香。兆龙头一回到这来时,便打定了主意,要手脚勤快,多帮着干些杂活,这样子才能讨老爷子欢喜。卫璜每次叫他去,多是在接近晌午。兆龙永远忘不了第一回登门的情形。那天,他事先去澡堂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澡,换上新褂子,戴上黑皮帽,穿上厚棉鞋,看上去很旺神。来宝便打趣他,靓清清的像是要去相亲。本来,老秤砣和肥四帮他准备了些点心和盒子菜,但兆龙嫌这些东西是现成的,表不了他的心意,还是掏出私房钱去买了些水果拎了去。卫家如今已是四世同堂,连带着家仆车夫算在内,也有三四十口人。老御厨大半生在皇宫里经营,膝下子孙也都出息发达,这宅子就造得气派。若是换个出身低的小伙计,一进这大门气息便要憋短,兆龙可就不一样了,出身武林世家,见多识广,故而见到卫婆婆等一干人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应付得大方妥帖。厅堂上略坐了坐,卫璜便带他去了内室,正中摆着桌案香烛,墙上挂着一副古画,几株青松下,一老人高冠大袍,长须飘然,正守着一铜鼎烹调,旁边有两个小厮伺候。左上角的题字用篆,兆龙仔细辨认,才辩识出原来是“和羹调鼎”四字。卫璜点了三株香,插好后,拜了拜,招呼他,“先来拜过咱们厨行的老祖伊尹。”这名字兆龙却也知道,之前刘一手曾经跟他说起过,那是中华第一位奴隶出身的宰相,曾助商汤统一了国家,又帮太甲中兴商朝,世人尊其为元圣;他也是商汤一代名厨,有“烹调之圣”的美称。故而厨师们便尊他为祖。兆龙跪下去叩头,磕完后正要起来,卫璜却又一把按住了他:“你小子且别急着起来,有些话跪着听,才能实实地刻在脑子里。”兆龙乖乖地应着。老御厨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身后有一个玻璃匣子,装着黄马褂、四品冠带,那是他在光禄寺当御厨时受的封赏。“你别以为能炒两菜,耍耍刀工,调调滋味,就算成了手。要知道,老祖宗几千年留下的这门手艺,上达天道,水深着呢!”“我知道,师父,吃里边透着大学问。”兆龙笑道,“老话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嘛!”卫璜拿眼斜斜地瞄了他一下,“吃和做是两码子事儿。你是不是觉得当厨子身份就低贱?”兆龙一呆,赶忙摇头,“我没这么想!”一顿,又道,“可我爷爷他们吧,觉得干厨行的就是伺候人,嫌我让家门蒙羞。”“蒙不蒙羞,他说了不算!”卫璜问,“伏羲你知道吗?”“三皇五帝中的伏羲氏谁不知道?先天八卦不就是他发明的吗?”“知道就好,我告诉你,伏羲就是一个跟庖厨有瓜葛的人物。”“真的假的?”“我可不是在这里胡诌绉。《史记》里头都写着呢,‘太昊伏羲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这不就是说,伏羲是厨人出身吗?在那年月,厨子的身份还挺高呢!《周礼》里面,把食官统归‘天官’之列,便是明证!”“不是挺高,是最高!”兆龙笑嘻嘻地问,“师傅,这些您都是从哪里学到的?”“那些大学士吃了我做的膳食,滑了口,都不忘跟我说道两句,便拣着重要的记下了些。”卫璜说着,又指着伊尹的画像说,“我记得最多的,就是咱们这位厨行的老祖宗!“他可了不得,本是孤儿一个,被一个厨子收留养大,也就学了一手好厨艺。又将那些治国的大道道,跟烹调里面的小道道揉到一块儿,像揉面团一样,要多筋道就多筋道,终成一代名相。按他的说法,一个国君好比一个美食家,他的大臣们就是厨师。这些厨艺高超的大臣有的善屠宰,有的善火候,有的善调味,你想想,这样子调制出的肴馔能不美味?这样去整理国家还愁治理不好?”兆龙听着悠然神往,猛想到《道德经》里面的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心想,从这句话看,老子也吃透了厨艺里面的道理呢!又见卫璜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过来,“这册《本味》,你拿去瞧瞧吧!”兆龙恭恭敬敬地接过,翻开一页,见里面用蝇头小楷写就。“这是伊尹老祖的著作,你要熟读它,倒背如流,日子久了,自有好处!”兆龙连声应着。心说,算上这本,自己总共有三本书了。这两年一直在读弱用给的《道德经》,父亲留下的《庄子》没工夫啃,看来今后要多下番工夫了。从那以后,他便将老子的书先放一放,专心熟读《本味》。这一细读,便彻底明白了,敢情在这位厨行的老祖宗的眼里,整个人世间便是一个做菜的厨房。把最伟大的统治哲学,当成惹人垂涎的食谱讲出来,无怪商汤听得心境摇晃,奉他为相呢!便这样,年前几次去卫璜家,兆龙从没碰到锅铲,只是听他讲大道理,翻来覆去的,总不脱“食之味”几个字。正月初八这天,兆龙从保定回到京城后,去住处换过衣衫,也不及休息,便上街买了四色礼物,赶去卫府拜年。这些繁文缛节也不消细说。一老一少谈得很是欢畅,一晃两个时辰就过去了。末了,卫璜掏出怀表瞅了瞅说,“是时候了!”起身去了卧室,少时回转,已换过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袍,戴上厚毡帽,脚下登一双厚笨的棉靴。这副打扮透着几分朴实,活像大杂院里出来的老头儿。“走吧!”兆龙正自呆愣,卫璜已先迈出去。“师傅,咱们这是去哪儿?”“这辰点,你想能去哪儿?”卫璜透过镜片去瞄兆龙,“当然是去下馆子喽!”“哎呀,您老想吃什么,吩咐一声我立马就下厨给做了,大冷的天干嘛还要到外边去?”“嘿嘿,别夸海口,有些美味是你做不来的!”门口早备好了马车,兆龙扶老御厨坐进去,放下布帘子,卫璜吩咐一声去单皮子胡同,车夫便甩开了鞭子。兆龙正捉摸着,一条胡同里头能有什么好吃的玩意儿,便听卫璜拖长了嗓音说,“不会吃,就不会做,这点须要记住喽!”正月的京城,到处挂着红,寒风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喜气。不时地,还有零星的爆竹炸响,穿的厚厚棉袄的孩童在街头嬉闹。初八是个好日子,很多店铺都开了张,有三五一伙的叫花子挨门唱起了莲花落。他们要去的胡同在天桥附近,越走,街道越颠簸,直到无法行进,卫璜便要兆龙搀扶他出来,让马车在这里候着,他们则步行前往。转过几条土巷子,见两边全是芦棚,里面有几处零货小摊。兆龙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么脏乱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左右各自伸出两条胡同,卫璜在街心的乱泥中站定了,左瞧瞧,右瞄瞄,指着右面的胡同口说,“是这里了!”天有些阴干冷,兆龙不像卫璜穿得厚实,寒风扇面而来,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往前又走了二十来步,果然看到一家小店,很窄小的门面,连个幌子也没挂。进门就是大土灶,上面一口大铁锅咕咕煮着,上面挡着锅盖,也不知煮着什么肉,闻着味儿倒是挺鲜香。有个半大小子正蹲在灶口拉风箱,脸黑手粗,棉袄的袖口上油汪汪的。里面倒摆着几张旧桌和板凳,离过晌还早,却已有几个客人在那里就着几碟菜吃喝了。兆龙瞅了一眼,每桌的菜肴都差不多,另外还每人一大碗汤,个个喝得哧溜哧溜响,满头大汗。有先喝完的,惬意地长吐一口气,拍拍肚皮打个饱嗝,派出几个大钱走人。兆龙原本在外面有些冻骨头,进到里面被热烘烘地一熏,神经才松散了,眼见那些人的吃相,也觉得过瘾。卫璜已走到靠墙的桌前,他赶忙掏出手绢去擦凳子,擦桌子,就这么个动作落在那些食客眼里,竟似引起了讥笑。兆龙坐下后,看看周围,小声问:“师傅,这里的东西……能入得了口?”“嘿嘿,想吃好东西,有时候脏字也只能忍了!”便听身后脚步响,有中年汉子从后面端了盘子出来,他身子佝偻着,走路有些瘸,把菜随手搁到客人面前,有人招呼他,“三金,坐下喝两口?”叫三金的瘸子摇摇头,神情依旧冷冷的,也不多话,转身慢慢又走到卫璜桌前,兆龙瞧见他半眯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吃啥?”话音像水里掺了沙子,有些声涩。“半只鸡,随便炒两样小菜,再弄两碗汤!”听卫璜说完,三金也全无待客的热忱,慢吞吞地转身进了后面。兆龙看了心里很是憋气,师傅他老人家可是响当当的御厨啊,来这么脏破的地方吃饭本就是丢面,还遭此“冷遇”,真是不值当。不过,看店里那几个食客的贪吃相,也深知这菜和汤定然味美,不然他们也不会来这里看那三金的死羊脸。兆龙闲不住,从箸笼里挑出两双干净些的筷子,用开水烫过了,这才打量后厨。三金正在里面叮叮当当地操弄。通向里屋黑咕隆咚,门口挂着厚厚的布帘,兆龙便想凑过去瞄一眼,看那瘸子是怎么料理的。刚欲站起,又被卫璜拽回来。老御厨摇摇头,他才打消了这主意,心想那后面肯定脏的不像话,自己要是真看了,便再别想在这吃进东西去。转头瞧瞧别桌上的食客,个个据案大嚼,活像饿死鬼投胎,谁也顾不上斯文,吃得酣畅淋漓。兆龙也不禁惊叹,能让食客个个变成老饕,确实不简单。三金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托盘,一瘸一拐地来到卫璜桌前,放下一盘鸡,一碟醋溜白菜,一碟盐浸萝卜丝。木盘上另有两只大碗,里面搁了调料和姜丝蒜末,他另行端着去到大灶前,揭开锅盖,从锅里舀了肉汤浇下去,吱吱有声。当这汤碗从兆龙眼前落下后,热气腾腾地登时地便罩住了他的脸盘,一股特别的香味倏地钻进鼻孔里,像两条滑溜的小蛇,嗖嗖地蹿遍全身,他居然舒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好家伙,这竟然是兆龙从没闻见过的肉香。按说,他从小蒙受刘一手的指点,后又归入卫璜门下,先是大德居,后是会贤堂,上到满汉全席,下到地方名吃,无不涉猎,也算是知味了。谁想,在这脏乎乎的胡同里,居然还能喝到这样鲜香的肉汤。一时间,竟也忘了礼数,要等卫璜先拾筷子才能动手,他迫不及待地双手捧起大碗,凑过去吮了一口,天呢,汤汁浓郁,透着奶油样的白,入口却不腻,一入了喉,那股子鲜美就透了出来,溢满口腔。他砸吧砸吧嘴,又把头伸下去,满满地喝了第二口,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到卫璜目光灼闪,“如何,够味吧!”兆龙冲他伸出大拇指,“是这个!”卫璜微微一笑,慢慢端起碗来,凑上去小抿了一口,却不像兆龙那样猴急,如同品茶一样,先让汤汁在舌尖上打个晃儿,后才慢慢顺下去。直待它落了肚,味道翻上来,他才点点头,“嗯,还是那个味儿!”“师傅,您上次来喝是什么时候?”卫璜却不答他那话头,只说,“你知道吗,他这锅老卤汤已经煮了十来年。”兆龙不禁咂舌,偷偷打量着三金,小声问,“师傅,这人什么来头?”感觉今天这景象像极了说书唱戏里的场景,一个中隐隐于市的高手,隐姓埋名,落拓人世间。卫璜还是不接话茬,用筷子点点面前的盘子,“尝尝这几样,看你能不能做得出?”兆龙先挑了块淡黄色的鸡肉放入嘴里,登时,有一股酒的甜香溢出来,肉质鲜嫩,很是爽口,“原来是醉鸡啊!”又尝了那醋溜白菜,味道照样不俗,再吃一口腌萝卜丝,连声叫好,没想到连这小咸菜也做得这么地道,一点不次于六必居。他往后厨瞥了一眼,叹道:“没想到这三金还真是位高明的大厨!”这几样菜兆龙倒是也能做得出来,但不会比这个更好。最让他心折的还是眼前这碗肉汤,直到现在,他也只是尝出里面有狗肉,但另一种肉却辨不出了。便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两拨客人,一下子把店里的桌位给填满了。兆龙注意到,后来的三个客人打扮有些惹眼,风尘仆仆的,像从外地赶来的,头上戴着同样的黄皮帽,身上披着乌黑油亮的皮裘。他看到三金转去新来的客人桌前,依旧冷冷淡淡地问他们吃啥。三人中,以那个矮胖的为头,他转头瞧瞧邻座,兆龙发现那张脸坑坑洼洼的全是疤痕。“跟他们一样,快点上!”他的嗓门不少,听口音,像是从关外来的。三金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鸡没了!”“那就上汤!”“汤也没了。”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明明前头大灶里还咕嘟咕嘟在煮着,三金却说没有,显然是不想作三人的买卖。啪!其中一个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什么也没有,你他娘的还开什么店?”三金面无表情地说,“反正你们也不是来吃东西的!”其它食客见两边互不相让,转眼火星就溅出来,都不免慌神。兆龙却怕真打起来时拳脚无眼,师傅年纪大了,怎么也得替他挡着。只听那个大疤脸嘿嘿冷笑,“你说对了,我们真不是来吃饭的!”他猛地抬手,抓起两根筷子,反手扎向三金的眼眶。兆龙没想到他出手这么狠,上去就要对方的招子。谁知,三金比他还狠,竟然不躲不闪,那筷子端端扎到他的眼窝处,甚至沾到睫毛,却又硬生生地刹住了。店里鸦雀无声,那些食客大气不敢多喘,只有那口大锅还在咕咕地发出闷响。烧火的孩子也吓傻了,张大嘴巴瞧着,涎水拖得老长。三金还是那副表情,甚至连睫毛也不见眨动,那大疤脸的手腕也稳得像铅铸的,丝毫不抖。兆龙见状不禁惊奇,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没多大变化。这份狠辣、这份稳准,自己是决计做不到的。正惊异间,只见大疤脸哈哈一笑,“你小子果然够狠!”把筷子收了回去,随手扔到桌上,“出个价吧!”“什么价?”“这里的买卖别做了,你跟我们走,”大疤脸傲然道,“我们马二爷在陶然亭那边新盘了一处门脸儿,要开家聚英楼,看上你的手艺了,赶紧的,去收拾收拾,反正你呆在这穷地方也白瞎了手艺。”兆龙见大疤脸原来是来挖人的,与卫璜相视一笑,倒要看看三金如何应对。谁知,他听了这番话依旧不言不动。跟大疤脸一起来的汉子恼了,“你他娘的木头了!”抬手朝三金肩膀推去。没想到这一推非但没推动,自己反倒腾腾向后退去,另一个汉子慌忙扶住他。兆龙不禁一怔,他竟没看出三金原来还是个内家高手。那大疤脸见状脸色一变,马上又笑道,“也是我疏忽了,没好好亮亮海底。你知道马二爷是谁吗?”三金冷冷地道:“没听说过!”大疤脸表情一僵,强压着火气,“二爷在关外名头响当当,京城离着远,你没听说过也正常。也好,我再报另一位爷的名号,天桥的彪爷你终该听说过吧?”三金点点头。大疤脸一竖大拇指,“那是俺们二爷拜把子弟兄!”三金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徐彪来我店里,一样得掏饭钱!”大疤脸被这句话呛得不轻,一咬牙,吐了句“算你狠!”朝两个弟兄使个眼色,一摆头,“走!”那两人还想诈唬,被大疤脸瞪了一眼,也就作罢,却瞪着眼恶巴巴地四下打量,其它食客哪里敢对视,慌忙把视线移开。唯有兆龙不肯示弱,跟他们的目光硬生生接上了。那两人见兆龙一个毛头小伙子,竟敢冲他们对眼,本来就憋压的火更旺了,便要冲过来,却被那大疤脸拽住了。“走你的吧!”三人走到大灶前,大疤脸却突然住了脚,叫道:“好香!”左手一把将锅盖揭开,肉汤在里面翻滚,发出汩汩声响。突然,他右手伸出,一把抓住站在土灶前的孩子,头朝下倒拎起来,猛地往锅里丢去。众人没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一手,都惊呆了,幸好大疤脸此举是为了要挟三金,待那孩子脸皮堪堪刮着锅沿,却又停住了。他本以为小家伙会吓得尖叫不止,谁想居然是个哑巴,只知道像个青蛙一样手脚乱扑腾。锅里热腾腾的水汽喷到脸上,熏得他口水鼻涕哗哗往下淌,兆龙暗中一跺脚,好端端的一锅老汤算是毁了。三金没想到对方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又惊又怒,却也怕大疤脸下毒手,忙叫:“住手!”大疤脸嘿嘿冷笑,“快着点,我这手劲可有限!”三金的脸皮抽搐了几下,转身对店里的食客抱拳:“各位吃好了吗?吃好了便请吧!”在场的人知道他有了麻烦,不敢逗留,纷纷离桌。兆龙却故意道:“要是没吃好呢?”三金一皱眉,“没吃好的也得请!”兆龙还要跟他斗嘴,却见卫璜咳嗽了声,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起了身。他只得过去搀扶着,两人经过灶口,卫璜突然停下来,转头瞧那大疤脸。同来的恶汉一瞪眼,“老不死的,你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滚蛋!”兆龙听他骂卫璜,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卫璜猛地一挺腰杆,“我给你们提个醒儿吧!”转身指着三金说,“这人你们惹不得。”“呸,就他这熊样儿!”大疤脸却明白这老头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忙问了句,“老先生,你是话里有话啊!”“你们可知他是谁的传人?”“谁?”卫璜轻轻叹了一口气,“厨界里最难惹的人——黄鹞子!”大疤脸的脸色登时变了,话声都有有些颤抖,“厨……霸……?”稍一恍惚,不提防兆龙早蹿了上来,一捋一挒,早将大疤脸弹到一边去,并顺势捞住那个哑巴孩子。眼前一花,三金也冲过来,兆龙嘻嘻一笑,“给你吧!”三金一把接住,朝他点点头,冰冷的目光跟着刺向那三人。大疤脸倒吸口凉气,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此时一旦萎缩,只怕更不好脱身。马上一梗脖子,脸上摆出一副无赖相,又凑上来。三金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动。大疤脸晃着膀子走到灶台前,突然伸手朝那滚汤抓去。兆龙做梦没想到他会这么干,险些叫出声来。却见他早汤淋淋地从锅里抓出一块肉来,居然随手塞进嘴里,也不怕烫,大嚼几下咽下去,叫道:“好吃!”这家伙也是个亡命徒,吃完肉,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右手的油汁。兆龙惊异地看到,那只手红得森人。他随手一弹,手绢就像蝴蝶般飞出老远,恰好落到三金的脚下,歪了脖子斜斜地瞅着。三金往旁边一闪,语气竟然也变得温和了,“请吧!”大疤脸这才往外跨去,另外两个慌忙跟着出门。三金这才走到卫璜跟前,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原来是卫老爷子,失敬失敬!”“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卫璜伸手扶住他,“听说你师父近期要进京来?”三金沉吟一下,才道:“不瞒您老人家,三金当年犯了规矩,早被逐出师门,恩师的行踪再也……”卫璜微微一笑,“我说呢,你怎么从来不亮厨霸的名号?”不再言语,大步往外走去。兆龙赶忙跟着出门。他边走边想,原来厨界里面也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江湖啊!出门一瞧,胡同里不见什么人,大疤脸他们真的走了。“师傅,今天这事透着玄乎,那个厨霸是何许人也,您可要好好给我说道说道。”卫璜却不住脚,照旧往前,“你今天就是真打破了沙锅也问不到底。等着吧,日后自有分晓。”兆龙挠挠头皮,“也好,这些我不问了。可有一宗您老一定得告诉我,今天咱们喝的那个汤,是什么肉熬成的?我只尝出一样狗肉来。”卫璜转头瞧瞧他,笑了笑,目光里居然隐含着狡黠,“真想知道?”“那当然!”“蛇肉!”兆龙脸上的表情登时锈住了,一阵反胃,险些要呕上来。要知道,他是属蛇的,所以从来不敢吃蛇肉,没想到今天竟然糊里糊涂地开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