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改刀肉”出锅后,阿明趁热端起,送到二楼的单间里。里面除了林宝外,还有三位客人,主客是杨兆鹰,二客是陈微明,跟林宝不打不相识的刘鹞子则添居末席。原来,杨兆鹰之前被保定陆军学校聘去当技术教官,后学校发生动乱,涉及到各方势力,于是毅然辞去教职。陈微明便趁机邀请他来上海授拳,振兴致柔拳社。他们正在热络络地说些太极门的轶事,头道热菜一上来,杨兆鹰为之惊喜,“怎么,你这齐凤楼里还能做改刀肉?”要知道,这菜原是道光年间的御厨刘德才所创,后流到民间,成为北方的一道名菜。“嘿嘿,别看俺这齐凤楼铺面小,做出的菜品可是响当当的!”林宝得意地替客人一一布菜。杨兆鹰和陈微明才吃了一口,便齐声赞好。他们在京城时可都是有名的吃家,“改刀肉“也吃过几十回,竟然没有超过这家做的,不免惊奇,问起了这厨子的来历。林宝说:“他叫阿木,以前在京城的大酒楼也干过。”陈微明道:“他要是在京城呆过的话,我们老早便尝过他的手艺。”林宝笑道,“他就是小木头的爹。”杨兆鹰眼睛一亮,“原来他也是河北人!”正说着话,第二道热菜上来了,却是一品“扒镶口蘑”。此菜是用张家口产的口蘑跟鸡肉蒸制而成,质地软熟,鲜嫩味美,又是河北地面上流传极广的美味。杨兆鹰连吃几筷子,大赞它口味地道。刘鹞子吃得口滑,叹说:“林宝,我不佩服你拳脚,却眼馋你有个好爹!”“这话怎么说?”“你想啊,摊上这么个好爹,开了这么一家好店,请了这么好的厨子,还不是十全大补啊!”大家听了都笑得绝倒。此后,笏板鸡、雪桥八仙、龙凤大虾、金毛狮子鱼等大菜一一上来,吃得众人眉飞色舞,再加上几斤花雕送菜,当真是心魂俱醉。吃到这时,宴席也接近尾声,阿明却又端上一个大瓷碗来,上面加了盖子。大家都寻思,今天的口福不浅,已吃得肠肥肚满,却不知这阿木厨师最后怎的收场,让众人留有余味?随着阿明揭开盖子,众人都不由得发出惊叹,却是一味太极图形的浓羹,那“阴阳鱼”中的白色是蛋清,绿色是青菜剁成的碎末,好看而别致。阿明跟着报出菜名——太极护国菜羹。陈微明忍不住赞道:“缺了最后这汤,便失了画龙点睛之笔!”众人也都惊叹道,“太极大师喝太极菜羹,这彩头讨得好!”杨兆鹰含笑道:“难为阿木师傅这么用心!来,我们尝尝。”他们纷纷伸勺取用,菜羹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经过前番的大鱼大肉后,再来这么一道素菜羹,便使得肠胃清爽了好些,于是个个赞不绝口。主食是每人一碗荞面饸饹,就着新烤制的驴肉火烧,同样是河北的特色小吃。那杨兆鹰素来食大,刘鹞子几个正值身强力壮,也不遑多让,个个吃的嘴角流油,啧啧有声。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才完,之后上了一壶浓茶喝着消食。杨兆鹰喝了半碗后,说:“阿宝,我们下去见见阿木师傅吧!毕竟他和我乡里乡亲。”陈微明也笑道:“我也对这位大厨好奇,不瞒各位,御膳厨房的菜品我也尝过,可还不及这位阿木师傅的手艺呢!”刘鹞子呼啦站起来,“那咱们还等什么,下去瞧瞧就是了!”“慢着慢着!”林宝一把将刘鹞子按住,转头对杨兆鹰说,“师父,厨房那地方乱,阿木现在又是一身油腻,不方便过来。你看这样中不中,我先下去瞧瞧他忙完没有,要是得闲了,再叫他洗洗换换,上来见见?”杨兆鹰沉吟了下,说:“也好!但你别忘了加个请字!”“对!”陈微明摇着折扇说,“只说我们想请他来喝杯茶,聊一聊。”“好嘞!”林宝答应着,腾腾下了楼。不多会儿便转回来,神色有些异样。刘鹞子忙问:“怎么了,人呢?”“阿木不在厨房!阿明说,做完菜他就走了,好像是送小木头去了学堂!”“活该他没这个福分!”刘鹞子叫起来,“杨师父这样的太极大师,平日里想见都没处见去!”杨兆鹰和陈微明交换了个眼神,林宝忙笑道:“这样吧师父,阿木回来后,我让他带着小木头专程去致柔拳社走一趟……”“这也不必勉强!”杨兆鹰淡淡地一笑,“日后总是有机会的。”经历了这么一回,大家对阿木这人的兴趣愈发浓了。他如此高的厨艺,偏偏隐在这间小小的齐凤楼,行为本身就有些超乎常理。饭后,又喝了会儿茶,林宝便趁机端来笔和砚台,请杨兆鹰留下一幅墨宝。他早就听人说,杨家的这代掌门自命儒雅,好读书,也写得一手好字,平日里走到那里,印章也是不离身的。杨兆鹰这一顿饭吃得爽心,豪兴大发,下笔也犹如神助,居然一口气写了四张,连刘鹞子也拿到一个斗方,乐得合不拢嘴巴。齐凤楼因为处的地角偏,故而晚上的生意多在九点前就结束了。在灶上炒完最后一个菜,留下阿明几个清尾,阿木离开了厨房,去到后院住处。这辰点,小木头本该关在屋里读书,可今天被林宝带出去一引逗,小孩的心就野了。一个人躲在后院胡乱比划,想着今天在致柔拳社的见闻,学那些人的动作。待听到脚步声,发现是阿木过来了,小木头吓得转身就溜。“站住!”小木头挠挠头皮,怯怯地转身,“爹!”“你书读完了?”小木头别看淘气的时候无法无天,却最打怵阿木,只能小声支吾着:“没……”“那得补上。”阿木拍拍孩子后脑勺,转身进屋,用洋火点亮了煤油灯。灯光红黄的一团儿,映得他的脸皮透出油光,眉头还是紧锁着。小木头跟着进来,还有些不死心,“爹,你为啥不让我练武?”阿木在床边坐下来,端详着孩子,“我是为你好。将来你会明白的。”小木头还要说话,阿木早把国文课本递过来,“好好读!”小木头咽口唾沫,只得翻开书页,大声读起来。阿木则拿起一件衣服,就着灯光穿针引线,慢慢缝补。缝着缝着,便出了神,眼前闪出另一幅画面:同样是在红黄的晚灯下,武云补着衣衫,他搂着小木头歪躺着,嘴里哼了小曲,不时地,眼光还会斜溜上去。武云还之一笑,随手将针在头发上划两下……小木头读的是商务印书馆的课本《新修身》:“勤习体操,身体自强,头常沐,身常浴,衣服常洗……”读完这一段,停下来说,“爹,书里面也要求练习体操,跟练武一个样!”问了两遍,阿木才听清楚,轻轻打了他脑门一下,“继续读!”屋子里布置很简陋,煤油灯不时地发出刺啦的声响,光影乱晃。孩子摇头晃脑地朗读,大人默默地缝补,可房子里还是少了些味道。若是女人在缝补,男人教儿读书,这样的天伦才是美满的。外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小木头高兴地说:“凤姑姑来了!”放下书本,便要跑去开门。阿木瞪了他一眼,“好好读你的书!”咣地下,门被一把推开,林凤带着股香气刮进来,“喂,天都热了还关什么门?”看到阿木手里的衣服,一瞪眼,上前一把就给夺了去。阿木愕然地看着她,林凤气呼呼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日后这些针线活儿都交给我做,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的,干这些像什么话?”小木头在旁边听了,捂着嘴巴嗤嗤地笑。阿木又瞪了他一眼,喝道:“读你书去!”“读什么读?”林凤一把将小木头揪起来,“木熙白天在学校读,晚上你还让他闷屋里读,到后来还不像你一样,读成块木头!”她双手一推,小木头就蹑手蹑脚地往门外溜去。阿木还想拦挡,无奈林凤挺着胸脯站在当中间,他只得又坐回板凳上。屋子里一下子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灯花不时地响溅一下。不过,因为多了一些女人脸上擦的雪花膏味儿,房间里便多了几分旖旎,也更亮堂了。终是林凤憋不住,咳嗽了下,小声问:“木熙的娘啥时能来?”“快了!”“快了快了!”林凤的声腔马上拔高了,“两年前你就这么说!”她这么说,其实是想逼阿木交个实底儿,木熙娘回来肯定没了指望,他是不是应该娶了她?可尽管泼辣,林凤毕竟是个女儿家,还是有几分羞意,不便随意捅破窗户纸。所以她赶忙又转了话题,“喂,我问你,今天那个杨大师想见你,你怎么躲出去了?”阿木的表情如旧,“灶间的活儿完了,我就去送木熙上学堂……”“你骗人!”林凤大声道,“小木头那时候早走了!”阿木哑然。林凤道:“你跟他杨家有仇还是有冤,要躲着人家?”“没仇没冤,我们是同乡,可人家什么身份,我一个厨子哪里高攀得起!”阿木淡淡地说。林凤上下瞅着阿木,总觉这番话有些怪怪的,不是他真心想说的。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咳嗽,林掌柜喊:“阿凤,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觉!”“知道了,知道了!”林凤不耐烦地应着,眼光火辣辣地盯着阿木。但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禁暗骂这块木头。“林凤,以后你还是少来这里。”“怎么,你怕了?”阿木苦笑,“要是你再逼我,齐凤楼我可真的待不住了。”“你敢走!”林凤瞪大眼睛,“你走试试?”林掌柜又在门外喊,林凤气得跺跺脚,突然涨红了脸,脱口说出,“我,我就想跟你好……”还没等阿木有所反应,门口就传来一声骂:“骗子,坏女人!”两人转身一瞧,却是小木头气呼呼地站在门口,他攥着两个拳头,眼珠子暴突,龇牙咧嘴。林凤惊问:“木熙,你在骂我?”“对,你不要脸,我妈还没死呢,你就想……”小木头越说越气,敢情林凤平日对他那么好,原来是想当他的后娘。小家伙觉得受了骗,恨得牙痒痒。林凤哪里还能受得住,捂着脸就跑出门去。阿木看着小木头,小木头看着他爹,两人谁也没说话。空气里像是一下子灌满了铅。过了会儿,阿木过去关上房门,将灯吹灭,翻身上了床。黑影里,小木头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慢慢捱到床边,小声问:“爹,我娘啥时能来?”阿木躺在那里没动静,过了会儿才说:“快了!”“爹,你会等我娘吗?”“会!”“不骗我?”阿木觉得有必要给儿子一个交代,便翻身坐起来,“孩子,你爹这辈子就你娘一个女人!”小木头这下满意了,像猴子一样嗖地蹿到床上,钻进阿木的怀里。黑暗中,父子俩的私语声像水纹一样散开了。林宝拜入杨兆鹰门下,已有三天,至此齐凤楼里的事便全然抛到脑后,什么也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去练武。因为致柔拳社所在的地方,离他这边换乘电车不方便,所以他特意买了一辆英国产的凤头牌脚踏车,来往其间。这天早上,天气格外的好,不太热也不太凉,骑车在街道上游荡十分惬意。邻近拳社的街道很宽,种了三行法国梧桐,由此分成四条行道。林宝吹着口哨,飞快地蹬着,心里面浮想联翩。如今他拜在杨家门下,自觉腰杆儿更直了,江湖上以后也便有了名号,三山五岳的朋友再见他,也都得带着几分敬意。正准备在前面转弯时,身后传来叮铃声,另一辆自行车箭一般追上来,还没看清人影,一股香风就钻进林宝的鼻孔。老天,竟是个穿黄色便装,戴粉色小帽的女郎。她冲着林宝一笑,险些把他的魂儿勾飞了,“这位先生,打听个道儿?”“你,你说……”“北江西路怎么走?”林宝一指前面,“路口往右转就是!”“谢了!”女郎说完,使劲一踩,脚踏车划个弧,拐进右边的路口。林宝哪里肯舍,赶忙使劲踩两下,追上去跟她并行,“嘿,我们同道!”女郎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林宝几曾见过长相如此齐整的女子,简直可媲美那些月份牌女郎了。他心咚咚跳得急促,就算是跟人比武斗狠,也不曾这么紧张。“小姐,贵贵姓……”女郎瞄了他一眼,好了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姓武!”“我姓林,林宝!”一顿,又问,“武小姐这是要去哪儿?”“致柔拳社!”“啊,这么巧?”林宝大声叫起来,觉得心花怒放,真是天助我也。“不会又是同路吧?”女郎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要知道,上海的街头极多追蜂扑蝶的阿飞小开,很惹人烦。“真的是同路!”林宝赶忙说,“我四天前才正式拜在杨兆鹰先生门下。”女郎方才正眼打量起林宝来,“这么说,如果我今天也入了门,那你就是我师兄喽。”林宝开心地哈哈一笑,还了句,“没错!”有这么一位漂亮女郎作伴,顿觉天地间无比的美好,倒是盼着这条路越长越好,最好没有尽头。很快,林宝便获知女郎全名武蕾,家在徐家汇,今年十九岁,自幼喜欢运动,打球跳舞样样精通。前天在报纸上看到致柔拳社的启事,便想着过来瞧瞧。他们赶到致柔拳社时,恰好陈微明陪着杨兆鹰外出了,林宝便帮武蕾报了名,入了社,之后就以师兄的身份,教她一些基本功。刘鹞子其时也入了社,见林宝朝女郎大献殷勤,不免打趣他。中午时,林宝极力邀请武蕾去他家的齐凤楼尝尝鲜,武蕾一开始还婉拒,待听说杨兆鹰等人都极力推崇阿木的厨艺,才欣然答应了。那林掌柜看到儿子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上门,如何能不惊喜,林凤更是热络地拉着武蕾的手问东问西,简直是把对方当成弟媳妇待了。抽个空子,林宝问林凤,“姐,你觉得她人怎么样?”林凤高兴地戳了他一指头,“臭小子,有眼光!”林宝得意地去到厨房,来找阿木了。平日里他是很少进后面的,但今天不同,女朋友头一回来齐凤楼,可得好好装脸面。所以,林宝一反常态地搂住阿木的脖子,笑说:“老哥,今天我有顶要紧的客人来,麻烦你弄些最最拿手的菜出来……”阿木低头自管忙手头的活儿,过了会儿才问,“比前些天的杨大师还重要?”“两码事!”林宝道,“四天前那桌,你确实做的好,杨大师他们真吃服了。今天这人不一样,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头一回来……”阿木明白了,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她是上海人?”“老家苏州!”阿木略一沉吟,说:“依我看,你们人少,吃不多,我就不上硬菜了,弄几个清爽的上海本帮菜吧!”“上海菜你也会?”林宝瞪大眼睛,“我还以为你只会做北方菜呢!”阿木笑笑,“人在上海,吃吃就会做了。”林宝高兴地谢礼走了。不多会,阿明先送上四个小围碟,分别是冷糟钵头、黄泥螺、酸菜笋、呛蟹。这些小菜确实开胃,武蕾一吃就闭不上嘴巴,连连夸赞。接下来是三道热菜,分别为百果烧元菜、清炒虾仁、虾子大乌参。最后上了一道汤菜:鸡鸭血汤。这一席菜饭吃下来,武蕾夸不绝口,两腮红扑扑的,额头也渗出细细的汗粒,最后一碗汤下肚后,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自然,她也有些好奇,这齐凤楼的店面不大,位置也冷僻,偏偏雇有这么一位好厨子。一连数天登了广告,因而来致柔拳社报名学杨氏太极拳的人不在小数。很快,林宝便成了不少人的师兄。林宝发现,武蕾的身体柔韧性极好,人也聪慧,很快就练得似模似样。因为有佳人在旁,他也愈发得卖力气,只是没少惹得刘鹞子打趣他。杨兆鹰因初到上海,应酬多多,还有不少人情需要打点,故而在馆里的时间少。陈微明地头熟,少不了要陪他左右,只能将拳社里的事务暂交给几个老徒弟打理。合该着有事。这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大家正凑在一起看两位师兄推手,突然听到木屐吧嗒吧嗒地脆响,几个带刀的日本浪人闯进来。林宝一瞧,为首的认识,正是在法国公园碰上的那个石田盛。当下火气噌噌往上冒,“喂,你来干什么?”“原来是你小子!”石田盛冷笑道,眼光瞟了瞟,“哪位是这里管事的?”带头的师兄站出来,石田盛傲然道:“我们是来见杨兆鹰杨先生的!”“杨师父不在!”刘鹞子道。他和林宝在法国公园时,都吃过石田盛的亏,心里一直窝着股火。“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石田盛转身朝另外两个浪人点下头,他们也不理会拳社的弟子,尽管在武馆的角落里盘膝坐下,还闭上了眼睛。林宝等人见了,气得牙痒痒,一时间又不便赶他们走。可是有这么几个家伙坐在那里,确实败坏了众人练武的心情。武蕾好奇,问起究竟,林宝便说了当日的事,越说越恼火,毕竟当初他们吃了亏。幸好杨兆鹰跟陈微明很快就回来了。石田盛在法国公园时已经领教过杨家的功夫,心存几分敬意,,双手托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杨兆鹰,“杨先生,这是虹口道场馆主小津绳艺先生亲笔信,请接纳!”杨兆鹰听了,微微一笑,“我猜,这封信是挑战书吧!”“杨先生猜得没错,听说杨氏太极传到这一代已经失传了。所以我们馆主和三位武士想印证一下……”“放你娘的屁!”刘鹞子听了破口大骂。杨兆鹰脸色也为之一变。石田盛只觉他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刺过来,下意识地扭头一躲,竟然打了寒颤,拿战书的手不觉有些颤抖。杨兆鹰探出一只右手来接。石田盛的双手在下,杨兆鹰的右手在上,一经接触,他们的手便黏在一起。石田盛吃了一惊,先是觉得手臂酸麻无力,跟着筋骨也酥软了,接着脚跟也站立不稳,身子簌簌乱抖,意欲跌倒。另外两个日本人见了,大为惊异,赶忙过去搀扶,才碰到石田盛的身子,顿时如同遭到雷击,双脚起跳,向后踉踉跄跄地跌出几步。林宝见了,暗暗叫好。他扭头小声对武蕾说,“看到了吧,太极功夫就是这么神奇!”后者两眼放光,没想到外形看上去软绵绵的拳法,施展出来却如此神通,真是不可思议。再看场中,杨兆鹰已将信封抽过来,石田盛的身子晃了几下,总算是没有跌倒,他脸白惨惨的,不见一丝血色,脑门上尽是汗粒。杨兆鹰抽出信来,瞅了两眼,上面写得清楚,共有四名东洋高手要向太极门挑战,分别是“一刀流”山口太郎、“那霸手”小津绳艺、忍者九鬼贺,日本全国柔道冠军坂恒一雄。看罢,他朝陈微明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马上对石田盛道:“回去告诉小津绳艺,挑战书我们收下了,至于何时何地比武,让他耐心等着。”三个浪人已为杨兆鹰的身手折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躬,在林宝和刘鹞子的讥笑声中退了出去。拳社里的弟子们见杨兆鹰接了战书,个个兴奋地不已,陈微明却知道比武的不是件简单的事,马上引杨兆鹰去到静室商议,“师父,你有什么打算?”他知道,东洋人既然找上门来,事关民族气节和太极门的声威,杨兆鹰定会应战。可正因为杨家名气太大,乃是武林中的金字招牌,所以对于类似于比武的事情,更得慎重。杨兆鹰果然神情庄重,在太极门里,他素来豁达稳重,平日里最喜欢研读的并不是太极拳理,而是《孙子兵法》,并吃透其中三昧。他虽然是个练武的人,心底却最瞧不起那些鲁莽无知、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凡事,他都喜欢顺势而为。像这次来泸闯荡,为了太极杨家这一派的威名,他不惜放下架子,跟上海滩的三教九流都讨了交情,为的就是造势。为此,他将太极拳柔化的手段融进了交际中,很快就有所斩获。本来,初到上海这样的大都会,以杨兆鹰的性格是不会轻易生事的。但今天这东洋人下挑战书一事,却又不同。一是关系到民族气节,他万万不能退却;二是与倭人之战,取胜之时便是杨家人在上海滩出头之日。太极杨家素来在北平一带威名显赫,南面却还未打开应有的局面,故而,有这么一场比武来造势也是好的。只不过,东洋人在上海滩的势力不容小觑,那些日本武士的武功也素以狠辣犀利见长,杨兆鹰便如同面对一盘难下的棋,需要周密部署,细心谋划才成。所以陈微明这一问,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盘算了片刻才道:“那四个东洋高手不可小瞧,这次比武,少不得要请孙家和吴家前来助拳。”“田佳轩和李明轩两位师兄,难道不足以代表太极门出战吗?”陈微明有些诧异,觉得杨兆鹰此举未免过于慎重。“他们二人虽然得了我的真传,可上台去并无十足把握,”杨兆鹰道,“你可能不知道,杨家两代无敌,传到我这一辈,其实是有些弱了。还记得先大父手里有一张图,上面绘有太极门十三台阶,最高一层便是南天门。那是羽化成仙。慕侠公坐于第八层,我父亲坐于第六层。”“那么师父您呢?”“惭愧,我不过才达到第三四层。”杨兆鹰叹息,“你也知道,我年轻时并不喜欢武技,可时运造化,掌门的位子最终还是落在我的肩上,无奈,三十五岁才发奋努力,将杨家的武学基本继承下来。”陈微明点点头,“我明白了,师父您是想把事办得稳妥些,那您尽管拟个名单,我好派人去请。”“吴氏太极的吴清泉,武氏太极的郝为真,都是我的至交,有他们前来助阵,太极门便有七成胜算。”“可是对方有四人出场?”“还有一人,我是做梦都盼着他能出世。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插手。”陈微明跟随杨兆鹰也有些年头,对于他推崇的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若说到是太极方面的高手,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来。“您说的这个人,练的是哪一派的太极?”“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过太极门十三台阶吗?”“是,师父您说自己目前坐于第四台阶。现今在世的杨氏太极高手里面,您的位置最高。”“不对,据我所知,杨家还有一个人超过了我,他至少达到了六层以上,甚至可能更高。”陈微明闻听吃了一惊,要是这人真有这么厉害,那他的武学造诣岂不是超过杨兆鹰的父亲杨云鹏,直追太师爷杨慕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