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食神》系列3册

《太极食神》是一部武侠传奇故事,该系列小说共分为三部,分别是《初展锋芒》《妙手天机》《秋水猎杀》。 该故事将“国术太极”和“美食元素”做了完美结合,以全景式白描了太极武侠的传奇,同时也细节式展现了中国美食的精髓。

2 黑鱼庵往事
可分离就在眼前。原本这次杨慕侠父子回永年,便是要做些安排,举家搬去京城。不成想,半道上冒出云天戒毒这乱子,便耽搁了些时日,如今他总算太平了,那事便提上了日程。
但云天并不想跟着父亲兄弟去京城。那里是他的伤心地,从武场上失利后,他便一直在倒霉运。染上芙蓉膏癖更是让他脸面丢尽,往日里的豪情壮志早就消磨尽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有深深的自卑。
他知道,自己跟老头子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深沟,看不到,却能切实地感受到。
他好起来后,杨慕侠跟他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的,甚至于有几分客气。而在这之前,老头子对家人面前,一举一动总是透着威严的。
杨慕侠越客气,云天就越拘谨。父子俩交谈起来都拿着几分小心,有所顾忌,便失了从前的大方,愈发显得生分了。
云天和云鹏之间还好些,二弟本来话少,兄弟俩三十多年一起过活,早相互摸底,往往只交换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那事出来后,唯有二弟没有多说话,这让云天很是感激。
人有时就是这么怪,遭受冷落了往往气不顺,处处被人挂记着也会觉得不自在。对云天来说,如今最急需的便是尽快忘记过去,他不想当个弱者,被人念叨。
可是,想重振往日的声威,他又有些底气不足,拿眼前进京这件事来说,那是父亲和二弟打开的门路,他要跟了去,日后便等于是躲在他们屁股后面讨饭吃。京城是他落马的地方,难道还要继续龟缩着脑袋去混日子吗?
杨云天如今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自卑又自傲,患得又患失,前一刻涌出凌云之志,下一刻又像蜗牛一样畏畏缩缩。
故而,在听父亲说完今后的打算,他支吾了老半天也没应声。按老头子的意思,全家都去投奔溥伦,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再谋图前程。武举不考也罢,有伦贝子在身后照应,或在飞虎营、或在健锐营也能谋个职事,挣份钱粮。
杨云鹏说起这事来也很兴奋,“大哥,你是不知道,上回在妙峰山跟汉中金家那场较量,打出了太极门的威风,就算是在天子脚下,咱们杨家也是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
云天不愿抹云鹏的兴头,只得笑笑,心里却叹息,可惜这威风不是他帮着打出来的,那回,他在武场上倒是给杨家抹了羞。
“老大,说了半天,你倒是也帮着拿个章程出来。”杨慕侠又问。
云天笑得有些勉强,“我就是在想,人都走了,咱家谁来看护?爹,祖坟在永年,咱们总有一天要落叶归根吧!”
“我早想好了,杨奉留下来便是。”
杨云天没有接口。这回杨慕侠和云鹏看出来了,敢情老大对于去京城这事一点不热心。果然,云天目光迟疑着,神情犹豫着,语气试探着,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爹,二弟,我……我想京城那边儿,这回我就不去了。”
云鹏急了,“你不去京城去哪儿,难不成就窝在永年这芝麻粒大小的地方?”
“永年有什么不好,我在这里过惯了,还真不贪恋外面的繁华。再说了,咱们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外场的那些徒弟呢,他们可不能都跟着去京城吧!我要是留下来,正好再带带他们,也省得人家说闲话。”
这话倒不是没道理,云鹏摸摸头皮,转头看杨慕侠。老头子默默抽起了旱烟,眼皮耷拉着,像在咂摸大儿子话里的滋味,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老大,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的爹。”云天摸摸心口窝,“您看我这身子还没好利索,跟去只能碍事,反不如留家里跟杨奉做个伴。”
杨慕侠盯着他,脸色如旧,“那我问你,兆龙咋办?”
“对呀大哥,你怎么也得替孩子着想,呆在咱这小地方没什么大出息。”
云天一笑,“兆龙当然得跟你们走,要不然,小辈们只留他一个在家里,太孤单了,功夫也会耽搁下。”
“你能这么想很好,”杨慕侠叹了声,“只是苦了你一个。”
“爹,我没事!再说,京城离着也不远,我们随时能见面。”杨云天嘴巴上说的痛快,心里面还涌出一股酸楚来,有些悲壮。
云鹏却不以为然,摇头道,“大哥,你这是何苦来。”
杨慕侠把烟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我看这么着,云天不妨先在家里留半年,把身子养利索,外场的那些个徒弟也都安抚下,再去京城聚头。”
云天觉得这个主意不坏,点点头,杨云鹏却不言语,有些不耐大哥的拖拉。老头子既然拍了板,便不罗嗦,马上叫杨奉将兆龙唤来。
自从杨云天戒毒后,兆龙心便没放在练功上面去,后来刘一手来了,他又常陪左右,后院的练武场就更少去了。这天,安下心思的他总算跟兆鹰兆鸣他们几个起了早,一板一眼地练开来。
松松拉拉过了半个月,伙伴们都进步颇大,兆龙心里头还真有点急了,他再要不赶上去,以后就难以服众了。
上午练完基本功、单式后,瞧见大人们都没露面,他们又兴高采烈地练起推手。兆龙虽然近段时间荒疏了功夫,但仗着在白云观时受到弱用的点化,还是能略占上风,这不免让他得意。
便在这时,杨奉来递话,杨慕侠叫他赶紧过去。老头子从未找孙子们去他屋,这让兆龙感到狐疑,赶忙问杨奉,他爷爷脸色咋样?自己最近忙于照顾父亲,也没闯什么祸呀?
杨奉笑着告诉他,别担心,是好事。兆龙这才安下心来,去到杨慕侠屋里,探头往里瞧瞧,杨云鹏笑骂,“瞅什么,快点滚进来吧!”
兆龙这才笑嘻嘻地跨进门,他想站在杨云天身后,谁想老头子招招手,“到我这边来。”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小步挨过去。杨慕侠摸着他的脑门,温和地询问了几句练功方面的事,兆龙一一照答。
杨慕侠点点头,看上去很是满意,清清嗓子,又问:“兆龙,刚刚我跟你爹、二叔商议了,咱们全家要搬去京城……”
话没说完,兆龙就高兴地叫起来,“好哇!”紧跟又问,“兆虎哥俩也去吗,兆鸣也跟着去吗?”
“都去,一个不拉!”
兆龙心里乐开了花。他们一帮少年整天困在家里,早觉得无味,京城就不一样,好吃的好玩的多得数不清。再说,抽个空子他还能拉着兆鹰他们去趟白云观,见见弱用呢!他越想越美,恨不得马上跑去告诉兄弟们。
但老头子接下来一句话,却当头给他浇了一瓢冷水,“不过呢,你爹这回不能跟着走,他和杨奉要留下来看家。”
兆龙马上转身看着杨云天,“真的吗,爹?”
杨云天强笑着点点头,“你先跟去,我随后到。”
但兆龙虽然年少,却一下子看穿了他爹的心思。他依稀还记得刘一手前几天说的话,当时,他问外公怎么不在京城当总厨了?刘一手叹说,“天子脚下是繁华了些,可我和你爹都在那地儿栽了跟斗,人是回来了,脸面还撂在那儿呢,你说,外公我还回得去吗?”
是啊,外公回不去,爹也一样回不去。因为京城是他们的伤心地。
他们不去,自己难道就能跟着走?娘早不在了,如果他也跟着去了,只剩下爹孤零零一人,还拖着个病歪歪的身子,叫他可如何熬煎?
兆龙又想起了娘临死前的泪眼,想起外公的长叹,还有眼前杨云天这忧郁的眼神。长这么大,他不曾记得和爹分开过半月以上。
想到这里,兆龙居然笑了笑,对大人们说:“爹不去,我也不去。”
杨云天急了,“你胡说什么,”
“爷爷,二叔!”兆龙转向杨慕侠和杨云鹏,“就这么说定了,哪天大家伙上路,我好好弄桌菜给你们送行!”说完,转身跑出屋子。
杨云天急得搓搓手,“这孩子,这孩子……”冲杨慕侠讪笑道,“爹,兆龙他就这臭脾气,不随流,您别怪他。”
“有什么怪不怪的,孩子不走,是记挂着你呢!”杨慕侠道,“我看他比你有骨头!”
这话有深意,但杨云天不愿去细品,起身说,“我去劝劝他。怎么也得跟你们走。”急匆匆走出去。先到后院一瞧,练武场上兆鹰几个正练得火热,却没见兆龙的身影。
兆鹰几个见杨云天来到,都上来见礼,云天问,“兆龙呢?”
“刚才不是被爷爷叫去了,没见回来啊!”
“这死小子,一转眼就跑没影了。”云天嘴里念叨着,往前院走去,迎头碰见杨奉,问过才知道,兆龙跑到大街上了。
自从戒毒后,杨云天轻易不愿出门,站在街上左右一瞧,街坊邻居都朝这边观望,心里便有些不自在。隔壁粮店的伙计冲他打招呼,“大先生,找你家孩子吧!”
杨云天笑着点点头。伙计一指西面,“朝那边下去了。”杨云天朝他拱了拱手,急步赶下去。他隐约已知道兆龙去了那里。
出城西门,沿着泥路往西北角走了能有二里地,便到杨家祖坟了。远远地,果然看到兆龙跪在那里,面前是他娘刘氏的碑。
走进坟地,杨云天放慢步子,兆龙小声嘀咕着什么,像是在同地下的刘氏拉呱。他走近侧耳细听,还是听不清咕噜些什么。
坟前的桃树花都落完了,只剩下一树绿油油的叶子。山野上,粉蝶儿翩翩起舞,风不大,吹在脸上有些痒痒的,叫人舒服得想打哆嗦。
杨云天靠着儿子坐下来,把手搭在他肩头,问:“想你娘了?”
“娘走了两年多了。”
“过来陪陪她也好。你要是去京城,以后便隔得她远了。”
兆龙转头看着云天,“爹,你信我能听见娘在地下说的话吗?”
杨云天迟疑了下,笑笑:“我信!”
“娘刚才跟我说,不能把爹一个人留在永年。咱们好赖要活在一块儿。”
杨云天不觉鼻子一酸,“我是最懂你娘心思的。她要是知道你去京城后,会有大出息,肯定盼着你走。我呢,留下来陪着她,人间地下都不会孤单。”
“娘才不会这么说呢!”兆龙一骨碌爬起来,“她从来不会逼我,只想叫我开开心心的。爹,你不是总想着逍遥游吗?离开爷爷,你就敢去飞了!”他越说声越大,脸皮也涨得通红,
杨云天呆呆地看着儿子,浑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激动之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兆龙赶忙给他捶背,好一会儿,云天才气息通畅了,抓着儿子的肩膀问,“难道你不喜欢京城?”
“我是喜欢,可我更想跟爹在一起。”
云天眼角润湿了,一把将兆龙搂在怀里,“好孩子,爹知道了!”他们一起转身面对刘氏的坟头,“孩儿她娘,你听见了吗?兆龙他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微风吹过,桃枝挑着嫩叶摇晃着,似在点头称许。兆龙眼里面闪着光,把腰板挺得笔直,胸膛挺得高高,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确实像杨云天说的,有些大人样了。
敲定下进京的日子后,杨家老小就忙活开了,打包的打包,封存的封存,送的送,扔的扔。该结的帐,该换的人情,一样都不能拉掉。
一连三天,杨慕侠和杨云鹏都去喝亲友、同道、世谊们备办的送行酒。杨云天本也在邀请之列,但他此时委实不愿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便借口有要事办,推了,再说他也不走。
几个少年也不用耗在后院练功了,各帮各的家人收拾行李。兆鸣孤身一个,不过是几件换洗衣服,随便用包袱一卷就了事。兆龙不走,两个人倒落得好几天的闲空儿,可以四处溜达溜达了。
这回,他们真的弄了块木板踩着,抓着那条满是铁锈的锁链,上到了水丘子。当年的一把火,将黑鱼庵烧塌了,再经过日晒雨淋,那里早变成一片长满茅草的土坷垃。
兆龙看着长得瘦高的兆鸣,腰杆子挺得笔直,目光深沉发亮,他跟昔日的小沙弥禾谷判若两人,除了脸上的几粒麻子外,几乎是看不到什么影子了。
可不知为什么,兆龙还是喜欢从前的那个禾谷,兴许那时剃光头的他淳朴可爱,不像后来还俗的兆鸣,身上挑着复仇的担子,从此少言寡语,每天只知道拼命地练功,透着一股狠劲儿。
兆龙觉得,兆鸣越来越像二叔了。他的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冷,自然,他们两人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真不愧是二先生的徒弟,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当初决定要留下来陪父亲时,兆龙其实心里面还闪过一丝希望,想着兆鸣也能留下来,那样他至少多了个伴儿,有些不能跟大人说的悄悄话,也能嘀咕嘀咕。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兆鸣早不是当年的禾谷了。
暮春的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半人多高的草丛里,到处有蛐虫在鸣叫,芦苇荡里还不时传来野鸭和大雁的嘎嘎声。这反而添了几分幽静。
兆鸣依稀还记得悟清师傅的葬身处。火起时,他早就圆寂,离着院中的那口水井不远。黑鱼庵本就简陋,房屋陷入火海后,兆鸣只得将悟清的尸身推进井里,然后从破墙洞里钻出去,跳进河里逃生。
尽管眼前茅草杂密,他还是很快找到水井所在的位置。但那里早被烧塌的土石掩盖了。兆鸣默默地站了会儿,慢慢跪下去。
自从进到杨家,改名刘兆鸣,世上便没有了那个叫禾谷的小沙弥。这期间,兆龙几次拖他来岸边祭奠悟清师傅,他都显得很勉强。自从由大火中逃生后,这还是他头一回上到水丘子来。
好像积攒了不少话在肚里,兆鸣嘴唇翻动着,小声嘀咕着。兆龙想起在黑鱼庵中的那场拼杀,悟清与万瞎子激斗,女孩武云的啼哭,独眼龙的阴险狡诈……风一吹,芦苇和茅草哗啦作响,那天的杀气似乎至今还没有消尽。
他靠着兆鸣,也慢慢跪下来。不等合十祷告,转头就看到兆鸣紧闭着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哗啦掉下来。
兆龙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兆鸣的手。水丘子四周空旷,除了芦苇就是茅草,没什么挡头,风便显得格外大,呼啦一吹,草叶便像水浪一样起伏,一层层地卷来。
两人就那样紧靠着,都在回味往日的时光。好一会儿,兆鸣才说:“兆龙,对不起。”
“什么?”
“我不够义气,抛下你不管,跟大家去京城。”
兆龙不禁心头一热,有了这句话就够了,兆鸣毕竟心里还记挂着他。“你当然要跟着去,二叔走到那里,你这个徒弟就要跟到那里,天经地义。”
“没错!”兆鸣咬着嘴唇,“我刚才跪在这里,就是对地下的师父发誓,一定要学成绝艺,替他报仇。”
兆龙发现,一旦提到复仇这个字眼,兆鸣马上变得冷峻,小沙弥禾谷的影子便也倏地被抛远了。他的双手慢慢抓进泥土里,捧起一把土后,又轻轻洒向远处,“兆龙,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憋在心头好久了。”
“什么事?”
“悟清师父好像有一个相好的。”
“相好的?女人?”兆龙吃惊不少。在他看来,悟清平日里修行持戒,如老井无波,怎么还会惹出这样的艳事?
“我头一回见到她,是刚到黑鱼庵的第五天。那时人还小,有些懵懂,记得那晚上跟师傅学念经,唱着唱着,人就眼皮打架,不觉睡死过去。等醒来后,发现大殿里面的佛灯还亮着,只我一个趴在蒲团上,师傅不见影了。
“我揉揉发涩的眼皮,正要叫唤,便听到外面有响动,听师傅说:‘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我不会去祸害他!’我吃了一惊,赶忙溜到门口去瞧,可是,院子里只站着师傅一个,并不见其它人。
“那晚上月亮又大又白,照得院子明晃晃的,师傅半仰着头,我顺着他视线往上瞧,好家伙,有个人正盘膝坐在墙根的槐树枝上。那枝很细,他在上面颤巍巍地晃着,竟然掉不下来。
“这人难道是神仙吗?我好奇地瞪大眼珠子,想好好看那神仙长得什么样,但他头上戴了斗笠,遮住了面目。不过从身形看,个子不高。
“突然间,树上那人嘿嘿笑起来。这一笑,倒把我吓了一跳,因为那笑声很好听,居然是女人的笑声。她说,‘你少给我装正经,难道你以前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少干了?’
“我听悟清师傅念了声佛,‘以前那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光头和尚!’
“那女人听了,显然动了气,也不见她怎么挥手弄脚,人嗖地就蹦到地下,倒吓得我往后一仰,哎呀叫出来。嗤啦一下,便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听见师傅喊,‘别伤他,他是我新收的徒儿!’
“我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待醒来后,天光已亮,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上下摸索,也没伤痛处。后来,我就去问悟清师傅昨晚的事。他却说,“禾谷,你是在做梦呢。梦里乾坤大,好好去读两卷经就醒了。’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并不是做梦。日后我又在师傅面前提过一次,但他照旧用做梦这话头搪塞过去。我也就死心不问了。”
兆龙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小小的黑鱼庵里面还发生这等奇事。别看它小,又筑在水中央,却是极其隐蔽,套用悟清的话说,便是庵小乾坤大。
“以后呢,听你口气,那女人后来还出现过。”
兆鸣继续说:“对,隔了能有大半年吧,有一天,悟清师傅突然对我说,他要外出云游几天,让我好好在庵里呆着。应该说,师傅很少到外面走动,所以我乍听还挺意外。当晚,我一个人在殿里念经更孤单,庵里荒凉还有些怕,就想早早钻进被窝去。
“没想到,正殿门呼啦被风吹开了,我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去关。再转身回来时,居然发现那个穿黑袍,戴斗笠的女人已经坐在师傅的蒲团上。
“我当时吓傻了,僵在那里不言不动。那女人问:‘悟清去哪儿了?’我说:‘师父云游去了!’她就哼了声,‘想躲,可没那么容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兆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怎么听着这话头,那婆娘不像悟清师父的相好,倒是他的对头!”
“如果是仇家,师父就不会躲出去,让我一个人留下来应对!”兆鸣道,“我听那话声,女人的年纪也不少了,与师父相仿,她还口口声声说,师父欠她的,跑到天边也要还。事后我就想,什么债能让出家人往外躲,只怕便是人情债,感情债。”
“没想到你还挺会摸人的心思。”兆龙笑嘻嘻地说,“这便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老话了。”
“那天,女人临走时,还要我转告悟清师父一句话。”
“什么话?”
兆鸣脸色庄重,一字一字地转述,“你转告悟清,那个东西我要定了,他不肯要,我豁出命也要拿回来。”
风吹动着草叶哗啦作响,水花拍打着岸边发出汩汩的声音。两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面都泛着问号,女人嘴里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悟清师父后来听了,他怎么说?”
“师父只是合十念叨,罪过罪过。以后就再也没提这事,而那女人日后也没再出现过。再后来,你逃到庵里避难,万瞎子也追过来……”兆鸣说着,声音低下去,似乎火烧黑鱼庵那件祸事变成了一根鱼刺,扎中他的喉咙。
当年那个小小的黑鱼庵,原来一点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兆龙环视杂草丛生的水丘子,突发奇想,“悟清师父死后,那个女人是不是也会来这里凭吊?看着眼前这情景,会不会也感伤怅叹?”
心中一动,猛然有个念头蹦进脑子里,爷爷曾经说过悟清的来历,他曾经想拜到杨家门下学太极拳。后来不果,便遁入佛门。为何这庵建在此处?难道说,此事跟杨家有关联?或者说,那东西其实是杨家的,女人想谋夺去,便催促悟清下手?
杨家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人这么惦记,不外乎便是太极拳。最高层的秘诀,当然便是《授密歌》了。
他越想越深,不觉倒吸口凉气。难道说,这才是悟清将黑鱼庵建在永年的目的?他原先确实答应过那女人,要从杨家偷取《授密歌》。后来他修佛日久,心境发生变化,不再想着那些阴谋勾当,因而才跟那女子交恶?
兆龙想到这层,便觉得心头泛出一阵阵寒意。要不要回去跟爷爷说呢?可是,悟清早死了,那女人也不见踪影……
兆鸣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便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事情早过去了。”
兆龙打个愣神,想想也是,这些不过系自己的猜疑,当不得真的。忍不住笑着道,“悟清师父要是泉下有知,知道我们在这里嘀咕他那些事,肯定不乐意……”猛地又冒出个想法来,难不成老和尚当年那样拼命,是因为早就存有辞世的念头?
却见兆鸣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居然是一壶酒。他先是倒了些祭奠下悟清,之后仰脖子灌了一大口,呛的大声咳嗽起来。
“酒不是这样灌的,要慢慢抿嘴,细细地品!”兆龙抓过酒壶,学着爷爷的模样,抿嘴吮了一口,又冲又辣,喉咙里登时着了一把火,“你从那里搞来的,这么烈?”
“昨天就沽好了。想跟你喝两口!”
兆龙听着感动,便不再装模作样地小口抿,也大灌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却大叫,“过瘾,过瘾!”
杨家家教严,即便逢年过节,小孩子们也不怎么碰酒。这回偷摸着喝起来,有些急,酒劲上来后便觉得天地倒转,全身发软。一开始,他们还一人一口地喝,喝到后来犯迷糊了,便抢着喝。
啪地下,空酒壶扔进水里。两个少年嘻嘻哈哈,跌跌撞撞,在满是杂草的水丘子上转悠,忽而大声高歌,忽而放声吆喝。
兆龙觉得人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恍惚中,看到兆鸣瞪着一对发红的眼睛,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嘶哑着嗓子说,“兆龙,你不去京城………做得对!”
“对个屁,”兆龙猛然哇哇哭起来,“你走了,我以后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
“你不跟大家走,是非就不找你……你做得对!”兆鸣大着舌头咕噜,“黑鱼庵——没了,悟清师父——没了,神秘女人——没了,你不见我,麻烦也——没了……”
两个少年哭笑了会儿,终于像摊烂泥一样倒下去,你的腿压着我的胸,我的手勾着你的腰,便这样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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