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传奇篇

一个具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勋贵世家收藏的明中期狮犼观音像,在晚清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历史中给这个家族传人带来的一系列曲折离奇、错综复杂的传奇经历。

三十一
振大爷虽说还在青年,多年的酒色早把身子掏空喽,这当儿,两眼上翻,脸色死青,嘴里妈呀爹呀的乱叫喊,四肢扎煞着乱舞,魔怔了一样。众人揉搓了半晌,还是没用,有人大喊着去叫大夫,可这早晚,上哪儿去找?有个机灵俊俏的小男仆,也是振大爷平日用来泻火用的“内宠小兔”,最得振大爷的宠爱,做事面面俱到、称心如意,见振大爷生死不明,异常心疼,嘬着牙花子想了会儿,一拍大腿,跑到西墙脚的柜子里,掏摸了一会儿,取出个珐琅小盒子,掀开镀金铜页,里头白花花一堆细白的粉末,叫喊着让人递过来一根香烟,顿了顿,烟卷前头空出一块,小仆人把粉末放进去,摁了摁,打火点烟,冲着振大爷的脸就开始喷。
众人围着瞪大了眼珠子看,喷了半根烟,小仆人都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了,只听振大爷嗓子眼里咕噜噜一阵痰响,脸色由青变红,哇的声吐出口又黑又臭的浓痰,长吸了几口气,一把拉住小仆人,抢过烟卷嘬了几大口,烟雾缭绕中,振大爷打摆子似得出了热汗,已然是神智清醒!
众人刚松了口气,振大爷抹了抹脸上的虚汗,顾不得众仆人在场,喘息了几下拉过小仆人先香了一口,冲其他人挥挥手:“都滚出去!今儿的事谁要是敢漏出去半个字,爷揭了他的皮!”仆人们诺诺连声赶紧散了。他围着人手转了几圈,人手看起来很新鲜,是从小臂上齐根斩断的,看起来砍手的人力道拿捏的正好,又狠又辣。
“啊!大爷!这、这是福二爷的手!”小仆人惊叫一声,已是面无人色!
“你怎么看出来的?!”振大爷猛地一转身,盯着小仆人。
“您瞧他无名指上的紫宝石戒指?这、这是前年您赏给他的,说是暹罗国进贡的东西,您嫌水头不好,赏了小的一只,给了福二爷一只。”振大爷拿了跟白银的香铲,拨拉着人手,灯火明亮,果然,人手上有一只紫宝石戒指!失魂落魄的振大爷一阵恶心,完喽!看来绑票的事儿全他妈玩完喽,连这个好奴才都叫人家大卸八块了。可是,这深宅大院,门禁森严,又有护院家丁、男仆众多,自己这屋关闭的严严实实,谁能夜半时分潜入此处,干下了如此大事?!满院子的人竟然毫无所知,这人的功夫可是厉害呐!幸亏只是送来一对人手吓唬自己一番,不然,趁着自己睡觉,来个斩草除根……
想到这,振大爷一阵心悸,冷汗淋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大脑壳,差点出溜到地下。“大爷,大爷您看墙上!”小仆人方才掌灯围着看人手,等一口气松了,转头西墙上一瞥,顿时大叫。这一声吓得振大爷又是一跳,慢慢抬头顺着紫檀木条案往上瞧!
啊!西墙上原本悬着一副董其昌的《秋山策杖图》,还是一个外省官儿花了一万多银子买来孝敬他的,拿到手里,他叫人换了裱,一色仿宋锦的装裱,碧玉轴帧,虽说不用像翰林院那帮子文人似得附庸风雅,振大爷好歹见过不少真东西,也颇为喜爱,瞒着老爹挂在这里,让姨太太看管。而此刻西墙上的古画不翼而飞、踪影全无!粉白的墙壁上,几行血红的颜体大字,如同利剑般刺穿他的眼眸: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若敢再作恶,定要尔人头!笔力纵横恣肆、骨力潇洒,一行行污血顺墙而下,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厉鬼,撕裂着振大爷那颗狼心!
在外屋往里张望的奴才们也噤若寒蝉悚然无声,看看字、再看看面无人色的振大爷,心里明白,这回,可是碰见硬茬子喽。振大爷摇摇欲倒,被人架着靠在锦被上长吁短叹,正胡思乱想谁敢夜入深宅,恐吓自己这位天潢贵胄,桌上的自鸣钟叮叮当当打了三下。
忽然传来一阵哐哐哐的砸门声,透着慌乱焦急的叫喊:“开门!快开门呐!” 振大爷猛地起身吩咐人去开大门,霎时,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人,是福王府的内管事,一头一脸全是热汗,也不得擦,面容扭曲脸色清灰,又像哭又像吓着了。一进屋便噗通瘫在地下,气喘吁吁叫到:“大、大、大爷!快!快、快回府!”
振大爷两眼无神,嘴唇颤抖,像提高嗓音却使不出劲儿:“快他娘说!到、到底怎么了!”。内管事尖着嗓子哭嚎着:“侧福晋们、二爷请大爷赶紧回府!今夜有人潜入咱们王府,盗了老王爷的佛堂内库……还、还留了一具不全的尸骨,在墙上用血写了首反诗!老王爷、老王爷又气又急又心疼,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啦!”
“啊?!”此刻的振大爷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晕、两眼一翻,顿时昏死。
……
众人听善王爷拿腔作势绘声绘色说的热闹极了,听说福亲王和振大爷爷俩连连吃瘪,放声大笑。三虎、孙公子一边笑,一面心中会意:这定然是无尘子道长带着福二管家的尸体,闹了场王府、大宅门!俩人却不说明,黄公子笑的涕泪直流,捂着肚子说:“王爷!您这口才真没说的喽!感情那晚您在当场?不然怎么说的这么活灵活现?”
善王爷转悠着俩大核桃,哈哈大笑:“我还用在场?!这事儿在四九城都嚷嚷动喽!福王爷俩一个气的半死,还不敢声张;一个非要九门提督、警察总署捉拿盗匪!连宫里的太监都编了闲话,说给万岁爷和老佛爷听呢。你们不晓得哇,那夜……”
那夜丧魂落魄的振大爷让人架着,坐了那辆拉风的西洋马车匆匆回府,一看王府里大乱,底下奴才们噤如寒蝉、面面相觑,十几个有名分没名分的侧福晋、姨太太打成了一片,又撕又咬又叫又骂,吵吵着老爷子死了,要分家。他二弟,八旗贵胄里顶顶有名的漂亮小伙儿博二爷,正在清德堂西暖阁里抱着老爹瘦巴巴的身子嚎啕大哭,几个有头脸的丫头、仆人,给老王爷呼噜胸脯、捶打后背,拿着参汤、姜汤猛灌。有的管事人说,要赶紧进宫面圣,找老佛爷请御医、有的要去找振大爷商量、有的要找大管家,给老王爷预备后事,什么杠房、扎纸铺的掌柜的也得一快请来。
跟了老王爷一辈子,六十多岁的大管家让这些手下奴才闹得满头金星,说了这个劝那个,一家子没头苍蝇似得乱纷纷闹哄哄,还夹着十几个侧福晋、姨太太的吵闹谩骂,真够几百人围着看半拉月的!
老王爷两眼翻白、口中流涎、手脚乱颤、抖得厉害,已然神智全无。博二爷眼看老爹不中用了,越发悲痛,嚎哭不已。要说还算振大爷撑得住,进了屋大吼几声,把姨太太们震慑住,让各院的奴才看好自己主子各回各院。
趋步来到窗前,见老爹这副模样,虽说爷俩平日里也吵吵嚷嚷,毕竟父子天性,见老爹不好,振大爷五内俱焚、悲从中来,抱着老爹摇晃了一会儿,看看老爷子连呼吸都快没了,赶忙安慰了二弟,下令赶紧去请太医院御医,顺便去西鹤年堂买几包回阳散救命,剩下的看好门户,谁敢喧扰,大棍子伺候。他这一布置,阖家算是有了主心骨,大管家领命分派众人纷纷去了。博二爷是个没主意的,只抱着老爷子哭泣,任由哥哥处置。
振大爷领了亲随,又查看了佛堂内库,果然,佛堂里那百十座金佛、玉罗汉,就剩了几个,正中的赤金三世佛高达五尺,非常沉重,贼人没动,掀开佛前供桌的杏黄色锦缎,里头是个楠木贴金的桌柜,数十个小抽屉上头的精铜镀金锁全被拧断!里头的金砖、金叶子、金锭和大量珍珠宝石,大都不翼而飞!怨不得老爹快气死了,除了存在洋人银行里的存款,这些金银财宝,是老爹的心血,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真该千刀万剐!
大管家又让人抬过来一包尸骨,腥臭扑鼻,一颗血葫芦似得人头,右眼的眼珠子吊在嘴边,正冲着振大爷傻乐呢!大管家说,夜半三更,王府门户森严,可听见老王爷惊叫,众人冲进来一看,这包尸骨就摆在老王爷床头,再看佛堂里的金玉佛像,没了一大堆,连正屋北墙正中悬着的那副价值十几万金的米南宫山水大轴,也不翼而飞!老王爷看了心疼不已,又气又惊,一口气没上来就成了这样子。
振大爷心乱如麻,走到正厅抬头一看,米南宫的山水大轴不见了,墙上也是一笔颜体森严大字,写的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全报!
血红大字写满了半面粉墙,振大爷又惊又怕,气的七窍生烟,眼中冒火,可听听屋外呼呼风响,仿佛有什么人正隔着窗户盯着他,不由得心生惊惧,不敢多言,只摇摇头,吩咐大管家赶紧叫人把墙皮铲了。不一会儿,两名御医匆匆而来,这是太医院的值外班御医,只侍奉万岁爷和老佛爷的差事,因福亲王是当朝第一亲贵,别人请都请不来的御医,自然上赶着巴结。顾不得行礼,振大爷领着俩人去看老爹。
俩人喘息了好久,分别诊了脉,摇头晃脑不好开口,一个说是肝风内动偏中风,一个说是痰厥证,神智失常。振大爷不得不放下身段,说了几句软话,俩御医合着开了一副猛药,跟振大爷诉苦:“大爷!不是咱们说不好,王爷这病,可是不轻,回阳散虽好,得醒过来后才好用。不过,吃了我们这药,就算保住了性命,可王爷气逆胸堵,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叫老王爷醒过来,就好医治了。”振大爷一听,急的连连跳脚,老爹要是醒不过来,福王府这份家业,不就完了!想了想,问能不能喷几口大烟?
俩御医对视一眼,讪讪笑道:“大爷这法子,别人用的,老王爷不能用,老王爷年老体衰,大烟性猛,又善于走窜全身,万一胸口气没出来,憋也得憋坏了。”
带了哭腔的振大爷可真没咒念了,吩咐家人领着御医去煎药,这当儿,有个御医提醒道:“大爷,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老王爷有什么痛恨或是高兴的事儿,说一说,老王爷听了,心血一激,没准儿能让他老人家清醒。”这句话算唤醒了梦中人,振大爷略一沉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对着奄奄一息的老爹不管不顾的大喊道:“阿玛!阿玛!袁四哥又送了五十万银子,给您做寿呢!阿玛!整整五十万呐!”
一屋子的下人、博二爷看振大爷动作,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话音未落,只见面如金纸、垂死膏肓的福亲王嗓子眼儿里“嗷!”大的叫了一声,二目圆瞪、血气上涌、大口喘着粗气,已然迷迷糊糊明白过来!众人没来的及欢喜,福王眼中迸射出惊喜的神采,张牙舞爪拉着振大爷、博二爷的手喘息道:“五、五十万?还、还是你四哥想着我!赶紧、赶紧存到汇丰、汇丰去!那里的利息、利息高半成!”嘚!说完了这话,老王爷僵直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满脸红光的活了过来。
福王醒了,喝了药,除了心疼,哪里都不疼。白白丢了金银财宝,还不敢往外说。因此,尽自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街谈巷议纷纷,福王只能打碎了钢牙往肚子里咽,没事人儿一样,只请了十天假,在家休息,早成惊弓之鸟的福王严厉吩咐下人们,一定小心谨慎,千万别再招摇过市、欺男霸女,自己也关闭府门,不见外客,一心念佛诵经,为老佛爷祈福。振大爷也成了斗败的公鸡,蔫头耷拉脑去了自己的“金屋”,说是要“斋戒”,不在市面上走动了。
这爷俩一偃旗息鼓,朝廷里仿佛空了一大半,那些成日介围着福王嗡嗡嘤嘤苍蝇一般的马屁官儿,也顿时不见踪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上赶着跑到寿王爷、善王爷、载大爷、乌公爷这里重投新主儿。市面上也安宁如常喽。
……
善王爷说的口干舌燥,从袖子里掏出川金折扇摇着哈哈大笑:“这回,这爷俩算是栽了大跟头!我听见说,老佛爷知道了这事儿,气的把膳桌子差点掀了。军机上几位中堂,正嚷嚷着参他呢。万岁爷听了,也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嗨!也不知道是哪位江湖豪杰的大手笔,想必也是诸位的朋友吧?!要说,我还真想见见!”
孙公子听善王意味深长的结尾,心中明了,这位王爷,还在为皇帝招揽江湖豪杰呢!无尘子道长的功夫着实了得!可绝不能说出真相。想想,微笑道:“王爷,据我所知,确实不是咱们这头青帮的豪杰,不然天子脚下、帝辇之中,谁敢如此造次,说不定是哪位名山大河中的高人临世,也未可知呢。”
善王笑吟吟看了看孙玉宸,已然会意,轻叹一声:“哎,孙公子哪里知道这些,既然高人不愿现身,本王也不勉强喽。不过,黄公子这个傧相你得做啊。本王就看中你了!”
“傧相?”孙玉宸懵懂看看黄公子,黄汉恒笑道:“孙哥,是这么回事。我大哥说了,孙公子万安了,在外多有不便,请您回京,还是住在我家,我不是要定亲、成亲了吗?少个傧相,又得年轻、又得家世好,还得没成过亲的最好。王爷说,您就最合适,此事您不要推辞嘛。还有三虎兄弟,一起回京,此次孙哥遇难,都是我的下人不好,让您大惊一场,不得补偿补偿?”
三虎听了要回京,皱眉不语,孙玉宸想想,毕竟跟黄公子也是患难之交,婚姻大事又亲自来请,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便笑问三虎:“三虎兄弟,咱们去一趟吧?”。三虎轻叹一声,毅然说:“三哥,我听您的!”
“好!那咱们就打道回府!”善王乐得大笑不止,主子似得吩咐给孙玉宸、三虎收拾行李物件,青帮大把头闻言,把三虎叫到一边,细细嘱咐了一定要联络好,也不强留,给孙公子大包小包的带了些柜上的各类干鲜果子、绸缎点心。几个大汉抬着黄家的金银、三虎抱着狮犼观音,往外就走。
刚出门,大把头一招手,一辆小小的驴车过来,青白花粗布的门帘一开,出来个二八佳人。众人面面相觑,那小妞满眼感激之色,冲着众人跪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当日让振大爷套了话的青楼妓女,莺儿!后被福二爷关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处所,黄家仆人被救后,昏迷中还念念不忘表妹的安危,也算对苦命鸳鸯,大把头的徒弟们在扫荡三霸天的居所,偶然发现了线索,才到城外救了这位姑娘,带了回来。黄家的小仆人,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正面见主人,只吊着胳膊跪在门外,嗵嗵叩头!
黄汉恒一见俩人,顿时怒从心头起,刚要迈步大骂,让孙玉宸拦住了,冲黄汉恒使了个眼色,黄汉恒翻翻白眼,气鼓鼓的骂道:“你俩啊!有功的臣子,赶紧起来吧,辛苦了大把头一趟,又让我孙哥求情,真真是一对活冤家!”俩人千恩万谢拜了又拜,孙玉宸日久漂泊在外,看不得这个,小声跟黄公子说了什么,黄公子点点头,微笑道:“大哥真是海量宽厚仁义!既然大哥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小弟怎敢不附骥尾?你俩过来!”
小夫妇俩不知所以然,疑惑着走到众人跟前儿,黄公子顺手取出一张票子,递给傻呆呆的俩人:“你俩记着,这是五百两银子,满够你俩回咱们山东老家了。想回我家老宅,就说我说的,让你们回去接着干。想远走高飞,小夫妇过日子,就拿这个当盘缠吧!”
两人伏地大哭,大把头走过来拽起他俩,打发人送他们走了。这番成人之美,确实拉近了几人的关系,且青帮大把头这一手,不仅给了孙公子十足的面子;还为黄汉恒遮了丑,扬了善名,拉近了情分;还外带着给执法长老无尘子一个好印象!真真是办的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三虎看着装好了马车,送两位公子上车,自己骑上匹枣皮红的马匹,跟青帮大把头拱手抱拳。一行人离了通州,直奔京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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