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传奇篇

一个具有六百多年历史的勋贵世家收藏的明中期狮犼观音像,在晚清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的历史中给这个家族传人带来的一系列曲折离奇、错综复杂的传奇经历。

十四
跪在地下的三虎瞪眼大声怒道:“自不量力!”转头对着九色光华中的菩萨像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什么,半空中传出一道谕旨纶音:“善哉善哉。”
再看原来坐在金毛吼上的观音菩萨像在九色瑞光中缓缓换了手印,右手持了驱魔印,食指轻轻点了座下那只金毛犼一下。“轰!”一阵巨响,从八宝光环中猛然窜出一个金红两色身影,一道红光挂着流光彩雾,像颗飞滚流星般破空直射了出去!那物在半空中遇风变化,越来越大、摇头摆尾、凶猛狰狞,“嗷!”得一声叫,如海岳崩塌、震天动地!连大地都抖了起来!再看这物,头如恶龙、身如雄狮、蹄如麒麟、血盆大口、巨嘴獠牙,四蹄生出七色烟云、口鼻喷涌三昧真火,威风凛凛,气势汹汹,昂头嚎叫,宛如林中万兽之主,海中群龙之王。
这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异兽金毛犼了。
半空中蓝绿色小小影子不知利害,忽的飞了上去,还没等到跟前,金毛犼大嘴一张,一股红光罩住了小影子,一口吸进肚子,那金毛犼嚎叫一声,摇头摆尾飞动起来,在天际里翱翔,血盆大口涌出大片红光,将刘家镇周围叩拜在地密密麻麻如蚂蚁的死尸、老鼠蛆虫加上些无辜的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呼啦啦啦全都吞了下去!绕来绕去,那具白红两色的幽魂才哀哀嘶鸣着毫无反抗之力,被缓缓吸入金毛犼肚子里。大殿内外轰然震动,地下的血污早已不翼而飞,光洁明净。金毛犼飞舞着还要逞力,亿万光芒中的菩萨单指轻轻抬起,射出一道金光,只见那兽恋恋不舍飞舞了几圈,忽的化作金红光芒,回了菩萨座下。
三虎呆立转身对着众人道:“如今世人多不知收敛,残害生灵,荼毒天下,又多生贪嗔痴三毒,见善不助、见恶不除、见利忘义,致使有此劫难,尔等归告百姓,万不可再沉迷名利,走迷本性。菩萨已在此施了破业障神法,解救黎民,今日之事,尔等务必守口如瓶,日后尚有一番计较,不可忽视。切记切记!”说完,身体颓然倒了,天音梵乐大起,香风彩雾云涌,工笔画似得影像也慢慢淡化,片刻,四处黯淡,窗外是月明星稀,鸟雀欢快的飞舞。
远处阵阵翻滚的云团紧接着飞旋过来,“咔嚓嚓!轰隆隆!”电闪雷鸣照耀四方,空中闪电如天庭利刃般道道劈下,顺势就是猛烈的狂风骤雨飘泼直下……
精神大振的孙公子叫上黄汉恒、孙安,一一把大殿内的众人喊醒,众人有的清醒,跪在那里直念佛,有的还懵懂迷糊不知所措,又把三虎平放在被褥上,赶紧救治,幸而大家伙有的是轻伤,有的睡死了,连伤口都没有。只三虎又惊又打斗了半宿,着实累了,好好睡了一觉。这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直把方圆百里之内的沟沟坎坎灌得沟满壕平,旱情顿时解除。可雨下的太大,众人也没法赶路,只得在庙里住宿了三天,反正寺庙被菩萨的大光明身照耀了一切,必然不再会有啥不妥。
到了第四天,云收雨散,众人收拾好行李,在山门外打好了包裹,孙公子知道自己这尊狮吼观音是件宝物,连同赤金八宝,紧紧收好,又念及幸亏是母亲的嘱托,感概万千。又念着借形三虎那位尊者的嘱托,便领了众人,要去镇里嘱咐一番。正要走,刘家镇里涌出一阵敲锣打鼓声,满是欣欣和乐、兴高采烈、欢声笑语的百姓们,正带着牛羊三牲花红香烛缓缓而来。几人坐了马车,迎了上去,等见了面,几人下车,孙玉宸、黄汉恒两位公子刚刚拱手为礼,面前那人也亲热的拱手施礼,抬头一看,俩公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大家都认识,就是四天前的下午,浑浑噩噩呆滞着去棺材铺买了八口棺材、后来暴死在西配殿的那个中年人!
那人却毫无异常,亲切问候了俩人,并说明来意,原来是三天大雨一次缓解了久旱无雨的灾情,而刘家镇蔓延了一年多的诡异瘟疫,就在这两天大雨降下之际,也像这雨停了一样,神秘的消失了。镇上的人,三天前的午夜,都做了同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漫天香花纷纷、彩雾浓浓,无数仙官力士围绕着一尊南海观世音菩萨,缓缓而来,救护了一方百姓和一众生灵。等到天晴,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交头接耳的一说,才知道真不是做梦,旱灾、瘟疫一起退去,必然是观音菩萨见百姓受苦,降世临凡搭救众生来了,这才都聚集一处,凑了份子,前来谢神,准备把庙宇改成观音寺,大家伙儿也一起摆酒宴庆贺庆贺。正好碰上孙、黄两位公子在此住宿,不如一起热闹热闹。
孙公子觉得匪夷所思,跟黄汉恒上下左右盯着中年人看了好久,也没发现面前的中年人有哪里不妥,更何况,他一家人正在人群里载歌载舞呢!这可真是奇哉怪哉喽!难道前几天午夜的恐怖场景,真的是众人一场黄粱大梦?孙公子谢绝了好意,赶紧令着自己的一行人踏上路途。孙安眼尖,一眼瞧见那天来寺庙运送棺材的几个小伙子,都兴奋的脸色通红,高高兴兴一起过来。“嗨,兄弟!你们几个不在棺材铺干了?”孙安欣喜的问。“棺材铺?!尊驾,我们从来没在棺材铺干过啊?你这是说哪里话?”
“咦?那天我明明看见你们拉着大车来的,上头堆着七八具棺材板子!咱们还说话呢!”
“啊?谁跟你说过话?!你这人是不是疯了?我们都是商贸行的伙计!”
“……”孙安惊得哑口无言:“那、那个镇子口卖棺材的胖老板不是还请了好多外地木匠嘛!”
“胖老板?棺材铺?”边走边笑的几个小伙子哈哈大笑:“你说的是刘胖子吧!他一年前早就死了,棺材铺也关张了,这位外来的兄弟,你是做梦做糊涂啦!哈哈哈哈,不跟我们一起去庙里白酒庆喜啊”
孙安傻了,回望刘家镇,一片安宁祥和欣欣向荣。
远去的路上,两位公子一众人等全都惊诧不已,黄汉恒在车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咋回事。天边白云悠然、清风徐来,路上虽然泥泞,可很多沟渠河道里都满了水,一阵阵雨后的清香伴着无数花木嫩苗伸出枝桠,令人非常惬意。
“大哥,看来贵府中尊藏的那座神像,真是一件通灵的宝物啊!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今天咱们见得景象全变了?!”
孙玉宸心思有些深,眨眨眼,忽的想到那天老道士临走说的话:宝物不可轻泄!可是,这次确实是大出意外。便说:“这件事贤弟得吩咐你的手下仆人,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贤弟也饱读诗书,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这件神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到我这里,都四五百年了,连我都不知道竟有如此神通呢。看来,圣人所说的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真是圣者之言。神道设教本来就是教化庶民,后来才不过以儒为尊,但世间万事光怪陆离、包罗万象,哪能只是一种学术才能解释得清楚呢?现在西洋文化逐渐传入我中华,那些声光电物理化学等学术,也是意义深远。如此说来, 并不能说那晚的事是假的,可从刘家镇这些人看,也不一定是真的。”
“不真不假?”黄汉恒参不透。
孙玉宸沉吟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梦,形形色色光怪万千,也许是咱们做了一场黄粱噩梦,也许,是菩萨的大神通法力无边,只要灾民获救,全活了一方生灵,又何必去追究因果呢?你说对吧?”黄汉恒默默听了无言,觉得自己这位哥哥,读书养心、见识心胸,真是高人一等,不愧是参与过变法的卓越人物。
众人到了德州府,自德州府往北这段运河,河道宽阔、水流平稳,众人刚到此处,便有青帮的兄弟们前来迎接,安排的妥妥当当,准备了两条大船,黄公子就此弃岸登船,顺流而上,不几天,就到了通州码头。黄汉恒命自己带的人先进了京都安置,自己跟孙公子来朝阳门外,找广贸商行。一路从通州走来,那人流就拥挤不堪喽,进京的各种货物、粮船、水果瓜菜、胭脂水粉各类笔墨纸砚江南特产挤得挤得满满当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色人物络绎不绝擦肩掣肘、熙熙攘攘,真是天下辐辏第一地。
朝阳门因为临近通州,又有水路码头,当年江南贡船货物到了京都,除去特别大的粮船货物因河道水位停在通州,其余金银细软绫罗绸缎一向是停靠在朝阳门外河道码头,京里的商铺、当铺、米面粮店和绸缎庄、酱菜铺、酒铺子,无不在此设立了存货的货栈,街上涌动的都是些衣衫褴褛精壮的力巴汉子,背扛肩运、车载斗量再把一船船货物搬到货栈,运入京都。可找来找去,跑了半天,才晓得,这广贸货栈生意不太好,换了名字,早已去了天津码头做买卖,这里的名号早就盘给了山西客商。孙玉宸听了,竟是晴天霹雳,这、这可如何是好?
黄汉恒拍手大喜:“看来天意留大哥在此了,我看这样吧,大哥不必急着再去天津寻亲了。就在京都住下,咱们兄弟也游览一下神都风貌,我派人去天津找到大哥的亲戚再说。在京的一切用度大哥千万不用担心,也不必跟我客气!连我父母都知道了大哥的恩德,您要是这就走了,我可没法跟家里交待!请吧!”
孙安也在一边撺掇,毕竟人生地不熟,先有个吃饭的地方嘛,也算能安身。再说,早知道黄家富甲天下,京都里的买卖铺户多如牛毛,跟了去,肯定吃香的喝辣的。三虎却有些郁闷,虽说他来了就跟青帮的兄弟们联系了,无论是通州和朝阳门的江湖兄弟,都来悄悄拜访过,又知道是救过执法长老的贵人来了,无不殷勤关切、竭力招待,想留孙公子在此安养,一家住几个月,十几年也供养的起,这里青帮的兄弟,包揽了绝大多数码头生意,外表看起来粗陋,其实富有的很。
可三虎跟孙公子说了,孙玉宸婉言谢绝,本心也不太想跟江湖人走得太近,三虎自己又不舍得丢下孙公子,想来想去,三虎婉言拒绝了帮里的兄弟,只拜托了他们给山东的大哥、二哥送了平安信。这才怏怏不乐,跟着孙公子一行人进了京都。
孙公子三人跟着黄汉恒入了京都,暂时安顿下来。黄家在京都的产业,绝大多数都是当铺,也有几家绸缎庄和粮食铺子。按说京城里的当铺,是徽商和部分晋商为主,老字号多极了,有些自乾隆年间便在京都开业,且徽商、晋商在京做官、经商的也有老传统,各自建有华丽的会馆和商行,别省的商家,很少能有挤进来的。黄家跟别家的不一样,也算是时势造英雄。庚子之变后,京师损失惨重,各种买卖铺户都被劫掠,单京都各大银号和当铺损失的金银就达七八百万之巨,有些徽商、晋商连会馆都被烧了,残破不堪,而洋人们的银行、外贸商铺又大量进入京都,在东交民巷、东安门外开设,抢走了不少买卖,因此,不少人收了买卖,回老家去了。巨大的空缺呈现在眼前,黄家很好抓住了这个机会,而朝廷又“借了”黄家一百万两银子的巨款,说是借,其实朝廷哪里还得起,于是黄家又走了户部、内务府的路子,把当铺一个个下围棋似得,摆进了京都这个大棋盘。
黄汉昌的家,在前门外大栅栏附近的棉花胡同,跟他们家在京城的总铺嘉恒号当铺离得很近。三进的大四合院,两个跨院,宽敞明亮,加之黄家豪富百年,很会打理,比一般王公贵胄还会享受,家里的生活中西合璧,什么中、西洋、东洋的好吃的、好玩的玩意儿琳琅满目,让孙公子这位世家公子都吃惊不小。黄汉昌也是山东人个性,敦厚仁义,早就听家里说了,见兄弟的救命恩人来了,全家人全部在大门外迎接,接天神一样把孙公子三人迎接进府,又听黄汉恒细说了孙公子来京的缘故,大为照顾,竭力恭敬的把孙公子安排在自己家里住,让黄汉恒陪着住在东跨院,一起在京都里游览名胜,再派人去天津访查广贸货栈就是。孙公子也只能听主人家得了,黄汉恒大喜过望,赶紧让哥哥预备酒宴接风。
众人落座吃酒,三虎因为身份原因,不大说话,只憨厚笑笑,还好一路上跟黄汉恒聊得不错,又是孙公子的面子,就把身份秘密隐藏起来。黄汉昌高兴之余,多吃了几杯酒,就聊起了当铺的来历。
这当铺,乃是南北朝时期出现的一种新行业,只因当年各国皇室、百官崇信佛教,和尚们又会宣讲佛法,于是乎皇室王公和大富豪们都向当时的寺庙捐献了巨万的金银财宝和良田美宅。和尚们整天吃的肥头大耳、穿着绫罗绸缎、守着无数金银财宝,还控制着无数良田。有些聪明的,就想出了个生财的办法,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行业,叫质库。
有钱的大寺庙,在山门外或者寺庙近处,开个质库就能营业,有些个需要紧急资金的王公贵胄、文武官员、富商大贾或者民间人士,就得拿些自己家里祖传的值钱的东西,前来质库抵押,签署一份抵押文书,注明抵押的金额、利息和还款的日期,一式两份,拿了钱就可以走喽。如果日后有钱,便可以拿钱来赎回自己的东西,如果没钱,不好意思,过期不候,这东西,就归了质库所有。当时和尚们因为富甲天下,庙里的金银钱帛堆积如山,有坚实的钱币保障,又有皇室支持,因此生意一出现便非常红火。而当年那些世袭的贵族、没落的王孙公子和急需钱财做生意的商人们,虽说有地位有身份,毕竟没有和尚们那么富,急需用钱的时候,只能拿出家传的金银器皿、青铜礼器、古玩玉器、书画法帖和绫罗绸缎、首饰绣品去质库里换钱花。因此十分便宜了南北各朝的和尚,无数金银珍宝礼器书画法帖也进了和尚们的腰包。
不过呢,寺庙里的和尚虽然见多识广,毕竟对金银器皿、青铜礼器和珍宝书画所知不多,为了避免损失,便请了不少高手前来坐镇,早期的鉴赏业,也从文人那里,转移过来,成了经营手段之一,聪明的和尚们,专门雇佣了一些聪明伶俐、眼力好的小伙计,专门负责鉴定抵押的东西,这就开创了另一个行业:鉴赏业的正式出现。
隋唐之时国力鼎盛,万国来朝,质库成了商人们最爱的行业之一,也不管是不是寺庙,都能开设,且行规、忌讳、用人、出货定成了章程,生意越做越大,到了北宋年间,天下风从,中原各地自京都、各路、府、军州县,全都出现了星罗棋布的质库,民间改名为当铺。而北宋中后期古玩行正式成行,又源于当铺收的珍玩古器太多,品类太杂,压本钱不说,不少东西当铺里的伙计、师傅还认不得,不好贩卖换钱。不得不由更加聪明的商人专门开设古董铺子一面从民间收购、一面从当铺收货,一面再贩卖给有钱的王公亲贵财主富商赚钱。因而典当行业跟古玩行,本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孪生兄弟。
到了大清国,当铺成了上至皇室,中至文武百官,下至富商大贾最喜欢经营的行业,不仅皇室分封诸王贝勒要赏几个当铺做资产、文武大臣们叫家人代理开当铺赚钱,到后来,连各省的税收、厘金、盐税也存入各地的“官当”生息,用来给各级官僚发补贴薪水,端的是生意鼎盛达四海,遍布大清十八省及边疆各地。
老年间因晋商、徽商精明,开办的当铺利润非常好,天下景从,由此,天下的当铺分成南北两派,北派以晋商为主,徽商为辅,南派则以徽商为主,形成了当铺里一种特殊的语言文字和书写当票子的规格,别说一般人,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看起来也像天书一样懵懂无知。比如: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徽商的当铺里伙计,都叫:吆饿洒西录楼空憋,在当票上写日期、利润,也都用非常潦草的草体字,只有本行业的人才能看懂。
当铺的铺面,也跟其他行业不太一样,尤其是大当铺,房屋大青砖砌成,坚固高大,铁叶子大门,墩壮厚重,有的大门外,还有高大的木栅栏,这就是防火防盗防抢劫。当铺大门外,照老例,都有个五尺多高的大旗杆,一根粗大的油漆木桩子,上面雕刻藏爪的盘龙,行里,叫钱龙绕金柱。只要远远看见这个柱子,附近必然有当铺。当铺里的各种库房,更是森严坚固,全是大青砖壁垒、地面都是桐油砖,窗框、窗棂都用铁条焊接而成,里头靠墙是木架子,摆放着收来的金银器皿、古玩青铜、玉器书画,每个架子边上,有本详细的账册,说明架子上物件的价值、抵押金额、利息和到期日子。地下摆满了一个个铜头大圆钉子包裹的樟木大箱子,里头放着各种抵押来的绫罗绸缎、皮衣皮裤皮桶子。这些库房,平时要防鼠、防火、防蛀、防潮,夏天还得拿出来通风。
当铺的营业,也跟其他所有行业不一样。其他衣食住行的行业,客人来了必得殷勤招待,笑脸相迎,还得弓腰曲背着赔笑脸。在当铺这里,可没有这套。一进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排又高又大带着木栅栏的大柜台,冷冰冰像一堵墙似得把客人挡在外头,这柜台,高约五尺左右,个子矮的人,还得踮着脚才能够着。当东西的人,把手里的东西举着送进柜台,高站在柜台后面的伙计,俗称叫“朝奉”,是所用行业伙计里,脾气最大、本领最高的一种人,他们学成出师之后,根本不用像其他行业那样或是赔笑、或是伺候客人,而是挺胸叠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盯着客人。
“当多少?”当铺伙计只会冷冰冰问你,绝没有什么笑脸。客人说个价格,如果伙计觉得合适,直接收东西、开当票子,给你几两银子。如果觉得不合适,伙计直接把东西推给你,任你再说好话,也不搭理你。
当铺收东西,跟旧货铺子买旧货可不一样。他只要看重你的东西好,要的当价又不高,酸定了你肯定要赎回,不会太压价格,毕竟是靠利息吃饭,而不是靠东西本身。
然而,送到当铺里的东西,朝奉伙计们吆喝起来,写成当票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仿佛跟你当来的物件,一点关系也没有喽!客人当的物件,必得先褒贬一番,真的说成假的,好的说成坏的,加上草字,有的不懂当铺规矩的,得气个半死。比如说,玉器,必然写成:硝石。花梨、紫檀木,必然写成:紫木,乌黒木。青铜器,写成:铜锅、铜碗、铜壶、铜瓢。金器必写:冲金(成色不好的金子)。银器必写:潮银(成色不好的银子)。古瓷珍玩,写成:破瓷瓶、破瓷壶、破瓷碗。珍珠宝石,必写成:坏珠、色石、假石、小石等等等等。其他什么杂件怀表和陈设,必然都得加个“破”字。
伙计们吆喝也是一绝。假如当皮货,那得吆喝:“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当绸缎衣裳,吆喝:“油旧破补、缺襟少袖、破衣烂衫一件!”。当金玉宝石,吆喝:“短斤缺两、破边裂纹,冲金一件!或坏珠烂五色石头一件!”。当书画字帖,吆喝:“破纸烂字、有字破画一件!”这些吆喝声,很快就被记账的伙计写到当票子上,能把不懂规矩的客人气死都不偿命。
可是当铺贬低客人的物件,绝不是拿宝贝真的当不值钱的垃圾,这是行内的规矩。当铺不是古玩行、不是珠宝行、更不是绸缎庄,这些物件拿来是抵押的,比原来物件实际价值少的多,比如一件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玉如意,拿来当铺,最多当一百两银子,还得说是破石有冲如意一件!再一个,如果把客人拿来的东西,真的写成:金玉如意、猫眼宝石、羊脂玉、碧玉、碧玺翡翠,或贡缎、月云纱、江绸、实地纱、彩绣、缂丝、川金,或汝窑、钧窑、定窑、宣窑、成窑,赤金、白银等等等,万一到时候客人拿钱来赎东西,有一丁点损坏,或不承认是自己那件古玩珍宝,认定是当铺造假。这就得惹上官司,各种麻烦也随之而来。所以,当铺这行的规矩也跟其他行业天差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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