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振大爷突然换了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笑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莺儿,这是好事嘛!哎,你也是苦人家清白姑娘出身,这些年在那种地方,还有一颗清白之心,从良之念,这就是好事!既然你跟表哥情投意合,爷不是铁石心肠,没有不成全你们的道理!不然,爷就不配在风月场里混了这些年!这事儿,包在爷身上了!”众人仿佛见了爪哇国土人似得被他的话惊得哑口无言!纷纷起身行礼,莺哥噗通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我替我自己和表哥,谢谢贝子爷如天之恩!我们无以为报,只能给您老人家立个长生牌位,天天叩头礼拜,愿贝子爷和老王爷福寿安康,长生万年!” 噗通噗通叩了无数的头,众人也陪着掉泪。 振大爷赶紧拉起了莺儿,异常安详温馨的看着她问:“可是你得告诉我你表哥在哪儿住,爷好把他找来问问,再赏银子赎你啊?说吧,我这就叫人去寻他,然后给你赎身,再送你俩高高兴兴回家享福!”“他、他是大栅栏嘉恒当铺黄家的仆人,就是进去大栅栏东口那一家,离同仁堂很近,是跟他们家公子从山东来的。住在棉花胡同黄家。”莺儿惊喜交加抽泣着说了,只顾振大爷的笑脸,没注意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来人!快去王府把二管家叫来,说大爷我有急事找他!”振大爷朝外喊道,一转身,嬉笑着跟姑娘们闹成一片,特意掐着莺儿的白嫩嫩的小脸说:“你该敬我几杯哦!呵呵呵呵,莺哥,这回你可给爷帮了一个大忙!” 见莺哥不明所以的呆愣愣望着他,振大爷阴阴笑道:“放心,佛天菩萨也必定保佑你!”在黄家避难的孙玉宸公子自从给善王爷介绍的那位贵人看过了病,一直没敢出门,只留在黄家读书写字,或者跟黄汉恒聊天、下棋,日子过得也算安宁。不过,善王爷很客气,时不常派王府仆人来送东西,顺便给孙公子请安。这“安”请的实在令人厌烦,今天送满洲饽饽、明天送正明斋的大八件、小八件点心、后天就送正阳楼的烤全羊,不然就是柳泉居的莲花白、果子露,东兴楼的一品锅,或是几件订做好的绸缎华服、鞋帽袜子连同夏季避暑用的丸散膏丹、扇子冰果、江南的茶叶和塞外的黄烟,有几次还送来了大内祭神的白肉,送东西的人整日川流不息源源不断,把个孙公子住的地方堆成了杂货铺子。黄家大爷看在眼里,可有点闷闷不乐,倒不是他嫉妒,他找了弟弟和孙公子谈了,跟皇室来往,可别太近乎,宫廷王府的事,可都没谱,不定哪天说翻脸就翻脸。因此,弄得孙公子更是坐立不安、郁闷不已。不几天,三虎从青帮的通州把头那里,接到了江南来信。信是山寨的大当家大虎让人写的,信上说自打孙公子走后,大虎就派人去了江南寻访孙家的境况并通知了常州府青帮的兄弟们,不知为什么,孙府安然无恙,据从士绅和邻居那里打探来的消息说,起初确实是有人想迫害孙府,此人来头还不小,不过被江苏巡抚和常州知府给化解了,孙家老太太倒是没事,只是深居简出,并不见人。具体情由,尚在访查中,大虎先给孙公子报个平安信儿,并提议,如果在京无事,可以跟三虎先回山寨,待打听好了,再护送他回家。信儿一来,勾起了孙公子的思乡之情,便跃跃欲试着要回家。黄公子自然不依:“哥好容易出趟远门来了京都,再多待阵子,等兄弟相完了亲成婚之后,再一起南归不迟嘛!再说信里说了,令堂在家也没什么大事,先写个信,让三虎派通州的人送回去安慰安慰,说等秋凉儿了回家。”。孙玉宸觉得有理,好容易在人家黄家住了这么久,黄汉恒还要结亲,自己这当口走了,也说不过去,便连夜给老母亲写了封平安信,让三虎去通州送信。这天早上,黄汉恒一脸忧郁的来见孙公子,孙公子问:“贤弟这是怎么了?”。黄汉恒迟疑的说:“哥,您还记得在山寨里救了我们主仆三人那段,跟着我的俩仆人吗?”。孙玉宸回思了一下,点点头。黄汉恒搓搓手为难的说:“其中有个叫黄贵的小子,二十多岁,是我从小的仆人,人也算忠义,在刘家镇那趟,也是他跟着我的。哎,也不知怎么了,前天不见了……”“什么?!”孙玉宸顿时大惊失色忙问:“怎么会呢?不是一直跟着你在家吗?”孙公子不知为什么,很有些不安。虽说在刘家镇再次会面之后,就嘱咐黄汉恒吩咐仆人们千万不能乱说,尤其是三虎兄弟的身份和刘家镇狮犼观音显灵一事,三虎毕竟是土匪出身,在京都天子脚下,一旦查出来,那不是羊入虎口?!《大清律例》上载有明文:凡是盗匪,一经确认,不论首犯从犯,一律斩首示众!还得牵连黄家一大家子!而自己家这尊狮犼观音的神异之处一经传播,还不得引起别有用心人的觊觎之心?!黄公子一听也急的团团转,孙玉宸劝了劝,赶紧派人去找,三虎去通州送信,几天才能回来,又不敢跟黄汉昌全说实话,俩公子坐在家里生闷气。话分两头。振大爷在私宅吃喝嫖赌闹腾了两天,外头又没有外事,老佛爷最近也没叫他,好容易过了几天舒服日子。这晚,把福王府的二管家叫来说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振大爷抽足了大烟,在景泰蓝鎏金紫檀框玻璃面明灯下显得神采奕奕,宽大的红木云榻炕桌上摆着一套十分精致的鸦片烟具,白金的烟灯、赤金的烟碟、烟盒,一只玉竹烟管镶着象牙的烟嘴和海泡石的烟斗,烟管上嵌着满天星似得红蓝宝石,在振大爷手里摩挲得更加明亮,看得二管家两眼冒光,口水直流,心说:好玩意!比老王爷那支碧玉的还名贵!“嗨!我说你又踅摸上什么了?眼珠子都直了!别打爷这套烟具的心思,这可是内务府那大人从东洋日本给爷订做的。我知道,你也好这口儿!这事只要办成了,爷赏你一套镀金掐丝珐琅的,带外一箱印度产的上等人头土,比咱们的云土有滋味儿多了。今儿爷先给你的点香的尝尝。”说着振大爷从赤金圆烟盒里,拿出一个白色小包。二管家伸长了脖子盯着问:“大爷,这、这是什么奇巧物件?”“这叫白面儿!也是打东洋日本来的,贵极了,也香极了!三十两银子一小包呢,比咱们的烟土、烟泡儿都过瘾。拿回去,找根纸烟,这么一墩,前头空出一块,用指甲盖挑一点白面放进去摁一摁,点上洋火猛吸一口,保管你小子什么忧愁烦恼都忘了哈哈哈哈,确实是东洋小鬼造出来的好玩意儿!拿去尝尝。”摇头晃脑的振大爷哈哈大笑扔给二管家,馋的他把白纸包摁在鼻子上使劲儿闻了闻,直舔舌头,忙不迭揣进怀里。“你坐下说,站着这么高,爷看的脑仁儿疼!”振大爷懒洋洋吩咐。二管家赶紧打千儿谢了,谄媚的笑道:“奴才们站惯了!哪有在主子面前坐的道理。大爷,放心吧,事情有眉目了!”。“哦?真的?!”振大爷不敢相信似得努着嘴。“是!那天晚上大爷吩咐完之后,奴才就叫了几个忠心得力的家丁,第二天就在黄家附近埋伏了,等那小子一出来,当时就给了他个闷棍!带回咱们王府马厩,跟那个小贱人见了一面儿,俩人抱头痛哭,甜哥哥蜜姐姐的说了好一阵子话,按您的吩咐,奴才又把小贱人弄走了,那小子骂了半天儿,也就老实了!大爷,您真是诸葛孔明在世,这计策用的实在是高!”二管家满脸笑成了菊花,举着大拇指伸给振大爷,岂料振大爷一摆手:“别他娘拿好话甜呼我!赶紧说正事!”“嗻!奴才软硬兼施,给那小子说明白了,只要是老老实实听贝子爷的话,把那个什么孙公子观音像的事儿说清楚,贝子爷必定大发慈悲,不仅重赏他!还把莺儿许配给他,让他们远走高飞,过他们自己小日子去!嘿嘿,还真灵!那小子没用大刑,一五一十就全撂了!孙公子带的行礼中,确实有那么一件观音像,好像还是他们家祖传的物件,据说在山东省德州府一带遇险,全靠了这尊神像,当时宝光万丈!瑞彩千条!菩萨还显了广大神通呢!救了一方百姓,他们主子吩咐他们不能乱说。因为这位孙公子,在山东一个土匪窝里,救了他们,跟随的,还有个土匪头子!”“土匪?哪儿又来了个土匪啊?”振大爷摇摇头:“别说那小子胡扯八道吧?一个小小的毛贼土匪,敢大天白日的进入京都!谁给他的胆儿!”。二管家连连作揖:“我的爷!他都那样儿了,哪里敢说瞎话蒙咱们?真的!土匪窝里、德州府这俩事,他都在场,看得真真儿的!当时吓得他们都屁滚尿流的,不然哪能在莺儿面前诉说呢?而且,我派人盯着黄家了,最近,善王府跟住在黄家这位公子,走的可是很近,据说,善王爷还请他去给看过病呢!”“看病?!”振大爷一脸迷糊:“善王一顿饭能吃三斤白煮肉!他有个屁的病啊!上回撂跤,连曾格林沁的孙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有病?土匪、神像、黄家、看病……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啊!”振大爷沉了脸:“这黄家是不是山东把当铺开的满世界都是的那个黄家?庚子后给朝廷捐了一百万银子,老佛爷还赏了他们家个三品衔儿??”“大爷圣明!不是他家还能有谁?!听说他们家是金银满库、米烂陈仓!良田数十万亩,牛羊百万。算得上山东第一个大富豪。比胡雪岩当年不差呢!”二管家陪笑说完,见振大爷缓缓躺在大红金线蟒缎的靠枕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就知道是想心事呢,低头哈腰不再言语。半晌,振大爷猛然坐起来,咬着细细的白牙眯着三角眼仿佛一条看见猎物的眼镜蛇,幽幽的目光变幻莫测,招手叫过二管家:“先把那小子和小贱人分开关好,好吃好喝的供着,爷自有妙用。这回该着咱们爷们发财!又有神像,又有银子,嘿嘿嘿,该着爷走一步大运,在老佛爷跟前儿露脸儿!你听着,咱们……”灯光摇曳,青玉香炉的檀香氤氤氲氲充满了屋子,振大爷和二管家咬了半天耳朵,定下毒计,要害人抢宝!善王爷这几天很高兴,在他王府新修的西洋二层小楼里,时常打开洋人送的会放音乐的大喇叭话匣子,放一段儿谭老板的《定军山》或者《空城计》,一边随着哼唱着曲调,一边点燃英国人送的雪茄烟,深深吸一口,再吐出来,那精神头和滋味儿,简直美极了!这种美妙,比他兼任御前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得的那些万岁爷或者老佛爷的赏赐还美。听大内熟悉的御前太监悄悄说了,这几天,万岁爷身子骨儿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吃东西也有滋有味,胃口也开了,原先一宿宿睡不着,如今,一夜能睡3个多时辰,每天除了批奏折,也能在瀛台周围溜达溜达活动活动喽。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在宫里,谁不知道当今光绪爷在老佛爷的残酷压迫下,活的惨极了!自大清国入主中原以来,还从没有过这么悲惨的皇上呢。且不说自小吃饭喝水就没吃饱喝足过,成天在老佛爷那张喜怒无常、暴虐、残刻的冬瓜脸和虎目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了三十来年,就是戊戌变法后老佛爷那种虐待,天天派太监恶心皇上,到庚子年八国联军侵华,老佛爷一怒赐死珍妃。这一切一切的打击,都让才三十出头可病病殃殃的光绪爷一阵时间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位主子,别说比康熙、雍正、乾隆这几位老祖宗,就是连道光咸丰这俩祖宗的生活,也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一个老太婆跟关犯人似得圈在瀛台,爱新觉罗皇室哪辈子受过这个罪?!没法子,谁让老佛爷是咸丰爷的二房妃子,同治爷的亲妈呢?妈的!看来当年康有为说的也不错,要说大清毁就毁在这个老娘们儿手里啦!尽自善王爷对光绪爷忠心耿耿,对老佛爷残忍跋扈、穷奢极欲牢骚满腹,可他也是远支亲王,从来也不敢把心思表露出半点儿来,要知道京城里屁大点儿的地方,老佛爷和各王府的探子众多,一个不留神,自己就先玩完喽。不过,这回偶遇的这位孙公子,确实是高手,看病诊脉那是手到擒来,皇上才三十出头,老佛爷都七十多喽,等哪天一口气口气上不来,皇上躬亲大政,任用贤能,革除弊政,大清国还是大清国!因此,信心满满的善王爷这几天无论进宫伺候差事还是回府,都是雄纠纠气昂昂,挺胸抬头,大步流星,精神头儿十足!见了各王公亲贵大臣,也是提着气,要让他们知道,总有万岁爷出头的那一天!自然,光绪爷身体日渐好转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从来没跟任何台面上的人物说过的机密大事。原来,自从庚子事变之后,善王爷跟日本人热络起来,东洋人不错,不仅在八国联军侵入京都战争中,保护了他的财产,赔款大纲确定后,还拿出点儿给了善王,要“亲善亲善”。东洋人还帮着大清国建立了警察制度,成立了巡警部,后来改成内政部,警察总署这个管治安的总部,现而今就掌握在善王手里。不仅如此,善王还以“京城内向来没有专业救火队,万一皇城大内失火,各衙门及禁军救护不及“为理由,奏请建立了一支内城“消防队”,老佛爷和秉政的福王不是老迈不堪就是颟顸守旧,只知道消防队各国都有,就是救火的嘛,下旨准奏。可善王得了准奏的旨意后,却从自己管理的蒙古正红旗、满洲镶红旗下,秘密招募了一千多名年轻壮汉,拉到南苑兵营里,借助日本教官和自己旗下的心腹军官,天天训练登梯子爬墙和体能、军纪、射击,这些人不仅练习救火,最主要的却是按照军队的格局教训,还从日本偷偷进口了一批村田步枪和小钢炮,配发给这支“消防队”,逢年过节,都是大把的银子撒出去,这群生龙活虎的旗人小伙子们都被他喂得饱饱的,为的就是万一等到“那一天”,老佛爷不行了,防备福王和袁大军机的北洋军危害万岁爷的招数,到时候真闹腾起来,善王第一个登高一呼,号召蒙古各旗主王爷带兵入京,自己领着消防队入京,勤王护驾!先护住西苑三海和皇城内外,再请圣旨将福王爷俩儿和袁世凯等人一口气全杀掉!除掉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给万岁爷好好出出气。如此再一步步扫清老佛爷的人,请皇上亲裁大政!善王爷厉兵秣马的预备着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担心皇上的身子骨太弱,等不到那一天,如今没关系了,有了孙公子,算是保全了大清皇室,这个功劳到时候怎么重赏也值得,前些天在瀛台跟皇上提了提,光绪爷悄悄说了:“朕早已心中有数,亏待不了他。过段日子先给他个出身再说。”善王管的内政部里,也养着一棒子密探,跟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的密探番子,算是并驾齐驱,凡是京城内外九城的大事小情儿,密探们每日都有密奏呈上本部堂官儿,再直报给善王,善王爷对京都内外的防务、兵力部署也是一概门清儿。这不,这些天外头密探来报,说是福王的大儿子振大爷,整日在四九城里跑个不停,专门去买卖家和古董铺子,要找寻一尊什么狮犼观音像。狮犼观音?善王爷隐隐约约也听在颐和园乐寿堂伺候差事的太监、侍卫们说过几句,是老佛爷要的。“呸!这个傻东西!还想着请尊佛像继续给老佛爷遛沟子拍马屁呢!等着吧,有你和你爹好瞧的!”善王爷狠狠的啐了一口,吩咐人:“来人,今儿把黑龙江巡抚送我的那对熊掌做一只,配上一样儿鹿尾、一样儿山鸡、一样松鼠鳜鱼,打个盒子,给孙公子送去。就说我说的,过阵子有好信儿,让他等着。”“嗻!”善王掏出赤金怀表看了看,又喊来管家:“去备马!爷要去南苑看看!午饭你们伺候福晋们吃就得了。”说完大踏步出了王府,直奔南苑。善王府外头树荫里,有几条短衣打扮的汉子盯着善王爷骑马匆匆去了,赶紧坐上驴车,也一溜烟儿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