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车，是很落后的老车。

    现在没人再坐了。

    小车班把这辆车派出来，等同于打李大成的脸。

    刘虎虽然不懂里面的弯弯绕，却也知道这辆车的车况并不好。

    所以他开得小心翼翼的，只求稳。

    遇到有坑的地方尽量绕过，实在绕不过就左边车轮进坑，务求右边副驾驶位安稳。

    李大成坐了一会车，非常满意：“车开得挺稳呢。”

    刘虎不敢分神，眼睛一个劲的盯着前方，只是嘴里嗯了一声。

    李大成反而更加满意了。

    二十多分钟后，到达火车站。

    李大成找了关系，直接把车开到站台。

    等到老首长被搀扶着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站台上的李大成：“大成？这一晃十几年过去，我都不敢认了。”

    李大成激动的双眼都是泪，快走几步，啪一下行了个军礼：“首长好！”

    “什么首长不首长的？我已经退了。”老首长笑眯眯地与李大成握手，看到了后面的吉姆车。

    笑了笑，却没说话。

    看到老首长的笑容，李大成脸上全是羞愧，“老首长，是我安排的不周到。”

    吉姆车是他唯一能借出来的车。

    如果今天不用这辆车，他就得用边三轮来接老首长了。

    到时，更不堪。

    “你一个小小的保卫科长能给我安排辆车已经很不错喽了，大成啊，你别往心里去，没事没事。”老首长刻意把小小的这三个字咬得极重。

    又捶了下腰，“坐了几天火车，可把我颠死了。”

    李大成搀扶着老首长，走到车前。

    刘虎已经事先打开车门。

    “这一坐车，我就想起当年了。”上车后，老首长感慨起来，“以前哪坐得起车啊，首长们都是骑马骑驴。我呢，跟在后面跑。”

    “就这样，一路从北打到南，再从南打到北！”

    “再后来，你大伯做了我的警卫员。突围时，他穿上我的衣服和我分开跑……你大伯五个兄弟，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后代。”

    说到这里，老首长叹了口气。

    李大成恭恭敬敬的坐在后面，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老首长讲话。

    “先去看看老战友们。”老首长这次来，就是祭拜老战友。

    “去烈士陵园。”李大成拍了一下驾驶位。

    “是！”刘虎应了一声，车子出了站台，四平八稳的朝着市中心驶去。

    老首长一路也没觉得颠，下车的时候，不禁夸了一句：“小同志挺会开车的嘛。”

    刘虎想顺着说句感激的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老首长越爱越喜欢：“这一看就是青瓜蛋子还没熟，心眼实诚。放到部队里，就是个听指挥，敢冲敢杀的好战士。”

    李大成搀扶着老首长经过时，轻轻地拍了一下刘虎的肩膀。

    进了陵园，老首长祭拜一番后，坐在碑前哭诉。

    “老伙计们，我来看你们了！……我现在也走不动了，坐个火车都觉得累。”

    “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咱国家成啥样了……真好啊……我这些年去了你们的家乡，看望了你们的家人后代……挺好，他们都挺好。”

    陵园的人听到老首长的话，大惊失色，连忙给地区打电话。

    不到十分钟，几辆上海轿车驶入了烈士陵园。

    专员和副专员们下车后，一眼就看到了这辆停在车位上的吉姆。

    从三号车下来的王厂长看到吉姆的车牌号有些眼熟，脸色微变，跟随专员进入陵园。

    几辆光鲜亮丽的上海轿车停在这辆吉姆车前，越发把吉姆车衬托得破败不堪。

    刘虎瞅了瞅这几辆车的车牌，一号二号三号，吓得把吉姆车擦了又擦，头都不敢抬。

    一个司机走到刘虎身边，递了支烟：“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

    厂长的司机给他递烟，刘虎急忙弯腰接过烟：“你好你好，我叫刘虎，我是纱厂的厂子弟。”

    听到刘虎只是厂子弟，不是小车班的司机。司机眼皮子剧烈的跳动了几下，他强扯出一抹笑：

    “刘虎同志，辛苦你了。这车，不太好开啊。”

    “是不太好开，开起来哪哪都响。”刘虎想掏火柴，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一根。

    看他一个劲的掏兜，司机拿出打火机，直接送给他，“这个打火机你拿着。”

    “哎呀，这是外国货呢。”刘虎眼睛一亮。

    司机强扯着笑容：“我还有事，你先忙着。”

    不等刘虎回应，小跑着往陵园里跑去。

    陵园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刘虎不知道。

    老首长出来后，依旧还坐他的副驾驶位，身边依旧是李大成陪着。

    一号车二号车三号车硬生生地等着，直到这辆吉姆车发动之后，才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

    几辆摩托车呼啸着驶来，在前面引路。

    刘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开车，一切听李大成指挥。

    街上的行人都看到了怪异的事情。

    地区最尊贵的三个车号，全部跟在一辆老旧的吉姆车后。

    王厂长坐在三号车里，脸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

    下车时，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一点异样。

    中午，陪同老首长吃了顿饭，又安排老首长在地委招待所住下。

    王厂长拉住了李大成：“这辆吉姆车是当年咱们部队缴获的战利品。纱厂扩建的时候，就把这辆车分配到咱们厂。”

    李大成知道王厂长这是睁眼说瞎话。

    这辆车的出厂年份是48年，怎么可能是缴获得来的？

    他知道王厂长下面还有话说，便不出声。

    王厂长紧紧握着李大成的手：“几十年来，这辆车为咱们厂立下了汗马功劳。”

    “今天这辆吉姆车搭乘着老首长，来见见当年缴获的战士，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既然这辆车已经见过当年的战士，就不好再让老首长乘坐了。”

    听他语气中带着哀求之意，李大成也不愿意和王厂长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便沉吟了一下：“我进去请示一下。”

    几分钟后，李大成从老首长房间里出来：“老首长允许了。”

    “好好好。”王厂长终于松了口气，“你好好照顾老首长，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

    告别李大成，王厂长的司机开着那辆吉姆车往纱厂而去。

    而此时，小车班的科长还在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看杂志。

    不一会，他看到吉姆车回来。

    把椅子朝旁边挪了挪，只当没看到。

    一两分钟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科长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

    “车子停好了？不忙着交钥匙。我得先去检查检查，要是开坏了，你可得赔的。”

    小车班的科长悠哉悠哉的站起来，转身伸出手。

    然后，他伸出的手就僵硬的停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一滴冷汗从额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