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父母的案子,因为现如今互联网的发达而被不断解读。凶手的残忍更是被一再提及,而媒体人最擅长的就是挖掘背后的故事,无论是凶手还是受害人的。其中陆文麟自杀,和贺青柏悲惨的人生际遇被反复拿出来做文章,几乎所有的长枪短炮都蹲守在苏棠家老房子附近,希望挖掘出新的新闻信息。而此时的苏棠则是和顾珩止坐在陈阿婆的糖水铺,正好能看到老房子附近蹲守在寒风里的人,她看了两眼就把身子转了回来,朝里,和顾珩止面对面。“没想到A市比G市那边还冷。”苏棠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顾珩止将那碗端上来的红豆双皮奶推到了她面前,“先暖暖手。”苏棠捧住,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阿婆,这里打算卖掉了么?”陈阿婆在打毛衣,小衣服小裤子,大多是小孩儿后来不爱穿的款式,可装载的却是阿婆满满的爱。她推了推老花眼镜,乐呵呵道:“岁数大了,做不动了,原本前两年就有主顾来问盘铺子的事儿,当时舍不得丢。不过孩子上学要人接送,咱们老两口就打算在儿子儿媳妇小区附近买个二手的,图个照顾便利。”“嗯。”是好事儿。苏棠点了点头,只是神情露了些怀念,“以后就吃不到陈阿婆做的双皮奶了。”顾珩止说,“尝尝看。”苏棠狐疑地遵从舀了一勺,用眼神询问怎么了。顾珩止笑,“跟陈阿婆做的比还成么?”苏棠倏然瞪大了眼睛,难怪刚才顾珩止消失了一会儿。“这不是商业机密……”陈阿婆咧着嘴笑,“什么机密不机密的,男朋友会疼人,是修来的好福气哦。要给阿棠做,阿婆什么都肯教哈哈哈。”显然对于阿棠有个好归宿这件事十分高兴。最重要的是,陈阿婆没老眼昏花,这趟阿棠回赖,明显看着就跟上一次不一样了,气度更从容了。她摸不清是谈了恋爱,还是那一桩悬案了了,就是想到最近的新闻,忍不住一阵难受唏嘘。原来说贺老师是凶手,陈阿婆心里念着贺老师的好,是怎么都不相信。就是半夜里睡不着还会坐起来拉着老伴儿聊,聊贺青柏那么老实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了阿棠爸妈呢。现在那个叫林玲被抓,可陈阿婆胸口憋着的那股气就是没法抒发。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前阵子有个女的来,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的,看着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我听见她说贺老师,跟她聊开两句,你晓得那个是哪个么?”陈阿婆说着,连毛衣都不打了,搬了条凳子坐到了苏棠旁边。苏棠摇头,猜不到。陈阿婆眼角发红,是气的,“就是当初害得贺老师没了工作的那女娃娃!我觉着奇怪多问了两句,就开始哭,说是她害了贺老师!还真是她害的,要不是她做的那缺德事,还跑去告发,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走到了岔路口往一条绝路上走了……”“什么告发?”“说贺老师猥亵,就是那女娃娃自个跑去告的,也不知怎么想的,白白让苏教授背了小人的名声,唉!”苏棠错愕的神情定格在脸上,“不是我爸?”那天贺青柏来,认定爸爸写的匿名检举信,吵架动手……“不是苏教授,唉,这事弄的,前几天还有记者来问呢,也问这事儿,我看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就照我知道的,确定的给他们说,不能冤枉苏教授。苏教授平时为人教育孩子,是严厉了点,但是严师出高徒嘛,也是为了……”陈阿婆还在说着,苏棠却听不进去了。脑海里鼓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开裂崩坍。后来,在陈阿婆走开时,苏棠道,“我不记得我爸的好。”这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就似乎从那凶案发生后,恐惧的记忆封存了起来,连带以前生活的记忆,剩下的就只有恐惧模糊的印象。“单纯的靠一次催眠就解决所有问题并不现实,你觉得呢?”苏棠看向他认真的眼眸,良久,应了一声,“……嗯。”看过了陈阿婆,顾珩止带苏棠去了教堂,位于西山郊外,造型很别致复古,红色的三角尖顶隔着老远可见。“这里是……贺青柏跟林玲入会的地方么?”苏棠和顾珩止走在建筑其中,问道。顾珩止点头,“还漏了一个。”苏棠暂时想不到,就听他报了陆文川的名字,是意外,却似乎是应该在意料之内的。“有时候,我会觉得陆文川和我有点像,同样像是在,回避A市这座城市,我因为我父母的死,他因为他弟弟。”抒情缓慢的信仰歌曲伴着管风琴悠悠荡荡。今天是周五,天主教的教徒们汇聚在一起做弥撒。苏棠并没有很深的信仰,但对一切宗教类的都心怀敬畏。她看了一眼顾珩止,发现后者停留在一座基督受难像前,“怎么了?”“天主教里有个词叫原罪,因为夏娃亚当偷食禁果,延续人类后代,即使是新出生的婴儿,身上携带了与生俱来的原罪,需要救赎。”“既犯了罪,便需要付出“赎价”来补偿,然而人类无力自己补偿,故天主圣父差使其独子耶稣基督为人类的罪代受死亡,流出宝血以赎相信者的罪。”顾珩止这样说的时候,非常像一个传教士,那是他对这里的了解,甚至说对整个天主教的了解。然而还只是片面,因为他们都不曾入过教会。“贺青柏的信仰与救赎?”苏棠是知道,一个人的信仰和固执会产生常人无法想象的能量。用在贺青柏身上同样适用。教会里的主事,听说了顾珩止和苏棠是为了贺青柏还有林玲的事情而来,神情显露痛苦和复杂。“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林佩佩在昨天刚从G市转移回A市继续羁押,而要等到最高法院判还需要些时间。但杀人分尸,无疑是罪大恶极,还有一点,林佩佩凶杀苏棠父母时,刚刚过了法定十八周岁年限一个月,请求被判死罪的呼声极高。“我听朋友说,贺青柏是在他朋友陆文川介绍下入会的是吗?”顾珩止这问题问得突兀,让苏棠侧过了头看了过去。很明显,顾珩止是在套主事的话。“陆文川……么,对,是的是的,两个人,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而且两人就连性格都有点像,沉默寡言的,可两个人待在一块的时候又不是那样子,嗯,怎么说呢……”“旁人没法融入。”顾珩止替他道。“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不过那只是一开始,后来在兄弟姐妹们的感化下,也融入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不过陆文川兄弟出国之后就没多少音讯、倒是偶尔会募集时会收到他的汇款。希望主保佑他。”在和主事聊天的过程里,苏棠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在的方向。是以,她几次回了头,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过道。没多久,教堂里的弥撒结束了,人们纷涌而出。苏棠再看,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背影,带着黑色羽绒服的帽子逆着人群往教堂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