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止这个点折返回来,显然是还有事要说。坐在办公室里的陆文川示意前台的小姑娘先下班,自己则慢里斯条地整理病案文档,“还是对苏棠的情况放心不下?专程跑一趟?”“说起来,我跟阿棠认识比较久,老师也是我介绍的,但是她现在对老师说的,似乎比我多。”顾珩止的语气像是不成熟的抱怨,也有丝委屈低落坐在了沙发上,“她把她父母的死视作心结,同时也影响到了她现在的感情能力。”“有些东西,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无法分享交谈。当她会下意识想在你面前藏起不完美的那一面,你应该高兴,说明她开始在乎你。”陆文川娓娓道来,心理医生当得久了,类似职业病,忍不住会从医生的角度去剖析,即便对方并不是付费的病人,他似乎意识到这点,“听说古代厉害的方士是看不到自己和亲近之人的命运,就好像我们这行,通常碰到和自己或者是和自己相关的,也会有偏离专业的时候。”“但,只要事后拨乱反正就好了。”“拨乱反正?”顾珩止狐疑喃喃了一遍。陆文川把一叠的资料归并到了档案柜,正好背对,错过了顾珩止眼底的探究,“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我们的专业是帮助在这个过程里迷惘了的人。但还有一点,适当的距离。”“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人与人之保持舒适距离也是一门学问。无论是朋友,还是父母,甚至是兄弟……多亲密的关系,打破了距离壁垒,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结果。”“原本只是关心,却让她觉得负担。适得其反……”陆文川点头,回转过身子,眼眶那一刻有些微红,“……也许会成为让自己终身的遗憾。”“老师有过那样的遗憾?”顾珩止略拧了下眉头,开口问得算是直接。陆文川看了他良久,苦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你们两个有点像,但如果他有你一半的心性,也许就不会走到那条路了。”“我说的那个是我弟弟,不过十几年前死了。”陆文川的表情仿佛透过顾珩止在看着谁,在提到‘死’字的时候手指似乎不受控地蜷缩了下,充满无力与悲伤。顾珩止微微讶异,“……对不起。”陆文川摆了摆手,“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跟我弟没了爸,长兄如父,我就接着拉扯他长大。我弟弟从小很好学,学什么都不费劲,比起我小学毕业就出来干活不一样,他是块读书的料子,脑子里总装着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总说着有一天都会实现的话。”他的表情陷入回忆里微微扬起嘴角,“他能念书,我就供他念,大家都说他有出息,将来出人头地,是要带我一块享福的。”“他也说,要好好念书,将来接我去城里过好日子。”“可是他死了。”这句话是顾珩止说的。说的是事实,却又似乎给陆文川增添了一道新伤口。“这些是在我的自传之前,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陆文川的眼皮往下一耷拉,悲伤的情绪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自己能走出来,就像我希望我弟弟能走出困扰他的情绪,然而,我们都没成功。”所以他的自传生平,都像是把弟弟的存在抹过去了一样。“A大第一学府的压力,我弟弟要强和沉闷的个性等等。等我发现他有自虐自残倾向时,是在他一次离校回家住的周末。”“所以那本书的序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指的就是老师的弟弟?”“嗯,当时连像样的专业医生都没有,一提起来,反而说是神经病看的,带着这样的偏见,反而延误了最好的时机。而国外好的医生我们没有那个条件,我就通过书店里买的相关书籍开始,一点一点的摸索。”顾珩止忽然眉头动了动,在那种情况下的陆文麟,如果被陆文川当作心理病患者研究,他突然说不上一种什么感觉,但绝不是好的体会。无疑,陆文川是有天赋的,所以在上半生坎坷后,下半生的成就累累,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积累。但无法身列其中,是永远不会知道那过程如何的。“其实,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也不知道算不算阴差阳错,还是,冥冥之中,他在指引着我。”他的这种心理其实很好分析,既有对自己现在成就的满足,又有对弟弟过世的失落悲伤。陆文川依如他记忆里的一样,温和,博学。克制,律己。手机嗡嗡的震动音再次响起。陆文川冲顾珩止点了点头示意抱歉,背过身接起电话去到了窗户旁。顾珩止则识趣地在旁边闲逛了逛,其实从第一声招呼就听到了那头细弱电流里的隐约女声。不过陆文川四十多的年纪,有过一次婚史,听说还是在R国留学的时候,可惜没能修成正果。如今,就算是再谈也没什么。在顾珩止的有心回避,和陆文川的心照不宣下,对话很快就结束。而在陆文川来到顾珩止身边时,顾珩止正对书柜里新出现的相框产生了好奇。“这是老师吗?”顾珩止指了中间的少年,轮廓模样,跟现在的陆文川放在一块比较,有迹可循。“嗯,那就是我弟弟。”陆文川指了相片里的另一个给顾珩止看,“前些时候回福利院做了次活动,院长找出来的照片。我弟弟不爱照相,反而,家里没留下什么影像。”照片里,两男一女,除了兄弟俩,还有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抓拍的过程里,陆文麟将蛋糕喂给小女孩儿,看着她吃脸上的表情十分满足开心,而小女孩儿手里捏着蛋糕上面的樱桃不知要送给谁,定格的一刻里,似乎当下的快乐愉悦能溢出来。“那个福利院就在我们大院旁边,我弟弟调皮,扒了栏杆给我钓回个弟妹,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好玩?”“当时我以为等文麟毕业,我就能喝上他们两个的喜酒,谁知道……”陆文川笑说着的,却抹了抹眼,神情里透露几分缱绻怀念,“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有那股子劲儿,所以,很多时候我会把你们两个搞混。如果他还活着,该多好。”顾珩止原本就不擅长安慰,而显然陆文川也不需要,那些情绪就很快被收放好,一个得体的中年人该有的情绪管控。“老师,有些事,有些话烂在心底反而不如说出来的好,每次让你成为情绪的接收人,我也希望能帮上点忙。”陆文川一愣,随即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好。”一个字,颇是感慨与郑重。不过不是当下,他显然是为刚才的电话提早结束工作要离开,“要一块走么,我送你回家?”“不用了,我骑摩托车来的。”顾珩止婉拒了,不过两人还是一道走出的楼宇。夜里溯面的寒风,入秋后早晚的温差就拉开了。顾珩止从陆文川的诊所回家,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刚进小区,就看到了路灯下孤零零的影子。一刹那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阿棠?”苏棠其实等得已经有点困,听到顾珩止叫她的声音,抬头冲他露了笑:“你回来啦。”“在等我?”“唔,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想你这么晚出去可能有急事?”苏棠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发现自己这个行为好像有点担心夜不归宿的丈夫?“也、也没有一直等,刚听到摩托车的响才出来的。”顾珩止把冰冷的苏棠抱在怀里,捂热乎了,眼角眉梢都是化开了的笑意以及有些心疼,“我很开心。不过以后还是别在外面等了,我更希望,你在家里等我。”后半句,他是贴着她的耳廓说的。痒痒的。带着几分故意的撩拨。苏棠脸一红,就被他抱着进了家门。身上宽大厚实的珊瑚绒睡袍,把她衬得跟只笨重的小熊一样。而顾珩止却还能轻而易举抱着,苏棠觉得硌着的地方硬邦邦的,充满力量。“吃饭了没?”“中午在食堂吃了点。”顾珩止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快十个小时,手上已经动作熟练地打开了冰箱,“有什么想吃的?”冰箱里各种成品半成品的速食简餐,不管是热一下还是微波炉转一下,都是很快的,只是苏棠除了懒,还挑。有顾珩止的日子,当然不愿意将就这些。“你做的都想吃。”客厅里,苏棠趴在沙发靠背上,朝厨房的方向看,无疑说的像一句情话。顾珩止当即咧了边嘴角,回头看了一眼苏棠,眼神脉脉温情。结果还是苏棠不好意思了,催促了一声‘快点儿做’。约莫一刻钟不到,炸酱面就出锅了。热腾腾的面,上面两大勺的京黄酱,码了白菜头丝儿,火腿丝儿,熏鸡丝儿……挨个的材料丰富,再浇上腊八醋,就能直接搅拌开吃了。苏棠闻着香气,就忍不住食指大动。一大盆的炸酱面,两个人分吃。面条劲道,搭配作料酱汁口感丰富。仿佛一下暖到了胃,再游走四肢百骸驱散寒意。“真好吃!”苏棠对于顾珩止的厨艺一贯不吝啬夸赞。当然,也可以说是来自被投喂者和饲主良好关系的建立。顾珩止看得她吃得不顾形象,嘴边还沾着酱汁儿像个花猫一样,咬着咬着发现两个吃着的是同一根面。面条绷直了一段距离,维系两人的对视。苏棠:“……”微感觉空气躁动。下一刻,就被人亲到了嘴上。面条一分为二,顾珩止抢了一大半,以及,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确实好吃。”说的不知道是面,还是她。苏棠老脸都要被小狼狗撩爆。借着收拾碗盘躲去了厨房。顾珩止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微信视讯,来自在某国留学热衷于跟人视频聊天的小公举。他看了一眼后面系着围裙,这刻非常有女主内,男主外温馨氛围的画面。把那锲而不舍的视讯给接了。“怎么这么久,你不会是在洗澡吧?”视讯那头,穿着高领白毛衣的女孩,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知性也不乏性感。顾珩止咧了一口白牙,“在女朋友家,给女朋友做饭吃。”“……你上次说的,有女朋友的事不是骗我的么?”女孩的声音有些激动不稳,也看到了视频一角的女人纤细身影,压低了声音质问。“我吃饱了闲的骗你。”“你妈都说你都快成性取向问题了,个死IT宅男怎么可能交的到女朋友,再说你心里头不是一直有那谁么?暗恋了十来年的,这就放弃另觅良缘了?”顾珩止顺着屏幕里的角度视线,发现苏棠不见,嘴角莞尔:“谁说,我女朋友就不能是她了,她现在就在我旁边,聊两句?”咚——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然后视讯就突然被挂断了。顾珩止搁下手机,就看到苏棠满面通红地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原来想兴师问罪,却被那句女朋友是她受到触动。挟杂了多年感情开花结果后的小心翼翼,与甜蜜。苏棠也觉得甜蜜。这种感觉很新奇,又有些微妙,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地被顾珩止的牵动着。在他幽邃目光的注视下,心底轻轻颤了一记,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珩止”。仿佛一个暗号,顾珩止眼神霎时变得更为幽深。“等多少年都值,只要最后在你身边的是我,中间的过程就是用来追求圆满结果的修行。”顾珩止把她圈在了怀里,埋首在她颈窝像是呢喃道。他轻轻啄了啄她颈窝那的敏感点。苏棠下意识闪躲了一下,然而她的闪躲似乎更加助长了顾珩止的决心。他一双眼睛像是带着火,炙热地灼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情到深处的自然拥吻,仍是让苏棠会有所紧张,顾珩止却总能轻易挑起她的情动,邀她一起沉沦。顾珩止用一根手指摩擦着她诱人的唇角,啄了一口,像是怎么都喜爱不够,深情吻住,“你是我的修行。”他说话的时间就贴在她的耳边,炙热的呼吸吹的她忍不住战栗了起来。“别……”苏棠剩下的声音呜咽在了嗓子里。顾珩止的唇舌带了些侵略性,扰的她不能够呼吸。安静的房间里,只余下了喘息翻转的美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