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珩止从第二次没有经过陆文川,和宋明昊一道进入轻井泽侦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丢失的短信是告知顾珩止,袁莉出车祸前调查到的刚好是陆文麟的案子,同时也查到了陆文川在A市活动的迹象。而在此同时, 他接到了宋明昊的电话。贺青柏在牢里自杀了。毫无征兆,在要求见过侄子贺志扬后,当天夜里用牙刷捅过了喉咙,以这样凶狠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贺志扬和贺青柏的对话稀疏平常,而且一点没透露出有轻生念头。前者一直想要为他的叔叔翻案,用尽所能。然而人却死在牢里,在终审判决下来之前。“贺志扬提起赵璐璐死在轻井泽的时候,贺青柏似乎很意外,而且说了一句,那天他见过赵璐璐。”“因为是贺志扬的亲人,所以赵璐璐隐瞒下这件事,并且一直未提起。甚至想动用自己的关系帮贺志扬,前段时间两人密集联系,以及联系律师都是基于这个缘由。”“……又让你猜对。”宋明昊顿了顿:“有一件事你猜不到,在差贺青柏跟赵璐璐的人际关系时,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两人扯到一起去了。”“陆文川。”顾珩止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复低沉,反而有一丝不稳。“陆文川跟贺青柏是同一教会的教友,不过一个是A市,一个G市,从表面看属偶然性事件,但不排除两人私下有联系。对了,我先给苏棠打的电话,不过她没接……”“我去老师那,阿棠在那。”顾珩止不等那头有什么反应,先挂了电话。路遇了好几个红灯,他焦虑地催促司机,“师傅,能不能快点?”“晚高峰啊!我也没办法!”司机摊了摊手回应道。后视镜里的顾珩止面色阴沉,司机看了宴前面又堵上的长龙,“这起码得堵上个半——”“不用找了。”顾珩止匆匆递了一张百元的纸钞,直接上了人行道,奔向陆文川的诊所。心理诊所看诊是要预约的,不会出现排队的盛况,相反一切井然有序。门口前台的小护士看到跑出电梯的顾珩止,就绽开了甜甜笑容:“顾学长!”“老师呢?”“在办公室,苏、苏小姐在里面看诊,您先……”顾珩止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大步迈向了那道紧闭的房门,手搭在把手上,却听到陆文川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催眠状态是以被催眠者的意志服从于施术者的意志开始的,如果没有这种服从就行不通。苏小姐现在的状态,我并不建议做催眠。你提到的情况应该是高频刺激,引致的神经共颤。”“人的大脑构成复杂,只能通过不断的观察去理了解,如果还觉得头痛不舒服的话,还是有必要去正规医院。”顾珩止愣了下,仔细将这没头没尾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仍不迟疑地打开了门,“老师……阿棠。”他的突兀出现,引得房间里的两人同时看向了他。苏棠正坐在理疗的单人床上,听见顾珩止的声音,呆怔了片刻。而陆文川坐在离她有几步之遥的办公桌前,专注面前的病案。“珩止?你怎么来了?”苏棠很意外,来诊所是临时决定,所以也没跟他提。这样都能找到,顾珩止真是属狼狗的了!陆文川则要显得淡然许多,还噙着一丝笑意,“果然情侣之间还是吵吵闹闹,显得年轻,感情——也更真实啊。”“陆医生……”“老师。”“我最欣赏的就是我这个学生直率与专注,不管是在学术或是其他方面,还是感情,专注就是非常好的特点。”陆文川的话像是对苏棠说的,字里行间却让苏棠听出了他在替她打消顾虑的善意。“谢谢。”顾珩止何尝听不出来,冲陆文川那点了点头表达谢意似的,又走到了苏棠身边,“宋明昊打不通你电话,打到了我这。想找你说,还好,你会去的地方不多。”“嗯?”苏棠这才看到了顾珩止一脑门的汗,下意识就觉得事情重要,“宋警官说了什么?”她低头看了眼关成静音状态的手机,更弱啊能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贺青柏死了。”苏棠错愕僵硬。顾珩止的视角一同扫到了陆文川的变化,竟和苏棠的如出一辙,“贺青柏……”“老师认识贺青柏吗?”顾珩止的问题让苏棠也看向了陆文川,目露疑惑。“这名字和我教会的兄弟一样,所以,听到的当下会以为是他。”“曾经在A大任教的,后来被处分离校,及背负十四年前苏棠父母凶案的嫌疑犯。”顾珩止仿佛是帮助确认。而陆文川的脸色随着后面的话,渐渐暗淡,“是他。”他叹息了声,“我也是最近才收到的消息,我们是入会最早的那一批老教友,又是同乡,虽然后来没怎么联络,但听他说过他被学校开除后的苦闷,还是……挺让人唏嘘的。”苏棠闻声,转向了陆文川,像是才回过了神,“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甚至是代价。”陆文川对上苏棠黝黑的瞳孔,漆黑的,不见一丝起伏,又像是承载了太多情绪起伏后的融为黑暗。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苏棠的看诊告一段落。陆文川:“即使经历过那样变故,你仍然能够用积极的方式去面对,这已经预示你的心理状态是成熟的,多信任自己一些,也信任珩止多一些。”苏棠觉得是顾珩止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大家好像都知道些什么。闫晓玲是,陆文川也是。一下冲淡了少许贺青柏死亡带来的阴翳。顾珩止牵住了苏棠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谢谢老师美言,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他又笑,“争取不会再上你这儿买醉。”“??”苏棠一脸莫名。“什么买醉?”“上次冷战,我把老师存在这的酒都喝光了。”“……”苏棠稍稍捂脸,觉得愁人。跟陆文川道别离开诊所,顾珩止带苏棠去附近的医院。“其实没那么严重……”苏棠发现坐上车的顾珩止有些过于沉默,她想到自己遗漏的事,有些心虚,随后老实交代了。“昨天家里收了个快递,是我以前的复读机。”顾珩止一个急刹车停在了红灯路口,凝向了她。苏棠原本就是打算和顾珩止说的,但错过了那个时间点,想着等他回家也来得及,于是自己也正常上班去。只是没想到一晚上噩梦纠缠,反而让她的状态越来越差,甚至在过程中出现幻听。就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不住回荡。高频率的剐磨耳廓。她才临时去了顾珩止老师的诊所。也许借由一次深度催眠,就能把记忆里发生过的遗忘的记起来。然而,还是她心理原因,她根本无法放松地进入到催眠状态。这次都还没开始就感觉到不舒服,顾珩止的出现反而解了她的窘境。“那收寄人的地址?”“打过电话去确认,但完全是不认识的人,说我打错了。”苏棠苦笑。“对不起,又要让你担心?”“能被你需要对我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苏棠抿唇,看着重新启动车子目视前方的顾珩止。说实话,他带给自己的安全感,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满。她的耳朵尖都有些红红的,“……我尽量。”原来互相喜欢的感觉是这样的。顾珩止没再说什么,一路疾驰,不放心又去了一趟医院,最后才带苏棠回家。苏棠将那个复读机拿了出来,顾珩止打开了一次,没有声音,也没有不适,苏棠的表情却变了。顾珩止立马按了开关键。“就像医生说的, 高频刺激的是对声音敏感的那部分人群,短时的接触并不会产生大的影响。我没事。”苏棠宽慰他。顾珩止与她对视,能清楚察觉到她的紧张。苏棠身体方面没问题,只是、加重了心理影响。良久,她才道:“这不是恶作剧,而是有人希望用它来刺激我。”那藏在背后的人,目的明显。她略微晃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明显,虽然仍是不适,但心底像是多了抗体,还是顾珩止陪在身边给的底气。更多的,是对抗的勇气。顾珩止揽了她的腰,一时没有回答她的话。“下次去老师那,给我打个电话,我陪你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这种直觉的危险,没有任何佐证证明。“你不用忙么?”“没你重要。”苏棠知道情话动听,却不知道顾珩止能说得这么好听,弯起了嘴角,“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顾珩止顾左言他,“要不我来帮你试试催眠,怎么样?”苏棠一愣,今天其实还是有点打击,毕竟在这方面一点进展都没有,而顾珩止帮忙,无疑再好不过。“好。”“不过我还没取得催眠师资质,学校并不开课,大多只是作为一个部分讲解。催眠不是人人可以适用的,跟个人受暗示性程度高低以及催眠师的能力高低有关。”顾珩止干咳了一声,“可以说,我是第一次。”苏棠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第一次收割者’的名头,自己先窘了一下,“……我在你面前,比陆医生面前要轻松,试一试,也许能成呢。”她深呼吸了一口,唯恐顾珩止打了退堂鼓,催促:“那现在开始?”“嗯。”顾珩止沉吟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对面的沙发,目前来看那里是最适合的地方,“找个你认为舒服的姿势,坐着,躺着都可以。”苏棠躺靠在沙发上,不自主地还是涌上了紧张感。“放松,不要把这一次当作严肃治疗,这里是你的家,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放松。”苏棠看着他,顾珩止回视。她忽然笑,“顾珩止,你是不是也在紧张?”顾珩止无奈,他是有些紧张的,可也看的出来苏棠的紧张,他道:“嗯,跟第一次被你压倒在床一样紧张。”苏棠的脸猛地涨红,经过那么一打岔,反而把两人之间弥漫着的紧张给冲散了不少。“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案子,我的噩梦。”苏棠阖上了眼。“放松,平缓你的呼吸。”顾珩止道,目光专注看着沙发上的女人,温柔且深情,“幻想自己,躺在你自己的床上,床很柔软,你的身体很沉……”“但是你感觉到很温暖……”苏棠舒展眉梢。顾珩止:“很好……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会回到那个梦中,把看到的一切告诉我。”“‘3’,你看前面有一束温暖又明亮的光。”“‘2’,你现在缓慢地朝着那道光走了过去。”“‘1’……”“你现在就在自己的梦里,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苏棠:“我……在一个房间里……”“你认识这个房间吗?”苏棠有些迟缓地回答:“是的,这是……我的卧室。”整个卧室是粉色的,那是苏棠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或者说,是妈妈最喜欢把她的一切布置成一个小公主那样。然而她长大了,她喜欢艾薇儿,所以墙上挂她的海报,然而这些海报连同她藏在抽屉的磁带都被爸爸以耽误学业为由全部扔掉了。“靠着窗台的地方,是一张很大的书桌,上面摞着很多的习题册,有一半是新的。”她的人生就好像跟这些东西完全捆绑在了一起。苏棠坐在那书桌前,很烦躁。夏天的闷热,没有风,她麻木地写着习题,像看不到终点,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全部写完,如果完不成,他一定会很生气……电风扇悠悠荡荡地转着,时钟也指向了下午七点。她甚至能幻想到接下来的一幕,当他走进来发现自己只做了一点,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责骂自己……要是电风扇这时候突然坏了,掉下来了……一切就都结束了。然而等她‘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只是走了个神而已。依然是电风扇转动发出的细微嗡鸣,以及纸页唰唰的响动。复读机里不断重复着英语片段。那是听力练习。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即响起了争吵声。似乎近来已经成为了日常。爸爸的固执多疑,让一向脾气很好,又宽容忍让的妈妈都觉得有些受不了。随后加入的声音让正在写作业的苏棠愣了愣,“妈?”“怎么了?”她又问。她走到了房门前,外面的争吵混杂了很多声音,不只是爸妈的,似乎还升级成了肢体,砰砰的声音不绝。苏棠猛地抓住门把手,可是扭了扭,门没有预料之中的打开,好像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一样。她真正开始慌了。与此同时,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的,充斥在整个空间,让人意识到外面正发生的是什么样可怕的事情。苏棠的嗓子已经哑了,她喊不应,不断用力的想开门,甚至要撞开那扇门,但没有回应,门也没有被撞开。“谁,谁在外面?!”苏棠突然开始着急,声音放大,“妈,妈——帮我开门!”门外的声音让她深深害怕,还有打不开门的焦躁。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把她的房门反锁了?她的手控制不住在发抖,可仍是紧紧握着门把手不断重复推撞的动作。一颗心却不自主往下沉,心脏鼓膜震颤的嗡鸣声持续,砰砰,砰砰。随着时间渐长,从心底涌上一股绝望无力。如此静谧压抑,几乎要窒息的时刻,一滩殷红鲜血从门框底下渗了进来,同样漫开在她‘眼底’。苏棠的眼猛然睁开。顾珩止正紧紧抱着她,“深呼吸!”苏棠下意识照他说的做了,而在那之前,她的呼吸停顿了至少十来秒。在催眠过程中中断会出现不良催眠后效应,而催眠师中断做得好则能有效帮助患者再次进入,所以顾珩止在苏棠在进行自我中断之前将人唤醒。苏棠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仍是维持着拍门的动作,戛然而止,颓废仓皇得停滞。顾珩止则是紧张,“你还好吗?”苏棠点了点头,手指发颤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冷,碰触到的冰冷,比不上进入催眠之后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心悸,好像下一刻,会因为心脏跳动膨胀过快而爆炸。那感觉真实得可怕。然而失败了。那道门外就是凶案现场,但是,她无法窥探到一丝。苏棠缓了很久,即便竭力稳住,声线还是暴露了颤抖,“我,还好,但是需要,休息一下。”是夜。顾珩止从苏棠家离开,复读机连同盒子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摩托车上。摩托车停在市区南街。顾珩止抱着盒子,抬头往建筑灯源的方向看去。四楼,窗几明净,灯光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