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怔了一下,手势道:“小伤,已愈。” 我不动声色,脚下使力,踢向兰儿的双足,兰儿**一声,倒地抚着右足。我故作大惊失色,半扶起她,手却伸向她的右脚,撩起裙裾卸了布袜查看道:“刚还说痊愈了呢,怎的疼起来了?” 兰儿躲闪不及,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我抓起她的右脚,只见光裸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竟似中毒之兆,我道:“何人所为?” 兰儿不应,我抓起她,沉声道:“范将军言你是临时崴了脚,但依着伤痕,分明不是。你二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摇摇头,突然收起脚,朝我直直一跪,伏地不起。我看着她,道:“兰儿,纶哥曾言你是信义之人,这些日子本宫与你相处,亦觉得他所言不差。只是,本宫总觉得你瞒了什么,你......可是有难言之隐?” 她伏地的身子微微一动。我叹口气,取出腰间的玉佩,正是那晚李麟赠与我的。我把它一分为三,将其中的一枚递给兰儿。她颤着手接过,不解地看着我。 我道:“这是陛下许给我的承诺,有免死之用,无论你是谁,过去做过什么,曾受何人挟制,有了它,都可无所畏惧。”我将玉佩别在她的腰间,扶起她道:“好兰儿,现下可以告诉我了?” 入夜,墙角的明烛突然一亮,原是李麟回来了。他收起火折子,看见我一个人抱着被子窝在床脚,怪道:“屋里暗成这样,怎的不点灯?” 我不语,愣愣地拿眼角盯着他那嫩绿的宦官袍子。他扮的是九品内务使,半旧的锦袍上绣着腾翅的练鹊,羽纹明艳,喙角轻昂,作觅食状。 李麟拿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担忧道:“莫不是过了风寒?” 我一把抓着他的手,不敢直视他,眼泪终于不可自抑地滚落下来。他有一瞬地怔忪,却旋即明白过来,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晓得了?” 我道:“外祖那里,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 李麟点点头:“凤阁岭的探子来报,前日里杜图南携京畿卫密潜出城,若所料不差,就在这几天了。” 我看着对面的李麟,昏黄的烛光打 在他半边脸颊上,好似皮戏里的剪影,而大唐就是那张幕布。我们,不过是其上跳梁的小丑,你方唱罢我登场,从高祖至今,唱了百年,孜孜不倦,总也演不够。 白日里,我将腰佩当免死金牌赐给了兰儿,她沉默许久,终于写了实话。而我,在知晓大概后,只觉脚底轻浮,竟是连寻死也没了气力。 杜图南逼宫、赵天翼自立、仓州被困、范箴出逃、钟培谋反、我被软禁,从京畿到西域,从朝堂到内宫,一桩桩一件件,皆为一人一手操控,可笑的是,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我那本该入土的外祖,他,竟是诈死! 我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外祖的声音。那时我初读《史记》,指着李广将军的绣像问他:“此人冤乎?”外祖摇摇头,道:“领兵者,最忌功高震主。广愚忠,乃咎由自取耳。”我道:“依外祖看,领兵十万者当何如?”外祖眯起小眼道:“拥兵十万者可报三万众。”我道:“领兵二十万者呢?”外祖道:“可报十万。”“五十万者呢?”“可报半数。”我想了想,问:“若是领兵百万者又当何如呢?”外祖笑笑,拈着颚下稀稀朗朗的胡须道:“不如和,要么像李广那样,做个自刎殉国的忠臣,要么干脆班师回朝,直取京畿,待坐稳了千秋,自有一干犬儒抢着帮你撰写世家,粉饰前尘,岂不风光?” 外祖的话言犹在耳,当时没觉着什么,如今想来,竟是句句透着玄机。可惜,外祖虽不是李广,李麟却欲做汉武帝。这二人,既为祖孙,又是师徒,野心都凑到了一块去。 纸札被一页页翻过,我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如何捺着性子看兰儿一笔一划将这些貌似无心实则关联的事件写出来的。 记得若干年前,外祖与我相约在憩园的圃里赏花。百花烂漫,尤以春樱为甚,开得浓烈,荼靡似火,可惜花期太短,明明开得正盛,热风一吹,便打下一地。彼时我入书斋已有些时日,自觉读了些乐府,一时诗兴大发,指着地上的一堆落英道:“宁可枝头枯瓣死,不要树下龌龊生。”方出口,便觉这句子太过直白,让皮日休这种癞和尚吟还差不多,自己竟跟他落了 一个水准?哪只一旁的外祖小眼微眯,眸里精光闪闪,打量我半晌,摇头道:“阿纶若有你一半的性子,该多好!” 背上一凉,纶哥若有我一半的性子,或许李麟早已不在位了吧?兰儿曾告诉我,谷子城一役后,季纶曾想隐姓埋名再不回朝廷。直到李麟的一个暗卫找到了他,交给他一封信,不晓得信上李麟对他说了什么,竟将他说动了,这才重新出山。只怕纶哥在那时之前便已知晓外祖的野心——他是李麟的亲信,却也是季家的嫡孙,夹在中间帮哪一边都不是,这才想着避世隐居,做个彻底的局外人。 我摸出枕下的扳指,玉上的清凉让我稍稍冷静下来,心里却不由轻叹。纶哥啊纶哥,你好端端的回来作甚?我倒宁愿你一世待在山里,哪怕只做个乡野村夫,也好过眼看着最亲的人自相残杀! 李麟见我不语,突然走上前抱住我,道:“不要担心,朕会尽所能,护你周全。”我摇头,推他道:“若然季氏谋反,臣妾亦是罪人。” 李麟却将我抱得更紧,似要将我搂到骨子里,他嘶声道:“卿卿,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朕一直未敢宣扬此事,正是为此。” 我一愣,外祖筹谋数十年,收网之际,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无,然李麟却只将一切罪责都归到杜图南身上,未涉及季氏分毫,即便是暗卫府里,知此事者亦不多,就连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心里一暖,他苦心至此,我方才却还怄他...... 我抚上他的脸,轻声道:“你下昼出府,可是去见韩将军?”他一愣,点头道:“范箴是外祖的人,朕早已料到。朕派勒石来此监军,亦是为今日。” 我道:“膺哥不可信么?”李麟不语。我道:“莫非他......”李麟叹口气:“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看着我道:“他身边有个叫赵传的,这厮是外祖的座上客。” 赵传,这名字好生耳熟,想了半晌,他不正是那日被我派去假传密信,后被赵佑庭截下的那人么?当时便觉得此人不寻常,不想竟是外祖与赵佑膺的人。 李麟道:“他是你的兄长,朕曾给过他机会,奈何他不要,你莫怪朕。”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