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穿右臂,赵佑庭大喝一声,振臂一挥,那乞丐被大力推向一边,正欲转身再袭,身后突然一箭飞出,直射那人左心,许大人带了一队弓箭手疾疾向这边寻来。其余的乞丐眼见救兵突至,迅速向后街遁去。许靖派了一队人马追踪,便立刻向赵佑庭请罪道:“下官来迟,让公子受惊!” 赵佑庭右胸伤口已然裂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这番折腾。他有些虚晃,额上冷汗直出,我连忙扶住他,从袖口里抽出一条帕子给他擦汗。 许靖已命家丁抬来软轿,我刚将他扶进轿里,就被一个大力推开,原是前些天给我们驾车的那个小姑娘。只见她一下护在轿前,气鼓鼓地瞥了我一眼,道:“以后我家二公子的事不劳姑娘费心!” 赵盛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道:“红菱,不可对夫人无礼!”那个红菱受了训斥,委屈地一跺脚,朝他道:“公子被这个女人灌了迷魂汤,所以辨不出好坏来,难道你也给她迷住了不成!” 不等赵盛答话,明秀一个巴掌掴上她,道:“哪来的疯狗尽说鬼话!”红菱捂住被打的脸,颤巍巍地指着明秀,恶狠狠道:“好一个主仆情深,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一样都是贱胚子!”说罢便欲拔剑。 轿帘被重重掀开,赵佑庭冷着脸,半支过身子对她道:“红菱,玉卿是我的夫人,你竟敢这般顶撞于她,在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主人?”红菱朝他直直一跪,道:“公子息怒!但那女人确实是祸害,上次便是......”“够了!”赵佑庭怒道,“你以下犯上在先,恶语污蔑在后,还敢这般理直气壮!”复又指着她对赵盛道:“红菱对夫人不敬,已犯府规。她是你妹妹,怎么罚,交由你处置。”赵盛连忙叩头谢恩,又急急来牵红菱,连推带搡将她拉走。 赵佑庭已有些气息不稳,我上前扶住他,他顺势将我牵进轿里,道:“红菱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计较。”我帮他擦着汗,笑道:“以前在宫里暗骂我的女人多了去了,我若当真一个个去计较,只怕早气死了。” 赵佑庭的伤不轻。大夫已给他止了血扎好伤口,又给他开了两副祛热止痛的方子,可他身上还是滚烫一片。我拿手测了测他的额头,命一旁的明秀再换一条冷帕子来。我正准备起身,手却被紧紧握住。只见他眉头紧皱,喃喃间吐着梦呓,我听不大真切,至给他换帕子,才隐约听得是在叫“娘亲”。 我看着他,方才给他换药的时候,便见他全身旧疤处处,这般铁骨铸成的汉子,原也有内心沉痛软弱无助的时候。想起他那身为妾侍的母亲,不觉也生出些怜惜来。 我出得屋门,赵盛正立在院子里。他向我郑重一礼,道:“舍妹无知,顶撞了夫人,小人代妹妹向夫人请罪!” 我扶起他,道:“大人不必多礼。红菱说得不错,此番确实是我连累了你家公子。” 赵盛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道:“ 其实,即便公子不带夫人去市集,那帮人也会另找机会下手的。”我见他说得这般笃定,疑道:“莫非大人已知晓刺客的来历?” 赵盛突然欲言又止,看了看屋内,道:“我去看看公子。” 夜间风凉,我将窗户关紧。赵佑庭白天睡了半日,似是元气恢复了许多,正躺卧在榻上,手里攥了卷兵法,兴致勃勃地研究。我将换了香片的手炉递给他,他接过,拂鼻一品,赞道:“淡芳扑鼻,若**幽兰。”我点头道:“确是蕙兰香。” 他看着香炉,轻声道:“母亲在的时候,也曾教习我香道。可惜那时皮顽,竟未曾学得进去。”我笑道:“说起来,品香不过是我们这些无用之人,茶前饭后无聊之时拿来附庸风雅的物事。将军文才武功,岂会拘泥这等雕虫小技。若是令堂得知将军今日之功勋,定会欣慰之至的。” 赵佑庭苦笑道:“当年,母亲却是让我处处藏拙的。彼时年少轻狂,总以为她过于懦弱,处处忤逆着。现在想来,若非她的委曲求全,只怕我早已是孤魂一缕,无命苟活至今日。” 我拿火箸挑了挑炉灰,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以为这些刺客乃何人所派?” 他拿眼角看过我,道:“卿卿以为,可会是圣上?”我摇头,道:“他若欲暗杀你,从长安来雁北的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下手,何以要拖到今日?何况雁北紧邻西域,他即便再蠢,也不至于离了自己的家门,在你的地儿上动手。” 他看住我,轻笑道:“其实卿卿心里早已知晓,可对?”我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疑问道:“都是儿子,即便嫡庶有别,你父亲......何以偏颇至此?” 他不语,半晌伸出手来抚上我的鬓角,轻轻帮我理了理,苦笑道:“秋夜漫长,我给你说个故事罢!” 赵佑庭对我娓娓道来,关于他的父亲,母亲,大娘,兄长......一如所讲的是出无关痛痒的戏文。我从他的回忆里,陆陆续续地将这段浸染了二十多年爱恨情仇的族志拼凑完整。 二十三年前,他的父亲,仓州都护使赵天翼迎娶了沈府小姐惠蓉。二人青梅竹马,定情时曾有盟约,誓无异生子。惠蓉入府不久,便有了身孕。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府里的大丫鬟碧鸢居然也怀孕了。原来碧鸢早对赵天翼芳心暗许,便在一次奉茶时,往茶水里下了药......那时赵佑庭的祖母尚在,便命了他父亲纳碧鸢为妾 。赵天翼与沈惠蓉无奈之下,只得应承。但沈氏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命碧鸢母子另居外室,轻易不得入府。是以赵佑庭从小,便是在赵氏的别业里长大的,直至十二岁,他的母亲殁了,才被赵天翼接进了府里。 赵佑庭苦笑道:“十二岁以前,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十二岁之后,我终于有了父亲,却从此失去了母亲。” 我抚上他的手,安慰道:“所幸将军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却一抽手,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轻嗤:“见月明么?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可笑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赵佑庭突然看住我,恨道:“我回到府里,大哥的冷遇大娘的热讽我都能忍得,可是我忍不了他——我叫他爹,他只作未闻,把我塞给了训练死士的钟师傅便不再过问。那些年,我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寒冬的时候褪了衣物俯趴在冰上练忍功,酷暑里扛了两桶水站在木桩上不动便是半日,夜半了还时常被钟师傅叫起练武...... 后来我才知晓,父亲之所以要我,只是因着赵家军需要猛将,沙场吉凶难料,他实在不愿大哥涉险,这才眼巴巴地接我回来,将我训教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好让大哥做个安稳的守成之君!” 赵佑庭抚上臂膀间的一处旧疤,苦笑道:“起初我还以为,只要我拼了命地打仗,便能得着爹的一点垂青,到头来才晓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看着他手掌上结起的一层厚茧,心里一动,又想起李麟来。十五岁那年,他惊悉身世,便发了疯地习武、读书、练兵、谋策,纶哥不知真相,处处诘笑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只有我明白,曾经与我们坐看云起的那个霖哥哥早已随着老雍王的骸骨一起埋进了土里。现在留着的,不过是一个空有躯壳满心想着复仇的李麟罢了。 许是命中注定,那年我随父亲迁居长安。杏花时节,我避雨至画亭,巧遇上大皇子李乾。他就像是江南淡墨里走出的男子,温和谦逊,光华在胸。亭中一番畅谈,他问我可愿入宫。我犹疑片刻,心头泛上一抹青衫,与李麟十年相知,即便相隔天涯,又如何能忘得掉他?李乾却道我是少女知羞,翌日便奏请皇后赐婚...... 以前承宠的时候,我时常想问问李麟,那年李乾暴卒,到底与他有没有干系?几次话到嘴边,都被我生生咽了下去。斯人已逝,无论是我克死的也好,李麟设计的也罢,即便弄清了真相,也不过是一抔黄土掩风流罢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纹痕交错,一如我那不可知的命运。世上有很多事,无所谓对错,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赵佑庭说自己杀人不眨眼,可笑我的手也不尽然干净!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