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响起脚步声,赵佑庭戎装未脱,显然刚从外边回来。我上前道:“母亲她......”他抬手,沉声道:“晓得了。” 他绕过我,到赵佑膺面前站定,讽道:“大哥终于身世得解,可喜可贺!”赵佑膺面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这才回转身,对我道:“我早跟你说过,离他远点,你认他作哥哥,他未必把你当妹妹。陶夫人这件事,你还没看明白么!”我轻叹:“他走到这一步,我娘也有责任。权当是我为娘还点债吧!” 赵佑庭看看阁门,轻声道:“怎么,还没出来?”我叹道:“白首又见旧知交,他们二十多年未见,想来有得聊了。”他点头:“爹这些年心结颇重,此番解了,也好。”我道:“其实沈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赵佑庭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年若非因为她,你们一家也不会骨肉分离,而我,也不至于幼年丧母。”他的眼里闪过灼灼恨意,我轻声道:“将军,虽知无望,但卿卿还是想求上一求。”他看着我道:“你想让我放过大哥?”我点头:“你与他兄弟多年,论情分,当比我深。” 赵佑庭苦笑道:“如果怨憎也算是一种情分的话,那我与他倒真是情比金坚。” 他抚过胸口,我记得那里有一道长疤。“还记得在雁北遇上的刺客么?你见识过的,那些人剑式狠辣,招招夺命,那个时候,他怎就没半分念及过手足之情?” “那日的刺客已不是第一批,这些年,我处处让着他,便是不想戳了兄弟这层纸。只可惜,他一错再错,我若再由着他,便真是姑息养奸了!”他看看天,叹道:“或许是天意,我不死,他的好日子便该到头了。” 下晚,阁门终于开了,母亲双眼**,显然是哭过的。赵天翼面色也不好,朝一旁的管家赵扬道:“安排夫人西厢里住下。”我道:“大人不用麻烦,母亲与我住一处就是。”赵天翼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走了。赵扬来请母亲,我拉住她,母亲拍拍我的手,示意我放心。 听到身后有笑声,我转头,正对上赵佑庭捂着嘴偷笑。我一跺脚,气道:“你爹挽留不成,想对我娘用强了!”他点头,我拉着他道:“你倒是想个法子啊!” 他噤了声,看着我道:“爹的事,我帮不了。”我正欲发作,他连忙往后一步,正色道:“卿卿,我是说真的。 我爹在陇西,就是皇帝。不管你娘同意与否,自有法子要了她。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 这话听着好生耳熟。赫然想起,入宫前,娘便是这样对我讲的。只是言犹在耳,现在却轮到她来遭罪了。我闭起眼,我们母女怎就这般命苦,连际遇都这般相似? 夜里,我上母亲那里去。院门口守了一队的侍卫,一个领头模样的拦住我,道:“主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我看看院里,灯火已灭,知母亲已然睡下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小哥明日通传一声,说她女儿住在湖对面的后院里。”又暗中递给他一根钗子,他这才勉强应下了。 回去的时候,脚下不小心一滑,我只觉右脚钻心地疼。兰儿扶我坐到湖边的石凳上,又掀了裙角检视一番,比划道我的脚折了,她去院里叫人。我点头,她走没多久,便觉身后有人,回身看去,只见一个驼背的麻子正立在我身后。 我惊了一跳,却碰到方才崴的那只脚,疼得直喘虚气。那个驼子赶忙上前扶我坐下,又伸手来拿我的脚。我不禁往后一退,他对我憨厚地笑笑,嗯嗯啊啊比划了半天。我和兰儿相处有些日子,对哑人的手势能看懂七八分。我道:“你会接骨?”他自信地点点头,我犹疑地放下脚,他在脚裸处揉捏一阵,突然脚腕上一痛,只听咯吱一声,右脚便恢复正常了。 我惊喜地动动脚,对他道谢。他不停地摇手,指指后方,我转头,便见兰儿领了两个小厮往这里来,待我回过身,他却不见了。兰儿惊讶地比划道:“小姐的脚伤怎么好了?”我笑着摇头,道:“许是刚才做了一场梦呢。” 翌日一早,母亲便过来了。我扶她进内室道:“赵天翼这么快就允你出门了?”母亲笑道:“我给了他一样东西,他便允了。”我有些异样地看着她。 母亲愠道:“痴丫头,乱想什么呢!我不过送了条腰佩与他。”我惊道:“不会是那条凤栖梧吧!那是你与爹的定情信物啊!” “信物是人说了算的,只要我与你爹的情长在,一条腰佩算得什么!”母亲笑道,“男人便是这样,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一样东西,就得先舍点甜头与他。” 我点头:“理是没错,只不过他有没有说今后要怎么待娘?”母亲愣怔了一下,聂诺道:“他,倒还是二十年前的意思。”我大惊,站起道:“他要娶娘?” 母亲拽过我坐下,小声道:“一惊 一乍地成什么样子!”我急道:“您怎么回的?”母亲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我早已是半个化外之人,婚丧嫁娶随天意吧!”我欲哭无泪,这里是陇西的地头,他赵天翼便是天啊! 晚上,赵天翼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召了一大家子人到厅堂里用膳。沈夫人没了往日的戾气,倒像是很怕母亲似的,老老实实地在赵佑膺旁边坐着,右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好似母亲要抢了他。赵佑膺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沈氏的手背,软声安慰了几句。赵佑庭忙着回城防,拼命地往碗里扒菜,我和母亲是外来客,只顾自己吃自己的。是以一桌子人,只听得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佑庭扒完饭,将碗轻轻一放,朝赵天翼道:“爹,儿去城防了,您和诸位慢用。”正欲起身,赵天翼闷咳一声,道:“佑儿勿急,爹有件事要宣布。” 我抓紧握着筷子的手,看了看母亲。母亲却仍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面上没有丝毫涟漪。我暗急,这赵老儿莫不是今晚便想宣布婚讯? 果然,赵天翼清了清嗓子,朝赵佑膺道:“膺儿,过去一直没跟你说明白。你的亲娘,应是这位陶夫人。”赵佑膺颇激动地站起身,朝母亲一礼道:“娘亲!”母亲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沈夫人突然站起,一把拉住他道:“你叫谁娘亲呢?我才是你的娘啊!”赵天翼一拍桌子,怒道:“蓉儿,你闹了二十年还嫌不够么!” 沈氏突然沉寂下来,颇为凄哀地看着他,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二十年便是闹过来的。” 赵佑膺扶住她,小声道:“娘,您先回去,儿子晚些时候再去看您。”沈氏狠狠将他推到一边,冷笑道:“儿子?我哪有什么儿子?”又拿手指过赵佑庭道:“连碧鸢那个贱人都能跟你有个儿子,为什么偏我没有?”赵佑庭脸上划过一丝阴戾,却是隐而不发。 赵天翼斥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些年,别以为你在府里装疯卖傻,我便不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碧鸢也好,前些年死的莺歌、墨玉,哪个不是你暗害得!” 沈惠蓉突然疯笑起来,眼里却是未有过的清明,她拿手颤巍巍地指着他道:“好一个自作孽,不可活。可惜了,你做的孽也不少。当年,若不是我平凉沈氏,你能坐得今天的位子?你弑父在前,杀兄在后,就连你最爱的女人,都能忍心抛弃,你倒是说说,咱俩谁的罪更深?”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