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明秀请示了钟培,两天后,她给我带来一粒槟榔大小的药丸,我食后不久腿上便有了力气。明秀领我出屋门,说是裴公子旗亭相邀。 我多日未走动,腿脚行起来颇有不便。好在有明秀一路搀着,才不至半途跌倒。明秀忽然停下来,掏出帕子帮我擦拭裙角上的污泥。我扶起她,道:“不打紧,他是你的夫婿,我只当是去会会自家的姐夫。”明秀两眼微红,哽咽道:“小姐......”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活着已是不易,狼狈些算什么。 以前一直被困在房里,不知外间的光景。如今出得屋门,才知所居之处乃一方别院,不甚大,但胜在精巧,院里有活水,水上一石桥,拾级而上,便见一四角朝天呈雀檐状的小亭,想来这便是旗亭了。 登上石岩,便见一青衫公子背身而立,修长的双手在腰后微微交握着。我有一瞬的恍惚,青衫隐隐碧水迢迢,那年腊月初雪,母亲携我回京,李麟约我在憩园的亭子里话别,我不及梳妆,踏着踩反的绣鞋跑去见他。他见到我,不说一字,抱过我解下自己的皮衣给我系上,又蹲下身子轻柔地帮我穿好鞋。末了,他才抬起头,却发现我已是泪湿一片。他点着我的鼻稍莞尔道:“哭甚,卿卿不知小别胜新婚?”彼时他未弱冠我初及笄,青杏尚小,红梅未熟,只觉天地万物都是自家的,一时的小别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味调料,谁想不过半月,圣旨下,我成了李乾未过门的妻子,而他则聘了杜心兰,阴错阳差,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公子!”明秀轻唤。那人转过身,俊面秀眉,正是裴扉。我这才缓过神,朝他笑道:“又让公子久等了。” 他做了一个让的姿势,请我坐下道:“明秀说娘娘要见在下,正巧在下也有些话要说与娘娘,这才冒昧相邀,望娘娘不要怪罪。” 我给他斟上一杯水,道:“公子不怕本宫是来策反的?说白了,造反只是底下那些不得利者的勾当,公子出身皇家,何必趟这个浑水?明哲保身做个富贵闲人,不是更好么?” 裴扉却道:“汉代将终,凶臣肆虐,四海有改卜之兆。大丈夫不以此时立功 名、取富贵,碌碌与万物共尽,可羞也。” 我看了看明秀,摇头道:“古人云成家立业,男人不成家,便如天边的野鹤,悠游自在,无所谓担当。然而一旦有了家室,男人便成了纸鸢,恁你飞的再高再远,也总得顾忌着点身下的筝轴。切莫眼高手低,落了个线断筝亡的下场。” 裴扉却漫不经心道:“窃以为世上只有坏女人才想着做男人的筝轴,好女人应当是天边的大风,助男人扶摇直上。”他拽过明秀的手,深情款款地问了声:“可对?”明秀双颊早已染上绯红,哪里还有辩驳的心思! 我恨恨地看在眼里,却到底没法说动裴扉。如今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怜明秀一心把他当做自己的良人,却不知这种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最是狼子野心,满心里都是功名富贵,哪里把她当回事。 我起来身道:“既然裴公子执意如此,本宫亦不好多说什么。天色不早,本宫先回了。” 明秀要来扶我,我摆摆手,对她道:“多陪会公子吧,谁知你们俩还能活几天?”明秀大惊,我绕过他,朝默然饮茶的裴扉道:“钟将军与陛下谁成谁败本宫不好说,但明秀确实是位好姑娘,公子莫要负她。”裴扉朝我点点头,我转身往外走去,未行几步,便听见亭里传来悠扬的萧声,一曲凤求凰吹得婉转缠绵,想来是那位裴公子佳人在怀,一时雅兴大作,卖弄起来。 回来的时候,屋门敞着,进得里间,钟培果然正坐在案边。他回过头看了看我,笑道:“看娘娘气色不郁,可是嫌贫道待客不周?” 我道:“囹圄之人只求活命,岂敢有劳主家厚待。将军没拿铁链囚我,已是很给外祖与家母面子了。” 钟培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对我道:“方才皇上的信使来过,留下一封信让贫道交与娘娘。”说罢从袖管里掏出一封蜡封的信来递给我。 我接过,正反看了看,问道:“赵二公子也在府上?” 钟培捻着下颚几根稀疏的胡须,眯起眼睛看着我:“娘娘何以晓得陛下所派何人?” 我道:“蜡印未除,说明信还未拆,可见此人定与将军相熟,否则您不会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他。” 钟培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有点 意思,不愧是季老爷子的孙女。不过你只猜对一半,同来的还有一人。”我道:“莫不是大公子也来了?” 钟培摇头道:“同行的尚有季将军。” 纶哥?他也来了! 我道:“本宫可否见见他们?” 钟培笑道:“自然,不止是两位公子,就连陶夫人,您也可一并见着。” 我点头问:“何时?” 他道:“明晚,贫道已于府中设宴,为两位特使接风,娘娘可在那时见到他们。” 钟培果然守信,第二天我再起时,门口的守卫便都不见了。明秀欢喜地对我道:“想来姓钟的是怕了皇上,想与朝廷握手言和了。” 我点她道:“人家到底是你男人的主子,你这么一口一个姓钟的乱喊,仔细裴公子扒了你的皮!” 明秀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只要钟培随了皇上,那不就等于裴公子也成了皇上的人?我和小姐就不会为难了。” 我摇摇头,早料到李麟会派人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依着裴扉的意思,钟培必反无疑,既然如此,他和李麟的人能谈些什么?李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妃子换取江山,钟培更不会傻到以扣押一个妃子来与李麟要江山。这两个人你一计过来我一计过去,打得一手漂亮的太极,却让八卦阵以外的人看得昏头昏脑,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突然想起母亲,便抓着明秀的手道:“你晓得母亲住在何处?会不会也在这个院子里?” 她摇头道:“我来的这些日子,将这里的几间屋子都看过,夫人确实不在这里。我问过公子,他只道不用担心夫人,钟将军不会为难她的。” 我看着她:“你也知道钟培在季府学艺的事?” 明秀脸上一红,小声道:“我也是听裴公子说的。” 我道:“他说了多少?讲给我听听。”明秀摇头:“公子没有多说,只道钟将军早年曾师从季老太爷,很得太爷赏识。” 我心里一顿,或许是天意,赵天翼、钟培皆是外祖高徒,却都走上了谋反的不归路。外祖一生忠肝赤胆,爱徒却悖逆至此,不知他在天有灵,会不会气醒?李麟呢,他是外祖一手调教出来的,算起来这位钟培还是他的师兄,两人都知根知底,这场仗还怎么打?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