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鬼螢 在鬱徵二十多年的生命中, 他對元宵節的美好回憶有很多。 這次辦元宵會,倒不是想起前事,純粹是他們郡王府在本地已經站穩腳跟, 也該刷一刷存在感,讓百姓知道, 郡王府在兩縣中的地位。 要讓百姓信服他們,總得先讓百姓知道他們。 鬱徵只是想辦個元宵會展示郡王府的地位, 並沒有參與的意思。 因此 , 在伯楹詢問是否下山去逛一逛燈會時, 鬱徵毫不浪漫地拒絕:“天冷,下山的路又滑,算了。” 等看到伯楹的表情, 鬱徵以為他想去,體貼地說道:“你們若想去,自去便是,多帶些侍衛, 莫在燈會上受傷。” 伯楹:“我還以為殿下會想在燈會上逛逛, 到時應當有許多猜燈謎的活動。” 鬱徵怕冷:“不想猜,你們去。” 以現在的生產力, 燈會沒什麽好看。 就那些花燈, 紅紅綠綠, 還十分死板,沒什麽奇特的顏色和造型。 蓬定縣只是一個小縣城,縣城裡的生人不多,能人異士更少,鬱徵派出了侍衛與黃鼬一族,倒不怎麽擔心。 就在他半睡半醒間,有隻螢火蟲從牆外翩翩飛來。 今天已經是正月十五,頭頂掛著圓圓的月亮。 鬱徵道:“那你跟他們去看一看,就是千萬不能甩掉侍衛。” 這就有些奇怪了。 他算術還行,算卦也勉勉強強。 小孩都愛玩,阿苞聽到鬱徵這麽說自然高興。 阿苞特地過來感謝鬱徵:“阿父不去玩麽?” 剛剛是在做夢? 伯楹知道他的性格, 不再勸說。 這一盞月亮在天空中一掛,對他來說,就跟在房間裡掛了一盞燈一樣,他想看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 鬱徵對伯楹說道:“勞累了一年,眼看年都要過完了,不趁此機會好好玩一下,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玩?” 他聞著食物的香氣,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他一個人坐在主院裡,看著眼前山色。 幽藍色的火焰燒到螢火蟲身上,直接將螢火蟲給燒沒了。 元宵是難得的節日。 鬱徵伸手在院子一角拔了一把草下來——他這院子入冬以來就一直在燒炭火,比外面暖和許多,已經有青草長了出來。 紀衡約今天下了山,留胡心姝在山上保護鬱徵。 “你們自去便是,阿苞若想去,把阿苞也帶上,只是要帶著侍衛。” 鬱徵摸摸他的腦袋,溫聲:“阿父已經過了喜歡熱鬧的年紀。” 月色非常明朗,將一切照得纖毫畢現。 阿苞:“我知道的。” 鬱徵盯著門口,對於他們修行者來說,並沒有無緣無故的夢,只有哪裡不對勁,觸動了他的靈機。 在這時,鬱徵猛地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空蕩蕩的院子還是院子。 鬱徵本來就十分親近月亮,別人在月光下看到的東西遠不如他多。 那大漢說著,手裡的長刀一揮,直接向那螢火蟲劈去。 鬱徵特地傳邢西崖上來,讓他和紀衡約一起,看好小孩。 阿苞和邢逢川約好了,那麽黃鼬一族也可能去。 阿苞遺憾,眨著大眼睛說道:“逢川說底下還有許多耍雜耍的人,噴火的,爬天梯的,演戲的都有。” 他一個人裹著厚厚的毯子,戴著帽子,躺在躺椅上,炭火上烤著幾個橘子與柿子,熱茶也在手邊。 然後今天起卦,他卻什麽也沒算出來,連凶吉都看不出來。 鬱徵嗅到奇怪的氣息,不敢一個人待著,叫門外的侍衛去請胡心姝過來。 螢火蟲還沒有飛到他眼前,貼在院門上的桃符一閃,從上面走下來一個長髯大漢,對螢火蟲說道:“什麽人?也敢在此處裝神弄鬼!” 螢火蟲輕飄飄的,被長刀掀起的風蕩開,更靠近鬱徵了。 他們府中大多又是正值婚齡的大好男兒,讓他們待在府裡, 實在有些不通人情。 邢西崖鄭重答應了。 就在螢火蟲要落到鬱徵眼前的時候,大漢張嘴一吐,吐出一長條幽藍的火焰。 鬱徵也算不上十分嫌棄, 只是沒興趣。 鬱徵不去, 底下人也不好擅自去。 他沒看到長髯大漢,也沒看到螢火蟲。 鬱徵不放心小孩的承諾,特地叫紀衡約跟上。 胡心姝聽到鬱徵傳喚,匆匆趕了過來:“殿下,怎麽了?” 鬱徵:“方才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完之後我算了一卦,卻什麽也沒算出來。” 鬱徵將夢境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胡心姝看著他門口的桃符,說道:“保護殿下的恐怕是星君,至於螢火蟲我也猜不出來,沒聽說邑淶郡誰與螢火蟲有關。” 鬱徵道:“我連凶吉都看不出來,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胡心姝接過草,也算了一遍。 他是狐仙,於卜算一道比鬱徵功力深一些,奈何一連算了三遍,也沒算出結果。 胡心姝皺眉道:“一時看不出來,不妨再等一等,興許等一段時間事情就明朗了。” 鬱徵道:“只能這樣了。” 人都已經請了過來,總不能沒說幾句話就叫人回去。 鬱徵乾脆擺了棋盤,和胡心姝下起棋來。 胡心姝興致勃勃:“上回就沒下贏殿下,這段時間我新看了兩本棋譜,今日一定下贏。” 鬱徵挑眉笑道 :“你放馬過來,我這深厚的底蘊,豈是你稍稍看兩本棋譜就能下贏的?” 胡心姝:“試試。” 他們對彼此的棋路都很熟悉,前半段下得很輕松。 鬱徵隨口閑聊起來:“你先前送來的稻谷已經在暖房裡發芽了,芽長得不錯,周兆看了一下,說比一般的稻谷苗要壯一些。” 胡心姝:“這稻苗是比較粗,也比較有韌性,不像一般的禾苗被風輕輕一吹就斷了。” 鬱徵:“就是不知道產量怎麽樣。我已經安排有經驗的農戶,讓他們今年下足肥水,看最後種出來的結果如何。” 胡心姝搜集情報的時候,注意力沒怎麽放在農事這一邊,很多事情今日也是第一次聽說。 農民都是熟人,胡心姝的人也很難混到農民之中,更別提打聽相關消息。 胡心姝想了想,道:“若說種植,還是種植院那邊比較有經驗,殿下既然與竹夫子交好,不妨請他下來做個參考。” 胡心姝不說,鬱徵還真忘記了。 鬱徵:“說得道理,明日我就給他送信,請他下來幫忙看一下。” 胡心姝道:“崖塵子道長的水平也非常不錯,他還沒什麽架子,又愛鑽研,殿下不妨請他一起下來。” 鬱徵:“那我問一問。” 鬱徵之前沒想過請農業顧問,聽胡心姝這麽一說,他棋也不想下了,下完這一盤立刻進書房給兩位寫信。 胡心姝一起進書房。 今天發生了螢火蟲事件,誰也不知道那螢火蟲會不會卷土再來。 胡心姝擔心鬱徵的安危,乾脆在他身邊待著。 胡心姝年紀輕輕,早年在族裡,後來又出來上學,沒怎麽在市井摸爬滾打過,對那些市井術士的手段不太熟。 邢西崖聽說這件事後,主動過來跟鬱徵說道:“殿下碰到的這隻螢火蟲,恐怕是鬼物的手段,不然星君沒那麽容易收拾掉它。” “鬼物?”鬱徵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我在府裡貓冬,哪都沒去,怎麽會惹上鬼物?” 邢西崖道:“那恐怕是鬼物聽說了殿下的名聲,有事相求,專門來找殿下。” 鬱徵蹙眉:“我也不是沒跟鬼魂打過交道,先前林苟兒向我托夢,我也收到了。” 邢西崖:“林苟兒乃是邑淶本地的人,且當時殿下`身上還沒有這麽濃重的功德與龍力,自然比較容易如夢,鬼螢應當是外來的。” 鬱徵:“那鬼螢進不來院子,我又不想出去,要如何與它溝通?” 邢西崖:“這個簡單,殿下只需留一個鬼籠,讓那鬼物有機會留下書信便是。” 鬱徵看他對這個很熟,乾脆將這事交給他。 邢西崖來鬱徵手下小半年,一直沒機會展露手段,碰到這個機會,他不僅不怵,反而躍躍欲試。 邢西崖很快做了一個鬼籠,放到了郡王府外面。 只是他將東西放好後,一連幾天都沒有得到消息,他自己有些急了。 鬱徵倒能理解:“上回那螢火蟲飛過來的時候,碰到了星君,恐怕受傷了,短時間內沒辦法再來一次,等一等就行。” 邢西崖道:“就怕它未必會再來了。” 鬱徵:“有緣無分,不必糾結。” 鬱徵問邢西崖:“最近佃戶那邊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事情?” 邢西崖幫郡王府管著佃戶,黃鼬一族喜歡做貨郎,聽到的市井消息非常多。 現在已將他們的情報作為胡心姝情報的補充。 鬱徵問這個事情,就怕佃戶們像去年一樣,受了什麽委屈,又沒有機會說到他這邊,最後釀出大事。 邢西崖道:“佃戶們難得遇上殿下這樣寬厚的主君,並沒有什麽怨言。” 鬱徵讓他打住:“你莫誇我。除了怨言之外,他們有沒有遇到什麽困難?比如畜力不足,比如田裡肥力不足,水源不足或是其他?” 邢西崖對這些了如指掌:“今年春天的雨水還可以,種子又是去年就備齊了,到目前為止,大夥還沒遇上什麽困難。” 鬱徵:“那他們一日要在田裡乾幾個時辰?在田裡乾完活後,他們回家都在做些什麽?” 邢西崖沒想到鬱徵問得那麽細,愣了一下才慢慢回憶道:“乾五六個時辰。早上天不亮,先起來乾兩個時辰,下午三個時辰。” “他們回家後也是做什麽的都有,搓麻,紡線,打鐵,磨豆腐,販了東西走街串巷當貨郎……” 鬱徵:“那他們生活得如何,病了之後可有銀錢瞧大夫?送家裡的小子上學堂的多不多?女兒中有嫁妝的多不多?” 邢西崖額頭上冒出了點冷汗:“村裡的人家大多一日吃兩頓,沒什麽銀子瞧大夫,上學堂的更不多,女兒的嫁妝也不多,許多人家都抱養童養媳。” 鬱徵之前已經問過胡心姝了,胡心姝的回答也很詳細。 只是邢西崖走街串巷,他的回答又從另一個角度補充,讓鬱徵更了解這片土地的情況。 鬱徵問:“這裡有殺害女嬰的人麽?娶不上媳婦的老光棍多麽?納妾的多麽?” 邢西崖更謹慎,一一回答:“殺女嬰的不多,許多人家養不起會將女兒嫁到別人家當童養媳。老光棍不算多,納妾的極少。” 鬱徵問的都是民生。 他問完,手下便記錄完。 他一吹紙上尚未乾掉的墨水:“辛苦西崖了。” 邢西崖立刻道:“為殿下分憂,不敢說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