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现在连手机都没有,活得像个原始人,林臻怕他上网会看到宋妮娜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于是索性也不打算给他买手机了,只在他的平板上装了一个极度冷门的即时通讯软件,只加了她这一个联系人,让他在上班时间有事能找到她。江逾白对她的安排都毫无意见,默默接受。林臻直到上床睡下了,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她要把江逾白关在家里,就像当年她爸把她妈关在家里一样。当年她妈死在床上的结局还历历在目,对前路的恐慌让林臻一下子就紧张了。江逾白也没有睡着,握住她手犹豫了很久说:“臻臻,音响……可以开一下吗?”林臻思考了片刻,找了一张马友友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连上楼下的音响放起来。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频率的乐器,江逾白能跟人说话,听大提琴应该难度最小。两个人面对面地躺着,林臻先把音量调到自己觉得正好的大小,然后问江逾白:“听得清吗?”他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皱了下眉。她把音量调高了一格,他闭上眼睛点了下头。林臻把手探到他后脑勺上轻声说:“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江逾白像个听话的小朋友,再度点了点头。Loft的结构让音响的声音有些分散,在楼上听起来并不是特别清晰敏锐,悠扬轻柔的大提琴声像一场温暖的雨雾,缓缓在黑夜里弥散开来。江逾白一直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她肩上,整个人摆成一个十足的防御性的姿势,仿佛那些音符是破空而来的利箭,而她是他唯一的避难所。他一动不动地努力坚持,但林臻半个小时以后就停了音乐,搂住他脖子说:“我困了,我们早点睡觉好不好?”江逾白再一次听话地点头,凑过来吻她额头说:“晚安,宝宝,我爱你。”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问:“冷不冷?”她摇了摇头,他却还是捞到她腿折起来,把她微凉的脚捂在自己热乎乎的肚子上。他的体温令她稍稍生出了一丝安全感,忍不住抬腿勾住他腰问:“逾白,我问你一件事好吗?”“嗯。”她想问电击治疗,想问他在霁云那段魂不守舍的日子,但话到嘴边却又退却了,改口问:“为什么巴赫有那么多小孩?”江逾白闭着眼睛说:“可能那个年代大家没有电视看,晚上没别的事好做吧。”“即便如此,二十个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那说明巴赫很爱他老婆。”“可是他老婆生二十个小孩也太辛苦了吧?又夭折了一半,岂不是生理心理都很累?”江逾白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把手盖到她小腹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随便挑起的一个话题又揭开了隐痛,于是立刻安静了下来。江逾白仍然是那个蜷成一团的姿势,她半欠起身,凑过去吻他的耳垂。寒冷的冬夜无比漫长,只有依赖彼此的身体才是唯一坚持下去的方式。他在她的温柔包裹中放松下来,人的身体不会撒谎,江逾白学会了在白天的时候隐忍安静,强颜欢笑,但同时也磨灭了原来的光辉灿烂。失去了人生方向,他在夜里更无法掩饰自己的迷惘失落。林臻不知道该怎么办。网上那些人单单说她倒也罢了,她已经认命了、适应了,但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江逾白也拉下了泥潭。如果没有她,江逾白现在还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不要说物质条件了,甚至连听力都可能不会出问题,更不会闹到现在这个落魄的田地。世上最耀眼的天才,是不是真的就要被她亲手毁了?第二天早上江逾白要送林臻去上班。林臻怕他出去被人认出来再惹出什么事端,变着法子想拒绝他,但江逾白倔劲上来,她就很难劝得动,尤其是在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的前提下。林臻上班的点比较晚,地铁已经挺空的了,不过车厢里只剩了一个座位,两个人就都没有去坐,江逾白背靠着地铁门,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如果人多的话,你会……紧张吗?”原来是因为记得她经历过踩踏事件,怕人多的地方,才非要陪她坐地铁的。林臻看看他内疚的眼神,摇摇头说:“当时只是急性的应激反应,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的。”当年刚从踩踏事件里生还时,她状态的确很差,还是程栋帮她找了心理医生,一点点地在做脱敏治疗,进展却相当缓慢。但她突然有一天发现程栋一直在帮她付医药费,她已经欠他很多钱了。当时林臻一下子就醍醐灌顶般地清醒了,开始强迫自己走出来,要正常工作,要赚钱养活自己。找回了人生目标以后,一切就顺利了很多。江逾白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林臻就势环住他的腰,仰脸问:“等下我到单位了,你就回家哦?”江逾白默默点头。林臻想了想,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一百块钱,折小了一点,欲盖弥彰地塞进江逾白口袋里,一边塞一边问:“地铁里吵不吵?”地铁沿着轨道行驶,有分贝很高的轰隆声,周围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车内广播报站的声音,江逾白说:“有一点点,但是我需要渐渐适应声音大一些的环境。”林臻不再问了,只是抬手帮他虚虚地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