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莲上舞(全集)

那个少年祭司,傲娇哭包,意气风发,手握回楼生杀大权,却幼稚地和花盆打架。 那个少女剑客,身手敏捷,神情委顿,身负一世血海深仇,却时常被他打乱步伐。 那年长安大雪,她的仇敌新婚,他硬拉着她去抢新娘,闹得人仰马翻,放火烧人家的房子,狼狈到被大狗追…… 那晚烟花绚丽,大雪飞舞,他拉着她漫步在人群中,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那般孤高一世的他,眼神中却透着少年初恋般的羞涩和激动,也在那一年,他悄然问她,“如果雪落满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白头偕老?” 那个青衣少女,身子如蝶在莲上飞舞,荆棘开出的红色花瓣被她凌厉的剑气掀飞在空中,漫天飘扬,如一场纷飞的红雪。 她捧着一捧落梅送到他身前,醉意盎然地望着他,笑道:“莲绛,我送你一捧红梅落雪吧。” 他心道:你送我一捧红梅落雪,我赠你一片无悔痴心。

第二章 梦中佳人2
穿好衣服,十五走了出去,看到沐色正在替阿初穿衣服。
他动作十分娴熟,一边帮阿初穿衣服,一边拿着勺子,喂他吃早餐。莲初也格外乖巧,竟难得没有挑食。
“不用这么急的。等他穿好了,再让他吃早餐。”
沐色看着十五,“今天我们不是要离开南岭吗?”
他眼眸总是那样明亮,十五却不敢对视,将头扭到一旁,脸上掠过一丝苦楚。
脑子里是莲绛昏迷苍白的脸和深陷的双眼,昨晚本欲偷偷去看他,却不知怎的睡着了,她心中如何都放不下。
“难得来一趟南岭,”十五有些尴尬,坐在沐色对面,“晚一点吧……”
“晚一点是多久呢?”沐色停下手里动作,认真地看着十五。
“明天吧。”
沐色替阿初穿好鞋子,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娘,你的眼睛怎么了?”方才在床上倒是没有注意,现在十五就坐在沐色和阿初对面,小东西终于发现十五左眼有点青。
十五扭头看向旁边的镜子,道:“是没有睡好。”
“阿初,去开门,让屋子里通一下风。”沐色将小莲初放在地上,从旁边的盒子拿出一个小瓶子,对十五道:“来。”
只是一个字,却有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魅惑。十五只觉得胸口里像多了一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起身,坐在了沐色身前,双手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
阿初将门打开,一室阳光,十五不适应地闭上眼睛,已感到沐色执着瓶子的手托起自己的下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竟能让人打着你?”他略带责怪的声音传来。
十五忍不住睁开眼,却发现他凑得很近,淡淡的紫罗香气扑在她脸上,好似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要沉溺其中。本能地,她伸出手抓着了他的衣服。
他睫羽轻闪,专注地将瓶子里的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此时,对面房间的门恰好打开,莲绛撑着伞,欲跨出的步子僵在门栏上。
他隔着柱子看着房间里动作亲密的男女,如玫的红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握着伞柄的手亦暗自用力。
沐色凤目微挑,目光扫过莲绛这边,才收起药瓶,托着十五的下颌,又看了几番,才放心地道:“好了,看不出是青色的。”
“其实也无所谓。”他手离开,她顿觉松了一口气,“反正出门戴着面纱也没人看得到。”
“你不说出门,我都忘记了一件事。本以为今天要走,方才我已经退了房了。”
“退了?”十五微微惊讶,“那我这就去续吧。”
“那我在这里收拾东西等你。”沐色微微一笑。
“娘,阿初吃饱了,阿初要和你一起。”
十五起身抱着阿初,发现身上还是有些无力。昨晚耗尽的内力,并没有恢复。
客栈是圆形设计,且只有一个上下楼道,十五抱着阿初刚到楼梯处,便看到前方有人撑伞而来。
长发未束,似黑色锦缎垂在身侧,面容依然苍白,可一双碧色眼眸却透着让人无法观望的幽深,抿着的唇像刀刃般,寒厉漠然。他走来的瞬间,十五就感觉到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凛然气质,强大冷酷的气息逼近的瞬间,让她呼吸一滞。
十五几乎本能地掀起袍子将阿初遮住,侧身看向远处。
原来,他没事了!
原来,自己担心得太多了。
他旁边的女子,一身精致白色华服,戴着面纱安静地与他并肩而行。
他终于再次找到与他并行的人了。十五垂首。
似没有注意到十五的存在,他冰凉的眼神扫过,没有任何停留,转身面向楼梯口。
“慢点。”那一瞬间,他淡淡开口,语声温柔。
十五听得一愣,才发现,他说这话时,正侧首看着旁边的女子。
怀里的阿初一下冒出脑袋,认出了莲绛,开口就要喊,却被十五捂住了嘴巴。
那白袍女子走在莲绛的右侧,转向楼梯时,恰好贴近十五。
被近身的瞬间,十五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卷住自己的脚踝。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黑色的蔓藤。
那蔓藤用力缩紧,将她往楼梯处狠狠一拽,要将她和阿初一同扔下去。
几乎本能地,十五一掌就击向那白袍女人。
这女子,不用猜,十五都知道是谁。为此,她这一掌,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毫不手软。
掌风飞出的瞬间,莲绛突然回头,碧瞳中闪过一丝冷冽和震惊。他旋即长袖一挥,拦住十五的掌风。
可十五掌风去势刚烈,被截住的瞬间,自己亦被惯性反弹,抱着阿初整个人后退。
莲绛神色一慌,伸手欲抓住十五。可手刚碰到十五的袖子,对方身影被人抱住闪电般后掠几步,远远地站定在日光下。
一双紫色的眼眸远远地盯着莲绛,睫毛下阴寒的杀气一掠而过。
莲绛收回手,眯眼盯着紧紧相拥的两人,负在背后的手暗自握紧。直到旁边传来火舞的惊呼声,莲绛才侧身,看到方才那掌风虽被拦,但是艳妃靠得太近,整个人还是被余气带得摔下了楼梯,额头撞在台阶上,鲜血直流。
而艳妃似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神色茫然而呆滞,像人偶一样被扶起来。
莲绛的目光逐渐阴沉下来,回首,阴鸷地看向十五。
风从江面吹来,出完方才那一掌,十五的风帽掉落,素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有些狼狈,可比起满脸鲜血的艳妃,她实在好了很多。
“霜发夫人。”莲绛开口。四个字,却是冷漠疏离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腾腾杀气。
“陛下!”十五喉咙一紧,应了一声。
身后的沐色似感受到了她的惧怕,扶住她腰的手,微微用力。
“呵,”莲绛眼眸寒气森森,跨步走向十五,“如果没有记错,本宫给了二十天时间,让你滚回昆仑,彻底消失在大洲!”
凌乱的白发下,十五的脸骇然苍白。对方的阴鸷眼神,如利刃般落在身上,看得她全身发凉。
两人距离只隔了五尺,但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睥睨气势,如潮水般负压而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难过,她下意识地后退,可这细微的动作却更像是躲藏在沐色怀里,寻找一个庇护。
莲绛脸色一沉,深邃冷厉的双瞳暗自血丝密布,负在身后的手,五指悄然屈起。
站在他身后的火舞瞧见这个动作,脸色亦吓得微微苍白,这是莲绛要杀人的警示。
沐色侧身,将十五挡在身后,凤目微挑,淡淡地看着莲绛瞬间阴沉的脸。
十五张口,最终却只得垂首,说出两个字:“抱歉。”
“抱歉?”莲绛森森一笑,眼底没有丝毫波澜,“霜发夫人,你这‘抱歉’两个字是对本宫说的,还是对艳妃?”
“对陛下!”
“内容?”
十五抿了抿唇,已不愿多说,“陛下给了我二十日时间,这才十七日。我保证守约,能在期限内离开大洲。”说着,十五从沐色怀里退开,轻声道:“走吧。”
沐色抬手,将十五的风帽整理好,遮住那满头银丝,随她离去。
“站住,你去哪里?!”他声音竟然有一分遏制不住的慌乱。
“卫霜发即刻起程,离开大洲。”
莲绛的唇瞬间一白,终扬起唇角妖娆地笑开,“希望这一次霜发夫人言而有信。若再让我碰到,本宫绝不手软!还有,南岭是大冥与南疆相接的地方,不管何种理由,霜发夫人都不该出现在此地。要知道,擅闯南疆圣地者,杀无赦!”
十五当然知道,莲绛这并非单单的警告。南疆和西岐对大洲的重要性,十五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确是她逾矩了。
“告辞!”说完,十五跨步离开。
“等等!”
莲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十五步子微微一滞,侧首看着栏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向本宫道歉了。那方才霜发夫人对艳妃娘娘一掌呢?”
隔着十来尺,可十五唇角一抿,那个细小的动作,依然清晰地落在莲绛眼底。
她在讥笑。
清冷的眼眸远远看来,这是两人碰面,她第一次敢抬眼,迎着他的目光。
“卫霜发不明白陛下说什么,什么一掌?”十五微微眯眼,“若陛下要说我一掌打了艳妃娘娘,艳妃娘娘身上可有内伤?”
莲绛微微愣住,却没想到十五突然抵赖。
“艳妃娘娘方才明明是自己没有站稳摔倒的。难道说陛下也要怪罪于我?”她脸上的讥笑变成了嘲讽。
“这才两日不见,霜发夫人竟变得口齿伶俐了。”
“过奖。”十五目光扫过满脸鲜血、眼神呆滞的艳妃,“艳妃娘娘伤得不轻,陛下还是赶紧给娘娘看看伤口吧。”说着,她又颔首,“告辞了。”
这一次,十五的步子没有做任何停留。沐色一声不吭地跟在十五后面。
莲绛看着十五的背影,身后的手,终究无力地垂落。
艳妃的血不停滴落,旁边的火舞上前,摘掉她的面纱,小心地替她擦拭。身后却传来一声尖叫,没等火舞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黑,艳妃再一次被人推下楼梯。
莲绛闻声回头,看到一直站着的安蓝不知道突然怎么发了疯。
“照顾好她。”莲绛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是。”火舞起身拉起艳妃,却听到莲绛声音一沉,“本宫让你守好安蓝郡主。”
火舞垂首,放开了艳妃。楼梯处狭窄,很容易受伤,火舞不得不死死抱住安蓝。
莲绛独自下楼,留火舞一个人控制场面。
走到房门处的十五听到动静,亦忍不住回头。
“那小姑娘,被人下了蛊。”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沐色,漂亮的紫眸幽幽看向安蓝。
“沐色懂蛊?”
沐色清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懂一些。胭脂要我做什么?”
十五一惊,沐色总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
她低下头,“我欠了人情。沐色有没有办法给她解蛊?”
“我建议胭脂还是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那姑娘……中的是回生蛊。”沐色再次抬眼看着安蓝离开的方向,“她被下蛊时,想必已经命在垂危,有人不希望她死去,因此给她种了这回生蛊。而这蛊年份已久,若解掉,她必死无疑。”
十五怔怔地看着安蓝离开的方向,有些无力地垂下头。
她想起当日冷出现在她身前那颓败内疚的样子。
他说:对不起。
他说: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她还记得当时质问莲绛为何不管安蓝被下蛊一事,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涩。
十五仍旧记得艳妃那晚跪在地上,厉声大喊“我不能死”时莲绛眼中的挣扎。
小鱼儿体内有生死蛊,但是,却只能保持半年。后面的十年,那孩子都会极其虚弱。他时常陷入昏迷,却是另外一种保持体力的方式。
“胭脂,你讨厌那个女人吗?”沐色略低沉的声音传来。
“哪个?”
“偷你脸的那个。”
提到艳妃,十五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我懂了。”沐色突然低头,唇落在十五额头上。
那一瞬,十五只觉得胸口的弦被突然撩拨,一丝异样的感觉凝聚在心头,恍然间她竟然忘记了避开沐色如此亲密而暧昧的动作。
“胭脂,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从头上响起,带着某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蛊惑。十五想也没有想,跟着道:“嗯。”
对方牵着她的手,直到上了马车,十五才似从恍惚中醒来,而马车此时已经出了城门。怀里的阿初一直没有说话。十五不由得低头看去,发现孩子埋着脸,身体竟在微微颤抖。
“阿初?”十五担忧地将孩子抱起来,发现小莲初竟是满脸泪痕,“阿初,你怎么了?”
孩子睁开泪眼,看着十五,哽咽,“娘亲,二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他口中的二爹爹是莲绛。因为先遇到的是沐色,对他来说,沐色就是大爹爹,而莲绛,只能屈居第二。
方才在楼梯,莲绛一席话,阿初全听在了耳朵里。
“娘亲,二爹爹为什么要赶走我们?他真的不要我们了?为什么?”
孩子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可十五却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只有双眼负痛地看着窗外,默不出声。
看着她和别人牵手离开,看着她凝望着那人的背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莲绛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下沉。
他刚才走廊上说的那些内容,不过就是为了逼她能和自己说几句话。逼着她,能够看他一眼,而不是相见却不相识。
“祭司大人,他们离开了。”暗影在角落处禀告。
能称呼他为祭司大人的,必然是月重宫的暗卫。莲绛唇角一动,勾出一抹苦涩,“跟着他们。”
暗影退去。
“等等。”他抬起手指,暗处,他脸色苍白,唇没有血色,“务必安然护送他们到昆仑。若他们停滞,靠近沧澜江,杀无赦。”
“诺!”
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莲绛拾起旁边的伞,一掠出窗。
火舞好不容易将安蓝安抚下来,又将艳妃脸上的血擦掉,整个过程中,艳妃都没有任何情绪,连眼睛都没有眨。
“你该不会真的被殿下……”火舞有些同情地看着艳妃。
艳妃对殿下那番炽热的情感,火舞完全看在眼里,但是对比起自己来,艳妃为所爱,什么都敢做,而自己,什么都不敢。
艳妃那一跤摔得有点狠,直接裂了口子,若正常人,怕是安蓝,都不至于摔成这样。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
火舞叹了一口气。难怪当时就觉得陛下对艳妃的态度转变有些诡异,竟是为了这般。
火舞看着莲绛所在的房间,心中又满是沉痛。今日殿下对那北冥女人虽然冷淡决然,可殿下显然已经到了疯癫的边缘,否则不会将自己和艳妃逼到这个地步。
“火舞使者。”暗处传来一个声音,“祭司大人已经回到南疆了,特意命我们明日护送你们回去。”
“走了?我们明天才回去?”火舞惊讶出声,回头看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突然明白了什么。殿下,是想一个人静静。
十五怎么也哄不了阿初,阿初上车之后就哭闹不停,非得要去找莲绛。
一怒之下,十五险些又打了莲初屁股,直到沐色进来将孩子抱走。
孩子躲在沐色怀里,哭得更加稀里哗啦。沐色性子好,就拿出一个木雕,一边替阿初雕玩具,一边哄着他。
“有人跟踪我们的马车。”临近天黑,沐色抬起眼看着十五。
十五点点头,“出城就跟上了。”
“好像是两拨。”沐色话刚落,外面的马传来一声嘶鸣。马车似被什么罩住,瞬间停止下来。
两人在马车里默默对视。他眼中柔光缱绻,低语:“别怕。”将哭累了的阿初放在十五怀里,他掀开了帘子。
“哟,美人儿,你怎么能不辞而别?难得来我的地盘,怎么也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宜,让我款待一下嘛。”独孤镇主坐在马车里,看着依在车门上的卷发紫瞳美人儿,两眼发光。
熟悉而猥琐的声音传来,十五顿觉得头皮发麻:这人真的阴魂不散啊。
“独孤镇主。”
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传来。
“哟,美人知道我名字啊。”
受伤还裹着绷带的独孤镇主,慌忙从敞门马车里跳下来,身后的绿衣小妾忙跟着将他扶住。
“我当然知道你名字。”
美人儿轻抿薄唇,那声音冷幽幽传来,独孤镇主只觉得这嗓音有几分相似。
“在南岭敢大庭广众抢人,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了。”里面的声音顿了顿,“让我想想,这一次是不是带了三百弓箭手?”
这一下,独孤镇主才惊觉,那声音是从马车里传来。
“你……”他顿时暴跳如雷,掀开车帘朝里面大吼,“死人脸,你给我滚出……”
他脏话还没有骂出口,一根棍子就抵在了他下颌上。
独孤这才想起,那死人脸武功极好,当下不敢乱动,却依旧不肯罢休,“你不是喜欢男人吗?这美人儿留在身边,简直是委屈了她。留在我独孤世家,我会好生待她。”
“我是喜欢男人。”里面的声音阴沉,“但是,这不代表你有资格抢我的人!”
紫眸美人儿就在身边静静地看自己,卷发如水,在如银的月光下,看起来如海中鲛人,美得撩人心魂。
独孤镇主瞟了一眼沐色,吞了吞口水,厉声道:“反正,这一次,这紫眸美人儿我抢定了。”
“是吗?”
棍子的顶端慢慢滑向独孤镇主的脖子。
这种感觉,犹如毒蛇爬身。他大叫:“就算我不抢你们,你们也走不出这南岭!”
脖子上的棍子顿住,里面的人似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呵呵——你武功高强又如何?”独孤镇主挑眉,“你能以一敌百,但是能以一敌千吗?昨日,这南岭外面就来了许多人,据我的探子说,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近出入这南岭的就只有你,而且埋伏的就是你走的这条线路!你只要再往前行走二十里,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见马车里的人没有再说话,独孤镇主格外得意,“你若应了我的要求,我保证给你一千弓箭手,送你安全离开。否则,你们真的插翅难逃。”
马车里的十五撤掉了拐杖,抬眼看向沐色。
沐色静静地回望着十五,眼神乖巧,神色让人怜惜心疼。
“独孤镇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沐色展颜一笑,扬起的唇,如晨雾中展开的玫瑰。那一瞬间,十五有些失神。
“为什么?”独孤镇主不甘心地喊,“你要男人,我要这紫眸女人,有什么给不了的!你不是喜欢那碧眼男吗?你若需要,我就去给你抓,我们换可好?”
十五未答,却是沐色开口:“因为,”沐色侧首俯瞰着马车下站着的独孤镇主,“我也是男人!”
少年干净的声音传来。
“什么?”独孤镇主犹如五雷轰顶,脚下一软,几乎站不稳。
好在旁边的绿衣小妾上前,将其扶住。
那小妾始终没有说话,脸上也无表情,只是一直打量着车上坐着的沐色。
“你也是男人?”独孤镇主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如何都吐不出来。
“是的。”沐色素手托着下巴,眉目清澈,声音轻轻悠悠,仿似天上来,“她喜欢男人,而我,恰好是男人!所以,独孤镇主,抱歉了。”
“你们……”独孤镇主捂住胸口,看到沐色手指一挑,一道劲风从他指尖飞出,那罩着马车的网瞬间掀飞了出去,挂在远处的树枝上。他又取下了旁边的马鞭,握在手中。
“你真的要走?”独孤镇主见沐色持鞭要走,再次拦住,“那路上真的埋伏了好多人,有几路怕是从大雍过来的,那死人脸功夫再高也保护不了你的……”
“独孤镇主担忧了。”沐色优雅一笑,“我会保护她。”
“你……”紫眸透着的固执让独孤哑声,他哪里舍得朝如此好看的人发火,只得再次掀开帘子,“死人脸,你不顾你自己,也要顾别人吧……”
这一次,闭嘴的倒是独孤镇主自己。
昏暗的马车里,坐着一个素发的女子,她一手握着龙骨拐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
满头银丝如雪,散落在肩头,在马灯下流淌着华美的光泽,好似披月而来的人。她侧身而坐,线条完美的侧脸如丹青画中的人儿,找不到丝毫瑕疵,就连那如霜染过的睫毛都似白翼之蝶,安静而神秘地覆在脸颊上。
恰此时,她抬起眼眸,淡淡地看来,眼神清而冷,像冬日梅枝上剔透晶莹的冰凌。
独孤镇主惊骇地立在原地,盯着十五的脸,唇色发白。
他见过这张脸,就在昨晚,但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女子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发,看人时却有一种让人生厌的孤芳自傲,而眼前的女子,却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是一种骨子里才有的孤傲绝艳,还有一份让人心疼的凄怆。
“多谢独孤镇主的好意。”
女子开口,声音如她本人一样,有一种冷。
“你……”独孤镇主又看了看十五手中的龙骨拐杖,“你是死人脸。”死人脸就是用这拐杖杀死那些傀儡的。
十五抿唇。
这细微的动作,让独孤镇主只觉得这一次才真的叫五雷轰顶,他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怎么可能!那挨了他一拳,三年前还受了他一箭的死人脸,竟然是女人。
“走吧,沐色。”她疲惫地开口。
沐色放下帘子,手中鞭子扬起,马错身从独孤镇主身边走过。
独孤镇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任由小妾怎么扶,他都似被人扒皮抽筋一样,站不起来,只是双眼愣愣地看着十五马车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这都疯了吧。”
“沐色,你要小心了。”
外面风声寂静,坐在马车里的十五却浑身绷紧。马车行驶得越远,她就越感觉到了森森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抽出一件衣服,将阿初裹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暗自握紧拐杖。
看样子,他们此次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让人担忧的是,此次,她就和沐色孤身二人,还带着阿初。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怎么想到孤身前来南岭。
“来了。”
坐在车外的沐色,紫眸一沉,手中马鞭飞出,马车上传来一阵噼啪之声,数枚寒光闪动的银针落在马车上。
身下的马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叫。沐色借着头顶月色看去,前方大路上,竟密密麻麻地满布了利刺,而头顶数张网飞快落下,同时,左右两侧几枚火炮夹击而来。
即便是拉住马车,但是也无法再掉头,沐色转身掠进马车,抱着十五,手中银丝缠住来路方向的一棵巨木,凌空从车里飞出。
可未等沐色落地,带毒的银针如漫天飞雨,铺天盖地而来。
眼看就要落在两人身上,十五出掌,一道雄劲的掌风迸出,如一浪接一浪的水潮,截住身后追来的银针,再聚集内力反推而出。
那些银针沿原路返回,林子里发出沉闷之声,十几个黑影从潜伏的树枝上掉落。
“不要落地,有炸药!”
独孤镇主仓皇的声音传来,几百支涂着火油、燃烧着的箭像流星一样飞出,直奔向密集的林子。
沐色闻声,在抱着十五要落地的瞬间,凌空踏步,如驾祥云般飞起,踩着旁边的树枝,远远落在了独孤镇主的身后。
“发!”独孤镇主招呼其部下。
又是百来支火箭飞出,那林子瞬间起火,无数黑影如蝙蝠一样闪动。
“撤后!”十五厉声道。
话音刚落,几个浓烟滚滚的炸药滚向这边。
“捂住口鼻。”
最前方的弓箭手来不及避开,瞬间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口吐白沫。
独孤面色苍白,“迅速撤离!”
他看了一眼十五,诚恳道:“今夜,你过不了的。”
十五眯眼看着那起火的林子,和漫天的毒烟,侧身将阿初护在了怀里。
“独孤镇主就不怕惹上祸事?”十五回头看着独孤镇主。
“呵呵——”独孤镇主指着自己侍卫倒下的地方,“这里以后都是我独孤世家的地盘,谁敢在这土地上惹事,就是与我独孤世家为敌!”
“可独孤镇主是生意人,你要的东西,我没有。”十五沉着脸。
今晚的埋伏,对方早就有准备,火箭筒、炸药、毒物,看样子是必置她于死地。
如独孤所说,她和沐色武功再高,但是一人难敌万夫,更何况对方如此大手笔。
“生意嘛,有亏有赚。”独孤看着十五,有些尴尬地笑道,“而且生意人,也是一个义字当头,这才方便走江湖。”
“但是我和独孤镇主无义。”十五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被这死性不改的色狼钻了空子。
“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十五,独孤红着脸笑道,“算是我向夫人赔礼道歉吧。”
“嗯?”
“昨晚我不该如此鲁莽,伤了夫人。”
十五抱紧怀里的阿初,倒也不客气,“那先谢过独孤镇主了。”
“客气客气。”听到十五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帮助,独孤镇主喜笑颜开,忙招呼了准备好的马车。然后,他也死皮赖脸地跟着十五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里一下多了两个美人,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十五功夫高,面若冰霜,这可不比当年会撒泼骂人的莲绛,他应付不来,只敢恭敬地坐在十五和沐色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
“老爷。”向来不怎么开口的绿衣小妾轻轻唤了一声。
到底是自己的小妾,独孤镇主忙招呼她也上了马车。
都闻独孤镇主有钱,为了显示其财大气粗的本色,这马车也比一般人家的都奢华宽敞。
马车里坐了四个半人,压根不会觉得挤。
十五目光落在那小妾身上,独孤镇主一瞧,忙套近乎地开口介绍:“这是我……”可开口,他就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巴。
“这是独孤镇主的第七房小妾吧。”十五替独孤镇主说道。
“是是是……”独孤镇主通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镇主好福气。”依然清冷的声音,如雪的容颜亦没有一丝波澜。
独孤镇主的心有些碎了,看向十五时,发现她正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眉眼中露出难掩的温柔。
“夫人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开口。
十五一怔,抬头笑道:“独孤镇主有话就说吧。”
“恕我直言,就方才那一拨中,牵涉的就有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高手,其中最为出名的有暗器唐门、火药世家沈庄,还有几路来路不明的杀手。中午我得到的消息说,其中有几拨穿过莫河,从大雍而来。”
独孤所说的唐门和沈庄,十五一眼也看了出来,却没有想到,连大雍都派了人来。如果说真得罪什么人,按理应该是大冥宫,但莲绛已经对她放行处理,不该有什么仇家,更何况都是江湖人士。
至于大雍,十五蹙眉,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大雍,十五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名字则是:角丽姬!
看十五忧心忡忡,独孤镇主忙拍了拍胸脯,“放心,你待在我独孤府邸,绝对没人能伤你们分毫。”
十五看着独孤镇主,目光阴沉,将龙骨拐杖放在旁边。
“我……我没有要软禁你的意思。”独孤镇主忙摆手解释,生怕那拐杖敲下来,“我真心只是想招待你,随便你住多久。”
“听说独孤镇主经营起了镖局。不如,我明日保一趟镖,目的地是龙门。至于酬金,药方一张!”
“药……药方?”独孤镇主茫然地看着十五。
十五侧首,在沐色耳边说了几句。
沐色先是一愣,接着目光深深打量了独孤镇主一眼。那独孤镇主直接被看得毛骨悚然。
深夜临近子时,马车终于回到了独孤府邸。
沐色搀扶着十五刚下了车,就看到府邸门口飞奔而来一个家奴。
“老爷!”那家奴双手捧着一个黑沉沉的铁盒,跪在大门口。
看到那个铁盒,独孤镇主顿时蹙眉。
“这是何时送来的?”他问。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那家奴说道。
独孤镇主看了一眼十五,对旁边的管家道:“先安置夫人他们休息。”说着,他捧着铁盒忧心忡忡地进去了。
十五完全没有任何睡意,负手站在院子里,静静望着头顶一轮明月。
走廊尽头走来一个沉重的背影,十五回头,看见独孤镇主垂着手臂,缓缓地走来。
他看着十五,最后又低下头,立在旁边。
“三年前,有外族妖魔侵略我们大洲,造成大洲动乱,民不聊生。为了保护大洲安定,江湖上形成了一个七星盟,召集大洲所有武学世家,齐心协力共同御敌,其宗旨是:诛杀妖魔,护我大洲!一旦有人查到九州妖魔的身影,七星盟便会发布一枚弑杀令,凡是收到令牌的世家,必须全力参与追杀!”他摊开手心,露出一块沉黑的铁令,上面刻着一个刚劲有力的字:杀!
独孤镇主脸上不复往昔的那种猥琐轻浮,而是有种难言的沉痛。
三年前,越城一战,据说当时的越城被北冥妖女所控制,整个越城老百姓都变成了傀儡,自爆而亡,相当惨烈,满地尸体碎肉。直到南疆神秘的大祭司亲自出手,才将北冥妖魔赶走,换得了大洲三年的安宁。
他看着十五,颤声道:“四川唐门,株洲沈庄,都接到了弑杀令。”
言下之意,今晚那些人是得到了弑杀令来包围十五的。
十五看着他手里的沉铁,道:“独孤镇主今日帮我解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不会让独孤镇主为难的。”说着,十五转身,已经看到沐色抱着阿初站在了门口。
“等等。”独孤镇主拦住十五,眼神有些悲凉,“你真的是……九州人?”
十五抿唇,默认。
独孤镇主绝望地垂下了手,任由十五错身而过。
“喂,死人脸!”独孤镇主回身,喊住十五。
十五扭头,微微惊愕地看着月光下站立的男子。
独孤镇主握紧手里的弑杀令,一字一顿道:“你只要说一声,你不是九州之人,我独孤就是倾家都要护你们安全,送你们到龙门。”
十五看着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最后微微一笑,“北冥,卫霜发,再次谢过独孤镇主。”
眼前的女子,那一笑,似烟花绽开,艳丽到了极致。
独孤镇主被这芳华一笑震住。
原来,这女子,会笑的。
“你……为什么?”他握紧手里的弑杀令,胸口沉闷难耐,“对不起。”
三年前的惨烈景象,谁都不能忘。
纵然大洲内乱,分裂各国,但是,那始终是大洲人的大洲。
大洲人始终是自己的主人,而非九州的奴隶。
十五依然淡笑。
“那……”看着沐色怀中睡着的孩子,独孤镇主一下想起了莲绛,“那美人呢?”
十五的笑容变得无奈且苦涩,“他是大洲人。”也是真正能守护整个大洲的人。
不管他是西岐的少族长,还是南疆的祭司,这都注定了他肩负着维护大洲安定的责任。而她,亦注定了,是北冥人。
仰望着头顶明月,十五摇头:这就是命运啊!
看到十五嘴角溢出的那一抹苦涩的笑,独孤镇主开口:“我现在就命人护送你出独孤镇,但是出了我的管辖范围外,那我便无力了。”
“不用劳烦了。”
“哎——”独孤镇主脸上又露出原来的那种猥琐笑容,“我这么做,不过为了你说的什么药方。”
“不孕不育?”十五茫然。
独孤镇主几乎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他慌忙扶住柱子,脸色又红又白,狠声道:“你哪里听来的谣言?!这都是谣传,胡说八道!”
十五忍住笑,走到沐色身边,将阿初抱在怀里,道:“那独孤镇主去安排吧。稍后我定奉上一方灵药,保证你……”
“够了……那什么我不要。”独孤镇主连忙摆手,撒丫子往外面跑,瞬间就无影无踪。
直跑到了后院,独孤镇主才敢停下来,只觉得无地自容。哪个王八蛋传他不孕不育!他明明虎虎生威,都是那几个婆娘压根不争气。一想到十五怀里睡着了的阿初,独孤镇主就难受,一想起那孩子竟然是那碧眼儿的儿子,他就呕血。
“为什么,本大爷长得这么英俊潇洒,阳刚勇猛,可没有儿子!那碧眼儿一副女人柔弱相,就生出一个这么剽悍的儿子来!”
说不嫉妒,那就是撒谎!
再则,那碧眼儿怎么了?就长得漂亮而已,虽然漂亮到了惊天动地的地步,但是一个男人漂亮有什么用?能吃吗?
不对!独孤镇主突然想起当年十五持剑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来抢亲的情况,又想起昨晚在客栈时,看到一个和十五一模一样的人。
“这群人……在搞什么啊。”他完全分不清状况了。
“老爷。”管家匆匆过来,“您吩咐的已经安排好了。”
“哦!”独孤镇主有些失落。
安排得越快,说明十五走得越早。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慢慢朝十五的院子走去。可入了院门,独孤发现院子里黑灯瞎火,没有半点生气。他忙推门而入,命管家点了灯,却发现里面干干净净,桌子上放着两张纸。上面一张写着“后会无期”,下面一张,则是一张药方。
“到底还是走了!”他难过地坐在位置上,显得十分没有精神。
旁边的管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然立于一旁。
独孤镇主垂首的样子,在管家看来,是前所未有的颓败。这是他服侍独孤镇主三十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家公子如此受挫。
在灯下默然坐了一个时辰,独孤镇主才拿起药方。这一看,他眼底发光,一扫方才的颓废,对旁边的管家道:“去按着这药方抓药。”
管家上前接过药方,“是!”
“等等。”独孤镇主摸了摸自己的脸,颇含深意地笑道,“让绿意今晚到本老爷房间里来。”
那绿意正是独孤镇主几天前才纳的第七房。
管家见他兴致大好,松了一口气,飞快下去安排。
可一个时辰之后,在第七房伺候的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跑来。
“哭什么哭?”
这丫头长得太丑,独孤如何都怜香惜玉不起来,只觉得烦躁得很,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就这样被毁掉了。
“小娘子不见了。方才小娘子说饿了,女婢去给小娘子做汤圆,回来之后就没有看到小娘子的身影,找了整院都没有看到。”
“什么?”独孤镇主拍案而起。
“哟,老爷您可别动怒啊。”门口出现了二房和三房的身影,两个美娇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扭着腰肢进了屋子。
看样子,方才寻找第七房的事情整个府邸都知道了。
“那种不明不白的女人,来路不明,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三房补充道。
独孤镇主没有做声。
几天前,他骑马巡视沧澜江附近的渡口,看到一个长得极为漂亮,但是神情恍惚的女人坐在渡口——大冷的天,她就穿了一件单衣,双腿还放在水中,像随时都要掉进江里的样子。于是,他将其带了回来。
“说不定就是一个骗财的妓女呢。”
“够了,你们下去!”独孤镇主懒得再理这两个女人,“都是一群庸脂俗粉!”
独孤镇主好美女,宠美女,对个个小妾都是百依百顺,恩宠平等,所以六房小妾虽然暗地里会争风吃醋,但都还算和睦。两个小妾平时也是被宠习惯了,哪里见过独孤镇主这般恶语相待?先是一愣,立时委屈地哭了起来。
“都给我滚出去!”没等她们哭出声,向来好脾气的独孤镇主一声暴喝。
两个小妾吓得魂飞魄散,再委屈也懂得人心,慌忙退了下去。
“老爷,有人到访。”煎好药的管家再次神色凝重地进来。
“都什么时辰了,快天亮了,还有人到访?本老爷不见!美人儿都走了,本老爷没有心情。”说着,独孤镇主抱着十五留下的那张信纸,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起来,“本老爷什么都有啊,长得英俊,又有钱,脾气又好,美人怎么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管家捧着药的手顿时一抖:独孤镇主的人来疯又发作了啊,可现在完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是七星盟来人了。”管家沉重地说道。
“什么?”独孤镇主抬头盯着管家。
七星盟成员身份极其神秘,传言都是如今大洲天下的绝顶高手建立,身上佩戴着七星腰牌,除九州余孽。他们不会参与任何大洲纷争,但是,一旦大洲岌岌可危,或有人祸乱江湖,他们必然出手清理。
独孤镇主站起来,负手慢慢地走出去。
正厅内,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人穿着蓝色的衣服,腰挂佩剑,并没有什么腰牌。
独孤镇主目光扫过那两个人,落在了中间那个身材看起来有几分消瘦,身穿灰色衣服,戴着面具的人身上,不由微微眯眼。
此人不似其他两个侍卫,有着江湖人的刚毅气息,反而气质淡远,像一幅年代已久的水墨画,缥缈不近。
注意到他腰间那枚腰牌时,独孤镇主一惊,抱拳迎了上去,“七星使者前来,有失远迎,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原谅。”
“这么晚打扰独孤镇主,实在歉意。”对方一手放在腰间,一手负在身后,朝独孤镇主点头,动作优雅。
“请坐。”独孤镇主忙将其迎坐上首,又赶紧安排管家去泡最好的茶。
“不用劳烦。这一次来,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一下独孤镇主。”对方坐在位置上,淡淡地道。
这时独孤镇主才发现,对方面具之下的脖子竟然缠着厚厚的绷带,就连无意中露在长袖外面的手指都缠着纱布。
“七星使者请说。”
“几个时辰前,有人说独孤镇主在南岭交界处,带走了两个人。不知他们此时在何处?”
果然是!
独孤镇主沉着脸,“已经走了。”
“走了?”使者语气惊讶。
“是的。”
使者后面两个人暗自交换眼神,其中一人对使者附耳说了几句。
“方才我的人一直守候在府邸外,并未见人出入。”
“使者什么意思?”独孤镇主冷眼看着使者。
“倒没有。只是那两人身份特殊,且事关大洲安危,若言语冒犯处,独孤镇主不要介意。我想知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走的。”
独孤镇主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用颇为哀伤的语气道:“那两位是前一日来南岭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没有什么爱好,视金钱为粪土,就爱美人。看到美人就想抢回家做老婆,结果他们两个人一声不吭地要走,我当然不同意了。我独孤何人,看中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怎么能跑?于是我就带了几百弓箭手将那两个美人抓了回来。结果……”他似有些愤愤地看着七星使者,“我脚刚落地,就收到了七星盟的弑杀令,只得将两个美人儿安排到侧院。结果……等我再去时,人都跑了!”那语气,倒似是对使者颇为怨恨。
那使者没有说什么。独孤镇主爱美人,抢人老婆,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情,也不属于七星盟的管辖之事。
“那独孤镇主可知两人的身份?”
“老婆抢了再说,等生米煮成熟饭,不就一切知晓了嘛。”
他这话说得使者愕然。
“那两位是北冥妖孽。”
“呀!”独孤镇主一脸惊讶。
使者叹了一口气,起身,“独孤镇主可否带我去先前他们住的院子?”
独孤镇主忙起身迎上,却在使者靠近的瞬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使者身上有一股怪异的气息,但是一时间他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气息。
“就是这里。”
独孤镇主带他们来到房间,使者巡视一番后,来到庭院中。他看着房顶,然后伸出裹着纱布的手摘了一片花瓣。
凌厉的杀气散发出来,那花瓣似一枚红色的刀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旋转一番,竟然又回到了树枝上。
这动作快如闪电,吓得独孤镇主脸色一白。传言七星使者都是绝顶高手,果不虚言。
“把上面的几具尸体抬下来吧。”使者叹了一口气,“他们逃走了。”回身看到神情惊愕的独孤镇主,使者开口:“独孤镇主还记得那两人的样子吗?能否将其画下来?”
“什么?”独孤镇主哑声,“使者难道不知道两个人的样子?”
使者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是前几日才得到消息,说巡查到了鬼狼的气息,但是对方的头领却不在。后有人传消息,说是在此处。再者……”他是从龙门而来,还没有和南岭这边的线人交接,对方就消失了。他只知道有一人手持龙骨拐杖离开南岭,因此潜伏在南岭这边的人,攻击对象是:手持龙骨之人!
恰此时,蓝衣侍卫将暗自包围独孤府杀手的尸体抬下来。那独孤镇主一看,忙号啕大哭起来,“绿意啊,绿意啊……你一定就是这样死的吧。太惨了啊……”
他哭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可以说是肝肠寸断,几乎要昏过去。
使者看向管家。管家为难,“使者有所不知,前几日老爷娶了一个小妾,今晚突然消失了。才开始我们以为她逃跑了,可是屋子里什么都没缺,就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带走。怕是……怕是遭遇了不测。”
使者如鬼魅般立在暗处,看了一眼还在大哭的独孤镇主,叹了一口气,“告辞。”
管家只感觉到身前一阵风,对方便消失不见了,风中残留着怪异的味道,让人不适。
待人离开,大哭的独孤镇主才起身,擦了脸上的泪水,瘪了瘪嘴,对管家道:“你可闻到那使者身上的味道?”
管家点点头,低声道:“是腐烂的味道。”
独孤镇主微微眯眼,“是将死之人腐败的味道。”
管家垂首。
“对了,既然拿到弑杀令,那该派人‘行使’使命,好好跟着使者。”
这个夜,似乎特别漫长,头顶月光像水一样洒下,照得远处的沧澜江像一条银色的腰带。
夜露寒冷,江面过来的风有些刺骨,十五和沐色并肩坐在树下。靠在十五怀中的阿初,再次呼呼大睡,不愧睡神之名。
为了不留下痕迹,十五不敢燃火。
看着远处的沧澜江,沐色问:“胭脂,你害怕吗?”
十五一怔,想起曾经有一个人指着东边,如天神般告诉她:十五,不要怕。
“不怕!”十五抱紧怀里的孩子,亦看着月光下沉静的江水,“我只是觉得内疚,每一次都要把你置于危险境地。”
沐色垂眸,那睫毛似黑色的蝴蝶般,妖媚地匍在他脸上。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他轻声道,“我喜欢与你同进退,同生死。”
“但现在,我们相当于四面楚歌。”看着江水,十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南岭这条路怕是不能走了。我们只有想办法穿越沧澜,从南疆绕道。”
想到南疆,十五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他曾说:你若敢靠近沧澜,我必杀无疑。那冷漠无情的眼神,像利刃一样将她凌迟。但是,她选择的路,若要生,必须进入南疆。
“好。”他乖巧地回答。看着十五下意识地缩了缩,他伸出手将十五抱在怀里,“冷吗,胭脂?”
他的手放在她腰间,紧紧地握着,姿势说不出的暧昧。十五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抬头,瞬间对上了他漂亮的紫眸,那眸子像有魔力一样,让她无法开口,无法推拒,甚至难以挪开与他的对视。
胸口的弦再次被拨动,在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那刻入她脑海中的碧眸,忘记了他那颠倒众生的容颜,甚至于她觉得自己像中毒一样,沉溺在这紫色的眸光之中。
“睡吧,胭脂。”
怀中的女子再一次闭上眼睛,他低头,漂亮的薄唇停留在她眉心。
“你对她种了情蛊?”
暗处,一个破碎的声音传来,响起的瞬间,就被江风吹散。
他宽大的绣袍包裹着怀里的女子,安静地坐在树下,闻声,才懒懒地掀起黑蝶似的睫毛,紫色的眸子里折射出阴森妖异的光芒。
视线中,一个绿色的身影踏着月色款款而来,立在了离他仅十尺的地方。女子面容清秀,一双眼眸带着与生俱来的忧郁,深深地凝视着树下那倾国倾城的脸庞。
“她脑子里有对那个人深刻的执念,执念记忆不除,你的情蛊再厉害,只会让她心绪紊乱,却不会彻底地爱上你。”
沐色眼眸微眯,沉声道:“与你何干?”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女子眼眸一闪,欲靠近沐色,却见他绝丽的脸上露出杀意,止步不敢动,“今晚来了好多人,现在在连夜搜寻你。”
“是吗?”红唇轻抿,慵懒的声线带着恶魔般的华丽。突然,他五指张开,几道银丝瞬间缠住女子的四肢,其中一条直接缠绕上了她白皙纤弱的脖子。
那女子面色瞬间苍白,慌忙跪在地上,捂住心口起誓:“我愿效忠于你。”
他笑容残忍,如玉的食指轻轻一勾,那银丝将女子的脖子勒出一条血丝,“你的价值?”
“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南疆。我能带着你们绕道离开,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忠心?”
银丝在收紧,女子感觉到只要对方手指稍微一动,她手腕就会被切断。
“公子聪明如斯,怎么会看不出我身上并没有杀气?再者,我中间若有不轨,公子会傀儡术,杀我不过举手之劳。”
银丝接触到她身体的瞬间,她迎上他妖异的紫瞳,她完全敞开的内心,没有丝毫防范地中了他的傀儡术。
这一刻起,她死,是傀儡;活着,还是他手下的傀儡。
“你很虚弱。”沐色手指一松,银丝从她身体上撤离。
“是。”女子跪在地上。
他收回了目光,紧紧地抱着身前人,将额头搁在她发丝上。
那神情,像是一个孩子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满足而快乐。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轻轻传来。
跪在地上的女子浑身颤抖,有些惊愕地看着沐色。半晌之后,悲怆滑过她眼底,她苦涩一笑,“绿意。”他终究不记得自己。一个名字,对他来说,有何重要呢?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
“我只走一条路,”他沉吟了片刻,“永远碰不到莲绛的路。”
绿意看着沐色,“公子如今如此强大,要杀莲绛并不难……唔——”话还没有说完,银丝穿透了女子的胸口,那位置,只离心脏分毫。
“是绿意逾矩了。”女子慌忙解释。
“嘘!”面容清美的男子脸上退去了方才那份邪气和妩媚,如兰一样静美出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要吵到胭脂和阿初睡觉了。”
绿意沉默,又听他风一般轻的声音传来,“我只杀胭脂痛恨之人。”说完,他抬眸,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你最好不要惹胭脂生气。”
绿意捂住胸口,默然起身,退回到了暗处。
天色微亮,沧澜江上竟然起了雾霭,十五睁开眼睛,发现身上盖着沐色的衣服。
她惊慌得正要喊,却看到雾霭中,沐色抱着阿初,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回来。
小东西穿着粉嫩的衣服,卷发遮住裹着纱布的眼睛,另外一只眼睛水灵灵的,被装扮成了女孩儿的模样。
小莲初精神很好,正低头和沐色说什么。
“你们去哪里了?”十五小声地问。
“阿初说饿了。”沐色笑了笑,将包里的东西递给十五,“装扮一番,走吧。”
“半个时辰之后,要去南疆。”他看了看十五,“你我现在的样子太显眼了,一出现保准儿被抓。”说完,又抱着阿初席地而坐,掏出一张地图递给十五,指着上面的路标,“从这儿走,能绕开南疆卫军的巡逻,也能避开月重宫和长生楼。往前行走两日,从此处过,再次跨江。”
“嗯。”十五点点头,非常赞同沐色的安排。唯一不好的就是耽误时间,但是现在别无他法。整个大洲都出了弑杀令,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被追杀。
“还有你的拐杖,太显眼了,得藏起来。”
天明时分,沐色装扮成贵妇人,牵着阿初,由十五这个侍女扶着走向渡口。让十五惊异的是,沐色一切都安排得相当周到,还雇了另外的家奴。
上船之前,随身携带之物都要被搜查,而且渡口站着许多身着蓝装、腰佩短刀的男子。这些人和昨晚离开独孤府的人装扮一样,看样子,七星盟在这里加派了防守。
沐色让“家奴”递了一份通关文牒,除了奴仆被搜身以外,他们很顺利地带着孩子上了船。
因为临近新年,走船买货的人特别多。十五早早上船,坐在了二楼的房间里,敞开了一丝缝隙,打量上船的人。
“这船不简单啊。”十五叹了一口气。
沐色随着她的目光看着上来的几个男子,落在中间一个着灰衣、遮住容貌的男子身上时,亦不由沉了脸色,“七星盟的使者。”
“还有……”十五指着远远走来的几个人。
来的几个是女子,其中一人全身裹着黑纱,但是旁边的女子,十五和沐色都熟悉——火舞。
沐色目光黯然,看向十五,发现十五已经关好了窗户,默然坐在床边,看着吃饱了又呼呼大睡的阿初。
她眼神温柔而痛苦,沐色静静地立着,知道她此时看着的并非阿初,而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有人来了。”沐色轻轻开口,看着最后上船的人。
“什么人?”十五坐在床边,轻轻地问。
沐色声音低沉,“一个背着红色桃花伞的老太婆。”
“景一燕?”十五倒抽一口凉气,扑到窗边,果然看到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在甲板上。而那老太婆,背上就有一把十五熟悉的红色油纸伞。
当年,越城,碧萝带着这把桃花伞出现,若非当时有蔓蛇花护体,莲绛早就死得魂飞魄散。而现在,莲绛体内早没有蔓蛇花。
十五只觉得浑身冰凉,呼吸都开始紊乱起来。她又看了看天,竟是艳阳高照。
沐色不曾见过十五如此慌乱,不由走过去,拉住她,才发现她周身冰凉刺骨,双手都在发抖。
“你怎么了?胭脂。”
十五摇摇头。
“你是担心她带走阿初?她带不走的。”
“不是。”十五颤抖,“带走阿初,不过是她的一个手段。她的目的,很可怕。”
身下晃了晃,船开始启动,十五到底放心不下,“你看着阿初,我出去一趟。”
“胭脂……”沐色拉住她,紫眸中有一份沉痛,“你……你要小心。”
有些话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那把红色的伞透着诡异阴邪的气息,沐色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把伞是用人类鲜血制作的,而且并非一般人的鲜血。
这把伞,对常人来说,只是一把普通的伞,但是对某些人,却是致命的武器。
沐色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
他不敢问:胭脂,你是在为那个人担心吗?
他不敢问:胭脂,你到底多爱那个人?
明月如上神之眼,冷冷地俯瞰着南疆月重宫的圣湖。
圣湖下方的阶梯上,匍匐着十六个身穿白袍之人,他们匍匐在地,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下,成一种虔诚的膜拜状。
空寂的月重宫上方,传来幽幽的词汇,像诵经,一遍又一遍,神秘而晦涩。
而圣湖的四方,又各自跪着年逾百岁的白发老者,他们目光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圣湖。
往昔似镜子般的圣湖,如今却似风雨中的大海,水纹波动。
明月当空,可月重宫的上方却乌云满天,圣湖下的恶灵似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发出声声尖锐刺耳的叫声。时不时地,一张张苍白阴森的面容露出水面,像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这是百年来,圣湖第一次出现异动,所谓的三镜异动。
圣湖上方,空旷巍峨的圣殿下,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黑发黑衣,宛如魅影,无声无息。
他抚着袖子,神色淡然地盯着异动的湖面,那深邃的妖异碧眸并没有因为湖中那些恶灵而起任何波澜。
“大人。”一个老者仓皇的声音传来,“它在靠近,它在靠近南疆!”
所谓的它,就是几日前,镜面所预示的那股外侵之力。
传言中,将圣湖下方的阀门打开,就能放出恶灵,月重宫结界会不攻而破,同时意味着守护大洲的三角,坍塌一方。
其余三个老者一听,顿时惊慌。湖水一个大浪打来,将四个人打翻在地。那力量太过强大和邪恶,以至于四个老者顿时趴在地上,口吐鲜血,而下方的使者闻声,纷纷加紧祷告。
“都下去!”高处的祭司冷声开口。
几个老者忙站起来,携同自己的使者消失在圣湖附近。
身着黑色袍子的祭司缓缓走下台阶,立在圣湖旁边,冷眼看着搅动的水面,长袖一挥,不过瞬间,那异动的水面恢复了平静。然而,水面却有一条波纹,依然自南岭方向缓缓逼近月重宫。
年轻的祭司微微眯眼。这是南疆结界感知危险所出现的预兆。
“什么人,急着攻破月重宫?”
黑袍祭司所跪着的地方上空突然闪过一点火星。
一抹惊讶之色掠过他眼底。他伸手接过那点火星,可刚碰触,那火星瞬间燃烧,凌空出现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这是拥有至高灵力之人,用血做成的传音镜,能将信息传给千里之外的人。
传音镜属于极致灵术,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被采用,因为这极耗施术之人的灵力。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长发飞舞,衣袂翻飞,手持一柄长剑,如地狱修罗般满身煞气地走来。
身影瞬间被火吞噬,水镜消失,凌空却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这是占星师滴血占出来的景象,据星象,‘它’已经靠近南疆。”那声音,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厉,“诛杀!”
“父亲。”年轻的祭司跪在白玉雕花地板上,仰头望着空中即将燃烧成灰的火苗。
那边听闻这一声“父亲”,声音似微微一顿,口气却依然威严,“倾尽所有,务必诛杀!”
八个字,这是绝对的权力,绝对的命令。倾尽所有,这其中,亦包括倾尽自身。这是西岐之人,天生的使命。
年轻的祭司听到这八个字,目光一闪,语气冷漠却坚定,“是!”
“碧瞳……”那边似要说什么,火苗燃烧殆尽,圣湖上方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祭司侧首,看着那缓慢推进的波纹,沉声道:“来人。”
几个黑影落在身后,恭敬地跪在年轻祭司的身后。
祭司起身,抚袖而立,仰头看着头顶明月,“调集长生楼所有人沿月重宫分布而下,但凡有持剑之人,格杀勿论,无论男女。”
话音刚落,几个黑影瞬间消失。
待四周恢复了寂静,年轻的祭司微微眯眼,长叹了一口气,“但愿不会是她!”
应该不会是她。几次出手,她使用的武器都是那神秘的龙骨拐杖。此时的她,应该离开南岭了。那么,欲袭击月重宫的人,该是角丽姬的人吧。
祭司大人绕开圣湖,走到白玉石阶处,俯瞰着夜色中的南疆。
圣殿内,每一根柱子旁边点着一根火把,相互照映,将殿内圣座之上的人笼罩在昏黄闪动的光线之中。
那人姿势慵懒地斜卧在圣座之上,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握着一根金色的权杖,一头银丝泻落在那似火张扬的红色袍子上,却衬得一张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更加完美妖冶。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空中,似乎还陷入方才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声:父亲。
那是他儿子,唯一的儿子。
那个在他要堕入地狱,用一声哭泣将他唤醒的儿子。
往事纷杂,这一瞬间,他似看到那个躺在他怀里,因为饥饿会吸吮他手指的孩子,会因为他受冻而不知所措哭泣的孩子。
印象中,他的儿子,是一个孤傲跋扈的少年。比他会敛财,比他长得还好看,成日和他斗嘴抢东西,但很不幸的是,他的儿子生来就有魔性。
为了让他能自己学会控制魔性,他和妻子商量,让他离开,让那少年自己磨练。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比以往更孤傲,比他想象的还强大。
只是,方才那一声“父亲”,竟有他未曾听过的迷茫。他的儿子,印象中那傲气的少年,十六年后,隔着千里,竟用如此悲凉的语气唤他一声“父亲”。
纤细的手指握紧金色的权杖,容颜妖媚的男子腾出另外一只手,有些疲惫地摁住眉心。
一丝不安,缭绕在心头。
这种不安,慢慢汇集,竟让他顿觉焦躁和恐慌。这种恐慌……他霍然睁开眼,起身,疾步走向光明之湖。
这种恐慌,只在二十多年前出现过,是他儿子出生那日。
“族长。”
门口的使者看着族长疾步而来,纷纷跪下恭迎。
颜绯色抬手,示意众人平身,而他目光依然直视前方,最后停在了光明之湖旁边。
“占星师呢?”他开口,声音多了平日没有的急切。
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女子,女子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是新任的占星师。
女子朝他行了行礼,“族长要看什么?”
颜绯色沉眸。当年离开莲绛时,他答应过妻子,不再插手儿子今后的生活,亦不能再通过占星去看那孩子的未来,亦不要根据其改变他的命运。因为多年前,他曾违心占卜一次,得到的预言却是:万劫不复。
可是,方才那一声“父亲”,却让他备感不安。
“他的未来。”他张开手指,鲜血从手腕处滴入湖中。
占星师受命,俯身跪在了湖边,双手覆盖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面上。
顷刻之间,那红色的水面开始出现变动。待占星师移开手时,方才滴入鲜血的水,竟然凝结成冰。
颜绯色面色惨白,那占星师看到这个景象吓得颤抖了一下。
“这是什么?”
“不知道。”占星师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族长要看的是少族长的未来,可是,眼前却是冰,那意味着冰封万里。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却看到神庙方向有人匆匆跑来。
那是神庙中的守灯人。
“族长。”那人重重跪在地上,“少族长的魂灯……”
不等那人说完,颜绯色握着权杖错身而过,朝神庙方向走去。
神庙,是供奉历代族长魂灯的地方。
他们因为有着逆天的灵力,一旦死亡,就会灰飞烟灭,而神庙里的魂灯,会指引他们魂魄归来。
虽私心里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插手西岐之事,但是又因孩子出生那年,他怕自己疯魔,将孩子托付给同父异母的哥哥,而自己沉睡在了光明之湖中。可到底忧心孩子的命运,沉睡之前,他将孩子的魂灯供放在了神庙中,希望那孩子能得到庇护。
那是一盏独特的灯,上下顶盖是莲花,八面琉璃镶嵌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面一枚灯芯独自燃烧。而此时,那灯里的火苗却摇曳闪动。
灯是封闭的,任何风都不能进入,更何况这还是神庙,神庙墙上的蜡烛火苗都不曾闪动过。
颜绯色有些颓然地垂下头,“此事,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说着,他脚步沉重地离开神庙。走到阶梯下方,他艰难地道:“传书南疆,命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离开月重宫半步!”片刻之后,他似又想起什么,“再传七星盟白衣盟主,我和南疆祭司将会努力守住西岐和南疆,龙门一带,请他务必尽所能铲除妖孽。”
沐色走到门口,看着身着布衣,挺直着消瘦背影的女子消失在尽头。
方才她那一转身,眼底有一种震撼心灵的坚决,那种坚毅,似能摧毁天地。
胭脂,到底什么事情,能让深陷痛苦的你,还这般坚强?你说,活着好累,可是,每一天,你都坚持活着。是因为那个人吗?
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能让深陷绝境的她,浑身迸杀出一种凛冽,像一张盾,似要无形地将那人保护住。
沐色无力地靠在门上,睫毛的阴影落在脸上,似一片愁云。
狭小的走廊尽头,立着一个绿色的身影。她缓缓走近沐色,在五尺之外跪下,垂首时,露出的背脊在发抖。
“你在怕什么?”
清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绿意身体又是一颤,低声道:“方才绿意,看到那老太婆还带着一个坛子。”
“坛子?什么坛子让你这么害怕?”
“一个即将成形的厉鬼。”
沐色紫眸一闪,细致漂亮的眉跟着蹙了起来。
许久,他目光落在绿意身上,“你是怕它把你吞噬了?”
绿意抱着双臂,“公子,那不是一般的厉鬼。”
是的,她害怕!这个身体都不是她的。她的执念再强大,却不能如当初的沐色那样能形成魅,最后成了魅精。
因为她没有来世,她的魂魄无法进入忘川,终日游荡,用了足足三年时间,才能附于他人身上,借用他人身体。可是,她也没有能力杀人。
然而,那个老太婆罐子里的厉鬼不同,是她未曾见过的邪恶和憎恨。那里面,是无比的怨念。
“呵呵——”沐色轻笑,“可它终究是鬼。”
绿意正要说什么,床上的阿初突然翻了翻身子,沐色目光沉下,绿意忙退下。
“大爹爹。”看到沐色,小东西依然撅起屁股趴在床上,眼珠儿却四处打转,“我娘呢?”
“你娘去甲板看风景了。”
沐色走过去,替阿初将衣服穿好,抱着他来到窗前,看着徐徐江面。按照这个速度,到夜幕时分,船能靠岸。
目光在甲板上搜寻一番,沐色看到十五的身影匆匆走过。
因为冬日,天黑得特别快,甲板上早早亮起了马灯。
漆黑的屋子里,景一燕坐在镜子前。铜镜里映出的女子,神色枯槁,看起来已逾百岁。她盯着镜子里的女人,颤抖地抬起手,摸着那满是皱纹的脸。
天地间,万事万物都要付出代价。
比如,她失去了女人本该拥有的年轻容颜。
旁边放着一把血红的伞,她侧首拿在手里,缓缓打开,霎时间,满室光华。
角落里的罐子钻出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腐烂得早就看不清样子,发出呜咽之声。
景一燕走过去。
碧萝死去,灵魂执念不散,景一燕只得将她炼化成厉鬼。
只要吞噬更强大的灵魂,那碧萝的厉鬼就会修炼成人形,甚至可以成为像沐色那样完美的魅。
走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景一燕收起伞,坐在床边,看到一个戴着黑纱的女人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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