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莲上舞(全集)

那个少年祭司,傲娇哭包,意气风发,手握回楼生杀大权,却幼稚地和花盆打架。 那个少女剑客,身手敏捷,神情委顿,身负一世血海深仇,却时常被他打乱步伐。 那年长安大雪,她的仇敌新婚,他硬拉着她去抢新娘,闹得人仰马翻,放火烧人家的房子,狼狈到被大狗追…… 那晚烟花绚丽,大雪飞舞,他拉着她漫步在人群中,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那般孤高一世的他,眼神中却透着少年初恋般的羞涩和激动,也在那一年,他悄然问她,“如果雪落满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白头偕老?” 那个青衣少女,身子如蝶在莲上飞舞,荆棘开出的红色花瓣被她凌厉的剑气掀飞在空中,漫天飘扬,如一场纷飞的红雪。 她捧着一捧落梅送到他身前,醉意盎然地望着他,笑道:“莲绛,我送你一捧红梅落雪吧。” 他心道:你送我一捧红梅落雪,我赠你一片无悔痴心。

第五章 誓言来生2
内院守卫森严,都是七星总舵的人,独孤镇主是盟主昏迷前唯一召见的人,因此,很容易带着十五进去。
屋子里有浓烈的草药香,十五让独孤镇主守在屏风处,她独自进去,看见白衣躺在床上,俊秀的脸上还有些伤痕,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瘦。
十五跪在床边,小心地探着他的脉搏,眉头紧蹙。
“你不会想要救他吧?”立在屏风前的独孤镇主有些好奇地问。
十五没有理会他,端起旁边的药闻了闻,眉头蹙得更深,将药倒在了旁边的盆栽里。
“咦,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这是盟主喝的药。”
“这是毒药。”十五拔出一枚银针,叹了一口气。
独孤镇主一听,赶紧抓来闻了闻,“没有味道啊,好歹我也懂一点。”
十五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下毒的艳妃是谁?鬼手风尽。”
独孤镇主张大了嘴巴,“她在城内?”
十五凝目看着白衣,替他掖好被,起身,“之前七星盟死的那二十四个人全都是艳妃所为,那傀儡人也是她安排的。”
“那女人是个疯子。杀这多人,她到底要干什么?”
“报复。”一个人有多爱,就有多恨,这种滋味她体会过。
“那碧眸美人儿?”
十五垂眸,眼底涌出一丝痛苦,“莲绛受了重伤,必然在她手里,怕是……”怕是要遭受艳妃那疯子的各种折磨。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比十五更先到,却对城内事一点都不清楚。
十五凝视着窗外的雪,许久,回头认真地看着独孤镇主,“这一次,怕又要麻烦独孤镇主了。”
独孤镇主上前,听着十五的安排,可是越听越心惊。到最后,他面色苍白地盯着十五,声音哆嗦,“你……不能这样,你这分明是……”
“她能在莲绛身边待了二十多年而不暴露身份,可见她是一个忍耐力和城府深得可怕的人。若我们真的去搜查她,只会打草惊蛇。”
“但是,你也不用这样啊?”独孤镇主有些心酸地看着十五。
“只有这样,她才会出现。否则,你把整个西陵夷为平地,她也不会冒头,反而会伺机反咬我们。她是一条毒蛇。”十五笑了笑,安慰独孤镇主:“放心好了,我决定这么做,自然有把握。”
“几分?”
“你要听实话?”
“是。”独孤镇主握紧拳头。
“如果不出意外,至少七分。到时候,就要看独孤镇主的配合了。”
看到十五如此有自信,独孤镇主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论演戏,我独孤镇主倒不输给别人。只是,什么时候开始?”
“不用演戏,真实的。”
“好吧,那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
“今晚?会不会太仓促了?”
“拖得越久,受苦的则是莲绛。”
“那我去准备。”
独孤镇主跨出一步,十五却一下拉住他,“我开一张药方。明日之后,白衣盟主的药,还得劳烦独孤镇主了。”
独孤镇主颇为不满地翻了翻白眼,“没见你对我……哎哎,好吧,真奇怪,盟主可是最想杀你的人呢。”知道十五不会说,他也不再多问,收起药方之后,两人出了门。
蛇像蔓藤一样爬满了整个潮湿的地面,唯有那白骨钩和莲绛身侧,它们不敢靠近,却时不时昂起头,朝莲绛吐出芯子。
莲绛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那道石门在安静了快三个时辰之后,终于再次发出声响。
艳妃妖娆地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挑眉欣赏着他的模样。
“这么疼,都还没有昏过去啊?”她慢慢走了过来,俯身掀开莲绛的衣衫,看着伤口上溢出的乌黑脓血。
莲绛将目光落在一侧,不愿看她。
“呵呵……”艳妃发出一阵笑声,“你是不是凝神想在这里听到西北门的动静?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啊。”她勾起他一缕青丝把玩起来,“她好像有点坚持不住了,正在雪中打坐。也对,在雪地里快九个时辰了,是人都坚持不住!”
莲绛睫毛微微一颤,抬起碧色的眸子盯着艳妃。
艳妃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将手落在他的脸上。
莲绛厌恶地蹙了蹙眉。
艳妃露出妩媚的笑,“现在城中戒备,都等着她杀进来呢。你说,她会不会进来?”
莲绛淡淡地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十五。”
“哈哈哈……”看到莲绛语气这么坚定,艳妃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就这么肯定?”
“依照她的性子,她如要进来,早就进来了。”莲绛扬起唇,噙着一丝冷笑,“天下之大,有什么能拦得住十五?西陵府邸森严,可比得过大冥宫?”
经莲绛这么一说,艳妃笑容一凝。
“她要干什么?”一丝不祥的预感升起——她曾在十五手里吃过多次苦头,那女人诡计多端,而且心思难猜——艳妃心里突然没有了底。
莲绛见艳妃脸上出现了慌乱,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他知道十五一定会进来,而且是会不顾一切地进来。自己拦不住她,能做的就是动摇艳妃的心志。
艳妃目光陡然凌厉,“那女人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援兵?”看到莲绛眼底闪过惊愕,艳妃更加确认了这正是十五的想法。
“贱人,还想玩花样。”艳妃声音颤抖,突然掏出那把明晃晃的刀,锋利的刀尖抵着莲绛的脸,“她不进来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她进来!”
“你让唐堡主当着她的面抽打她下属,她都无动于衷,你觉得她还会进来?”
艳妃手腕用力,莲绛的脸上顿时现出一条血丝,“那是她下属!如果被吊在城楼上的人是你呢?你觉得,她会不会进来?”
莲绛狠狠地盯着艳妃。
“当然,我才不会将你就这样挂在城门上。”她眼神疯狂,“我要用你来慢慢折磨她,让她在没有等到援兵之前就崩溃。”她目光落在莲绛的锁骨上,眼底露出一丝狠戾,“如果我将你双手砍下来,你说她还会无动于衷吗?再将你双腿砍下来,你说她还能安然坐在雪地里调息吗?我再剥了你这张脸,你说她还会不会进来?哈哈。莲绛,我早就想好对付她的方法了!她会不得好死。”
刀尖落在他唇边,将他干裂的唇染了色泽,那一瞬间,他原本就绝艳的脸陡然生辉,看得艳妃不由一震。她挪开刀尖,捧着他的脸,眼底涌出与方才的阴狠截然相反的温柔和深情,“莲绛,你如果肯陪在我身边,像以前那样,说不定我会大发善心,让她死得痛快一些。”
莲绛眼底涌起一丝厌恶。
“如果你拒绝我!”艳妃挑眉,面容扭曲,“我就会将刚刚所说的一切,全都用在她身上!即便是她死了,我都要鞭笞她的尸体,在你面前将她剁成肉酱,然后喂养我的这些蔓蛇。”
“你……”莲绛盯着艳妃。
她突然止住笑声,“你可以考虑两个时辰。”说着,她突然抓起莲绛,将他放在方才那轮椅上,推到了门口,又上了那个机关楼梯。
进去之后,莲绛发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边角绣着个唐字,莲绛一眼认出那是唐门的标志,再看那人,身形魁梧高大,面容深邃刚毅。和唐四娘有几分相似,应是那唐堡主了。只是,他目光呆滞,双手垂在身侧,看起来十分怪异,一看就知道被艳妃下了惑蛊。
艳妃得意地笑了笑,对唐堡主说:“你现在就想办法打开城门,无论如何要逼她进来。”
“是。”唐堡主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艳妃拉动机关,将莲绛带到高台上,打开窗户,指着西北方,“你就在这里欣赏那贱人如何死在你面前吧。当然,如果唐堡主没办法把她引进来,那就只有委屈你了!”说完,将扣在莲绛身上的四条链子固定在里面,又检查了一番,她才下楼。
唐堡主回来时,看到独孤镇主一群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大厅里,见他进来,如见救星一般,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唐堡主,你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进来支援我们?”
唐堡主一愣。那封信虽然发出去了,但是来回好歹要半个月。他正了脸色,“大家为何这么问?”
“堡主方才出去时,我们重新讨论了一下,那妖女怕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她的救兵来。”
唐堡主眉心一跳,“这就是我之前担心的,所以我一直在逼那个妖女进来,但是,她没有动静。”
“不是还有一个犯人?”柳家堡的人道,“到时候我们稍微打开城门,然后在里面斩杀那犯人。据说他们死后会变成狼,若那妖女不进来,就直接将那狼的皮剥掉!”
“你们这也……”独孤镇主站了起来。
沈家人忙拉住他,“独孤兄,刚刚你也赞同那妖女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兵,难道你真要看我们都死在这里?那妖女这么残忍,我们怎么能手软?”
“哎!”独孤镇主无奈地叹口气,“那如果妖女还不进来呢?”
“哼!”唐堡主道,“我们把西正门打开,柳庄主和沈当家带人反抄,她不进城,我们同样能在城门口将她杀了。我就不信,她能同时以一敌百。再说了,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他眼底血丝密布,目光疯狂,“我们必须赶在她援兵来之前,将她拿下!”
“唐堡主!”
恰此时,一个唐家家丁冲了进来,“我们方才按照你的吩咐,在西北门上稍微撤走了人,那妖女果然站了起来,怕是要行动了。”
“她果然坐不住了。”唐堡主看了看其他人,“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按计划行事。”说着,他拿出唐家堡的千机匣飞快地朝西北门赶去。同时,最后一个鬼狼犯人被带了出来。
众人到了城楼,果然看到十五站在风雪中。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唐夫人,盯着上方,“唐堡主,我要的人呢?”
“你要的人在这里!”唐堡主将另外一个鬼狼犯人推到城墙上,狞笑,“这里有两个,你要哪一个?”
“你!”十五声音陡然拔高,“你最好将他们都放出来!”说着,手一下掐住了唐夫人的脖子,“否则,我现在就将这女人的脖子掐断!唐堡主弃妻女不顾,这要传出去,天下都会耻笑你不是一个男人。”
唐堡主扫了扫旁边,众人暗自点头,示意已经安排好。
“你是不是真如先前所说,只要带走你的人,就不再进犯我大洲?”
“是的!”十五目光锐利,“我可以对天发誓,若违背诺言天打雷劈,永生不得轮回。”
“好。那我们就做一个交换,然后你滚出大洲。”唐堡主命人将吊在城墙上的犯人放了下来,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家丁。
“我们数三声,同时交换人。”唐家家丁道。
“你们最好不要耍什么把戏!”十五白发飞舞,目光凌厉,“否则,我会将你们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三、二、一。”
十五掠身过去,刚接住那两人,却突然听到头顶一声长笑。
“妖女!”头顶唐堡主面容扭曲,手里竟然还提着一个鬼狼侍卫,笑容疯狂,“你要的人其实在这里!”没等十五反应过来,唐堡主突然松手,那个受了重伤的鬼狼侍卫被丢了下去。
“卑鄙!”十五手中拐杖一挥,借力而起,抱住那鬼狼,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两人都重重砸在地上。
十五被摔得七荤八素,而城楼上传来独孤镇主的一声呵斥,“撒网!”
一张网从天而降,瞬间将十五裹住。
轰!那个女子像折翼的蝶,匍匐在地,长发裹身,极为狼狈。
“抓住了,抓住了!”城楼上有人疯狂地大喊。众人一片欢呼,涌出城门,将地上女子团团围住。
然而,片刻之后,雪地中的女子动了动,竟然缓缓抬起头来。
她衣衫带血,目光疯狂,扫了众人一眼,“你们以为,一张网拦得住我?”
她手中拐杖荡起一道蓝光,裹在她身上的网瞬间被震飞,她厉声,“我本不想杀你们,都是你们找死!”手中的拐杖带着凌厉的蓝光霍然攻向那些唐家家丁,霎时间,漫天飞血。
“唐堡主,怎么办?那妖女,好像都没有受伤!”沈庄主焦急地看着唐堡主。
“呵呵呵……放心好了,她坚持不了多久!”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果然,他话一落,众人看到十五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然后拄着拐杖一下跪在雪地上。众人大惊。
十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唐堡主,“无耻!你下毒!”
“哈哈哈……”唐堡主见十五不支,发出得意的笑声,“妖女,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傀儡炸弹是你的杰作吧?”
十五喘着气,声音在风雪中颤抖,“但是,我不会下毒!”
“什么下毒?我只是在你那鬼狼侍卫身上撒了一些蚀骨散而已!”唐堡主笑容越发扭曲,然后猛地扭头看向众人,“这个时候,可是杀妖女最好的机会啊。”
他这一提醒,其他几个门派的人,飞身下了城楼,冲向城门。
十五一边吃力地挥动手里的拐杖,一边后退。
“这妖女坚持不住了,杀了她,不要让她跑了!”唐堡主回头看向旁边的独孤镇主,“独孤兄,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把握?你独孤世家死的人也不少呀。”
独孤镇主笑看向唐堡主,“难道唐堡主不也是在等那最后时刻给她致命一击?”
唐堡主一惊,看到独孤镇主勾起嘴角,眼底杀意决绝,然后举起了独孤世家百代相传的银色弓箭,不紧不慢地瞄准下面的白发女子。
唐堡主最恨十五,当然不会让她死在别人手里,但是他手中千机匣射程比不得那独孤镇主的弓箭。他追到城门口也懒得看旁边的唐夫人。手里的千机匣是他亲自改良、内设带毒的爪子,只要进入十五身体,五脏六腑都可以钩出来。
是时机了!
带着青光的爪子直接奔向那女子心脏,可女子身形突然一闪,避开爪子的瞬间,如闪电掠至他身前。
唐堡主只觉得一阵寒气逼面,然后对上一双如亘古之水般幽深的黑瞳。他一愣,只觉得身下一阵剧痛。
“啊!”
他低头,那飞出去的爪子不知怎的竟然落在了自己胯下,钩住了自己的命根子,温热的鲜血涌出。
“我这一辈子,最恨无情无义的男人!你抛妻弃女,有何资格做男人!”说着,她扣动唐堡主手中千机匣的机关,那钩着唐堡主裤裆的钩子瞬间飞回,那钩子生生从唐堡主裆下扯出一坨血淋淋的肉。
唐堡主捂住空荡荡的胯下,大脑一片空白地跪在地上。
高楼上方,莲绛怔怔地看着在人群中厮杀的十五,周身冰凉的鲜血在倒涌。
一旁一直抱着手臂默默欣赏的艳妃扬起眉,蹲在莲绛身前,见他碧色的双瞳里此时满是血丝,身体也在不停颤抖,连带那扣住他肩胛的白骨钩都发出低低的声响。
艳妃一惊,突然笑了起来。
“反正我也成了怪物,不如你陪我一起吧。”她森森笑了起来。回头看向十五,只见三道银色的光从独孤镇主手中飞出,她哈的一声笑了起来,“那女人总以为自己是战神,她太高估自己了。我这就去替你收拾那贱人的尸体。”说着,她飞奔下了高台。
三道银光像流星一样飞出去,带起刺目的白芒。莲绛突觉大脑一片空白,然后看到一个面容呆滞青涩的青衣少年手持月光奋力厮杀,穿过人群,奔到自己身前,伸出了手,说:“我带你回去。”
头上红梅似雪,呆滞的脸上有几道划痕,少年擦了擦手心的汗水,然后拉住自己的手。
我在等一个人,披荆斩棘,为我而来。
他看到长安繁华,烟花漫天,寒风凌厉的城墙上,她踮起脚扣住他的后脑,吻住了他的唇。
他看到她默默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
记忆就在此刻,像潮水一样涌向大脑,莲绛坐在轮椅上,眼底的血丝像蔓藤一样爬出他双瞳。随着记忆涌来,他的愤怒,慢慢延伸。
箭似流星直奔向心脏,十五并没有躲避。可就在此时,一道阴寒凌厉的杀气自西面而来,她本能地回头,看到一道红影和一双熟悉的碧眼。
不好!十五大惊失色,手中拐杖本能一挥,拦住了那人的掌风,可自己亦被震得后掠几步,箭错身而过。
看到突来的那个人,下方的人如见救星,可城楼上的独孤镇主却面色骇然。他奔下城楼追到城门处时,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已经交织起来。
看到十五被逼得毫无反击之力,独孤镇主心急如焚。可很快,他也发现十五将机会留给自己,于是再一次手持弓箭,瞄准十五。
十五曾说,七分胜算!另外三分,就是意外。若真如此,那么,他们就要乱中求胜!
看到来人身穿红衣,满头银发,十五很快认出了他是谁。在交手的第二招,她就闭上了眼睛,不看对方那妖冶的碧瞳。
来人正是莲绛的父亲,颜绯色。
看到十五闭眼而战,颜绯色倒是一惊,没想到对方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竟先防备他的摄魂术!
十三招,十四招……
十五额头溢出了汗水,防御露出了破绽。颜绯色抓出这机会,手指凝着一道寒气。
寒气飞出的瞬间,三道白光从十五后方奔掠而来,赶在他之前穿过十五的心脏。
白光刺目,旁人几乎看不到这个细小的变化,可他却看清楚了,目光扫去,看到十尺开外,一男子手持银弓立在雪中。
那男子一下冲过来,抓起地上被三箭穿心的女子,然后大喊:“妖女死了,妖女死了。”
颜绯色听到喊声,不由一怔,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
三箭穿心,就算是神,也避不过!
远处众人听到女子死了,仍不敢靠近,反而是将目光求救似的落在颜绯色身上。
他上前,手落在女子脖子上,沉声,“的确是死了。”
众人大松一口气。
“白衣盟主可在?”颜绯色负手立在雪中,淡淡扫过众人。
“盟主重伤还在西陵城内。我们这就带您去。”白衣盟主的贴身护卫上前迎接颜绯色,走到城门口时却忍不住停下来。看着雪地中孤零零躺着的女子,他微微蹙了蹙眉似要说什么,却还是走了。
尸体在谁手里,最后的荣耀就属于谁!
一群人当即争吵,险些打起来了。
“都闭嘴!”独孤镇主冷眼看向众人,“不如这样,尸体暂时带回府邸,最后到底怎么处置,盟主醒了再说!”独孤镇主将十五的尸体抱起来,“到时候,各派派人一起守着尸体。”
回到府邸,独孤镇主将女子尸体放在其中一口棺材内,七星各派出一人看守。
作为大财主的独孤镇主大手笔地出钱犒劳众人,而在西陵城中被恐惧和压抑笼罩的人终于得到了解脱,趁机通宵达旦地庆祝。
深夜,城内依然笙歌一片,连日的大雪也在这欢庆的氛围中停了下来。
看守尸体的七个人围坐在避风处的火堆旁,突见一唐家堡家丁提着篮子和酒走了过来。
“这是几位当家的让小的送来的,大家也辛苦了。”那人说着,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几只烧鸡和上好的酒。众人又冷又饿,毫不客气,一边吃一边谈论何时能回家过元宵。
几人吃着,其中一人突然倒地不起,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也跟着昏了过去。
站在旁边的唐家家丁抬起一张阴森森的脸,转身走到院子中央,一掌推开那棺盖。
棺材里躺着一个全身是血,连面容都看不清的女子,而她胸腔被三箭穿心,看起来有些狰狞。
站在棺材前的家丁,脸上露出疯狂且压抑的笑,“呵呵呵呵……你又躺在棺材里了!”手指放在女子冰凉的身体上,摸不到丝毫脉搏,她面目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眼底恨意并没有因为十五的死而有丝毫的消弭,“你就这样死了,真可惜!你该死在我手里!”
艳妃抓着十五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拖了出来,看了看周围,背起来飞快地离开。
潮湿的地窖里,一屋子的蛇几乎同时发出恐惧不安的声音,簌簌地往门口退去。艳妃推门而入时,那些蛇飞快地涌了过来,逃离这个地窖。
她一愣,看向暗处那个人,不由了然地眯了眯眼睛。
“莲绛啊,你的魔性似乎苏醒了啊。”
三年前,莲绛从一个半魔人变成了魔人,但是因为他强大的意念,那魔从未将他反噬或者控制过,反而一直都被他彻底封印在体内。在高台上看着十五被众人群起攻之时,他意念开始动摇,体内的魔趁机苏醒。
看着地上仓皇逃走的蛇,艳妃扛着十五的尸体,缓缓走向吊在墙上那人,柔声喊道:“莲绛,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说着,将背上血淋淋的尸体丢在了莲绛脚下。
莲绛缓缓抬起血丝密布的双瞳,那些血丝像蔓藤一样延向眼角,布满了额头,
目光落在地上那血淋淋的女子上时,他浑身一颤,身体前倾,企图摆脱扣住自己肩胛骨的白骨钩,将地上的女子抱起来。
可他动弹不得,挣脱不开分毫。那些钩子就像生在了他骨头里,嵌入身体,撕扯着他的肉,伤口处黑色的鲜血溢出,将他原本的衣衫染得看不出色彩。
艳妃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蹲下身子,将十五脸上的面纱揭开,抬头看着莲绛,“看到了?是她!”
“呜!”莲绛发出一声呜咽,身上链子哗啦啦作响,其中一条霍然被挣断,他左半边身子斜挂在墙上,想要去抓十五。
“呵呵……”艳妃拽着十五往后一拖,“莲绛,已经晚了!我给了你时间考虑,是你自己不愿意和我一起。这女人死了,你也不能和她一起。”说着,她从地上扯出几条链子,欲将十五的尸体挂在墙上。
“不要碰她!”莲绛发出一声厉吼,妖异碧瞳中的血丝朝脸上蔓延开去。
迎着莲绛的目光,艳妃挑起下巴,“我不仅要碰她,我还要当着你的面,将这贱人碎尸万段。莲绛,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后还要因你受到凌辱。”
艳妃拖着十五往地窖另一端走去,那一端正是她饲养蔓蛇的地方。
链子哗啦啦作响,声音在阴森黑暗的地窖里不停地回荡。
莲绛一听这个声音,犹如五雷轰顶,记忆不断涌起的头颅再次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鲜血从发丝里溢出,滑过他的眉眼。
他盯着十五被拖走的样子,好似看到了漫天飞舞的亡灵,还有从坟墓中走出的一具具腐尸。其中一具就戴着这样的链子,三步一踉跄,却坚定不移地走到他面前。她说:大人可需要杀人的鬼?
他抬头看着那一轮满月,声线慵懒:既是月圆,那你就叫十五吧。
“十五!”
在这一刻,深埋了三年的记忆,彻底被想起。
原来,这是他的十五。
而他,竟曾经忘记了她,他的妻!
“十五!”他抬起左手,抓住右肩的链子,然后用力一扯,链子应声而断,而他整个人也跟着摔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来,肩头的白骨钩发出声声低鸣,似要将他整个身体绞碎。他难以坚持地再次倒在地上,纤长的手指扣住粗糙的地面,试图朝十五爬过去。
艳妃不由回头看着满脸血丝的莲绛,仰头大笑,“莲绛,你看看现在的你像什么样子?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吗?你还是那个统治整个大洲的大冥皇帝吗?你的天下呢?你的自尊呢?”
“呵呵呵——”莲绛惨然一笑。
他从未想过要天下,他想要的不过是站在最高处,寻找遗失在茫茫人海中的她。
自尊,早在奢求她有一颗真心时就被他抛弃了。
“放了她!”他再一次开口,声音虚弱,犹如风吹沙,随时都会散开。
艳妃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她眯眼一笑,“那你求我。”
莲绛忽地抬起头来,碧色双瞳折射出狠戾的光,“我的自尊,她可以任意践踏,但是你,还没有任何资格。”说着,他竟缓缓站起来,双手展开,纤长的手指血丝密布,莹白的指甲竟然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脚下的石头发出轻微的震动,石墙也跟着摇晃,远处的蔓蛇发出一声声诡异的嘶叫,直接钻入石头缝隙了。
咔嚓!莲绛肩头的两把白骨钩瞬间裂开,掉落在地上。
艳妃先是一惊,旋即骇然明白,莲绛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意念,被体内的魔彻底吞噬了。
接下来,他会召唤忘川河下的亡灵。若没有人控制住他,只懂得血腥和杀戮的魔鬼就会掠杀天下,天下将再一次大乱。
“呵呵呵……”
整个地窖都开始摇晃起来,坚固的沙石竟被莲绛周身散发出的魔气震得裂开了无数条细缝,飞快蔓延龟裂开,一双双白骨手伸了出来。
艳妃明白,一旦演变成功的莲绛将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十五,又看了看剧烈摇晃的地窖和那些要从忘川河底爬出来的恶灵,艳妃一咬牙,打算抛弃这具尸体,自己先跑为妙。
“贱人!”她转身就跑。
可还没有跨出去,衣服就像被钩住,她低头一看,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
她一愣,以为是莲绛召唤的亡灵爬了出来,忙扯了扯裙子,却见那只手依然死死地揪住自己裙摆。她抬脚就要踹过去,却突然看到一直躺在地上的女子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漆黑的眸子,黑得像斩不开的夜,如锐利刀锋闪射出来的冷光,将她笼罩。那一瞬间,艳妃只觉得脚底发软,一时动弹不得。
“艳妃!”地上的女子霍然开口,声音阴森得似从地狱传来。
“你!”艳妃感到全身开始发麻。她霍然惊醒,“摄魂术!”难怪自己全身无法动弹,原来是中了摄魂术。
十五捂住胸口,踉跄地站起来,可目光却片刻没有离开艳妃。
“贱人,你竟然诈死骗我!”
十五冷笑,“我若不死,你怎么会现身?你对我恨之入骨,必然会来偷我尸体,折磨莲绛……”
“你不是被颜绯色那妖孽和独孤镇主同时穿心?怎么没死!”艳妃看着逼近自己的十五,不甘地质问。
“你忘记了?我没有心!”十五扬眉。
“你!”艳妃咬牙切齿。感到十五目光中那种可怕的力量负压而来,几乎瞬间,艳妃感到自己膝盖一阵剧痛,好似马上就要跪在十五脚下。她不由一惊。
“你害怕了吗?”十五冷笑。
“你杀不死我的。我体内有蔓蛇。”艳妃挑眉,毫无惧色地迎着十五的目光,可膝盖骨却一点点地裂开,发出可怕的声音。
“是吗?”十五靠近艳妃,“蔓蛇斩成两段,有的会重新愈合,有的直接变异成两条。而你身体内有蔓蛇王,如果把你斩成两截,你的身体会重新愈合呢,还是会变成两个风尽?”说着,十五的手抚在腰间,月光嗖的一声钻出,漾起一道冷冽的光,照亮了十五的双眼。
艳妃看到她手中的月光,不由大骇,“你不是说了不会在大洲用月光?”
“我说的是不用月光杀大洲子民,可没有说不杀怪物。”
艳妃突然看到石屋那头的莲绛,高声大喊:“莲绛成魔了!”
艳妃话刚落,十五就感到地窖里突然涌起可怕的妖气,像一道大浪从身后扑了过来。她自然不肯收回目光,让艳妃从摄魂术里挣脱出来。
这怪物不杀,十五难以泄恨!
那道邪气越来越浓,她后背顿时一紧。
一道影子正慢慢靠近十五,她闻不到一点正常人的气息。
“莲绛。”艳妃眼底亦有几许惊恐。接着,她扯开嗓子大笑,“你杀了我又如何,莲绛已经成魔了!”
丝丝缕缕的邪魔气息像黑烟缭绕而来,像游丝一样缠住十五和艳妃。十五再也控制不住,缓缓回头。
看着眼前这个黑气缠绕,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双妖异碧瞳的男子,十五感觉有一把刀插在胸口,又如重锤落在胸膛,呼吸都滞在了里面。
“莲……”她张开嘴,发出这不清晰的字。
一条蔓藤突然飞了过来,瞬间缠住了十五的脖子。没有等十五反应过来,她便被一下甩在了地上,一口鲜血一下从嘴角涌出。
“唔!”剧痛让十五清醒,她抬起头,看到艳妃袖子里飞出两条蔓蛇缠住自己的脖子,其中一条正狰狞着獠牙,企图钻入她的口腔。
轰隆!头上一块沙石落了下来,刚好砸在艳妃头上,鲜血从她脸上滚落,可她却没有丝毫在意,眼底只有燃烧的恨意,“贱人,我日日都盼着你死在我手里!”
十五欲挣扎起来,艳妃袖子里竟然又钻出同样的蔓蛇,瞬间将十五身体缠住。
而艳妃鲜血淋漓的脸也格外扭曲,她双瞳不似正常人的那种黑色,而是诡异的蓝色,好像她眼底也会钻出两条蛇。
蛇慢慢地收紧,一瞬间,十五觉得自己如被巨蟒缠身,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她周身动弹不得,月光也在方才被偷袭时掉在地上。
“去死吧,贱人!”艳妃疯狂地大喊,“贱人,我要把你的骨肉一点点地吃掉!”
十五看到几步外的莲绛突然站住,阴森妖冶的双瞳在她和艳妃身上来回打量。那森冷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两份是否可取的食物。她突然想起,此时的她和艳妃都满身鲜血。
比起灵魂,鲜血对魔来说更有吸引力。
十五注意到莲绛眼底掠过一丝妖异。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浑身被鲜血染红的十五身上,随即身形一闪,瞬间冲了过来。
莲绛冲过来,竟一手抓着十五,一手揪着艳妃,将两个人一下撕扯开。
那个眼神让十五霎时间明白:在两个“食物”面前,他选择了自己。
数条蔓蛇瞬间被扯断,缠着十五脖子和身体的蛇身,当即掉在地上不停地扭动。
艳妃右手臂里仍然伸出的几条蔓藤死死地缠绕着十五,像是要抓紧这最后的时刻置十五于死地。
莲绛妖瞳一沉,扣住艳妃的右手臂,和方才一样,用力一扯。同时,他将十五摁在了胸前,身体一侧,藏在怀里。
“啊!”
那种如同双臂被生生撕扯掉的痛苦,几乎让艳妃昏厥过去。她整个人也像那些从她身体上被扯断的蔓蛇一样落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扭动,疼得浑身颤抖。
十五也差点因为窒息而昏了过去,好在莲绛的手紧紧地扣住她腰肢,似担心那些蔓蛇又跑来抢他的食物。他的手滑在她大腿上,然后往上一抬,抱着十五离地,而十五也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树獭一样挂在他身上,温软的身体贴着他,周身的血腥味更加浓烈。他低下头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了她嘴角的鲜血上。
他愣了愣,竟伸出舌头轻轻地舔掉她嘴角的血。十五眼角一酸,她不知道她的莲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待他要舔掉她唇角最后一点血沫时,她一下捧着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莲绛一怔,被怀里十五的动作给惊住。
就在此时,地窖再也坚持不住,一块块巨石坍塌下来。
地上的艳妃也瞬间惊醒,竟试图站起来,想要冲到石门处。
十五咬着牙,一下推开莲绛,捡起地上的月光就要追去,可她刚刚追出一步,莲绛却飞快地伸出手一下抓住她的衣衫,十五瞬间一个踉跄匍匐在地上。眼看艳妃就要跑掉,十五手腕用力一挥月光,贴着地面拉出一道剑气。
艳妃只觉得脚下有些冰凉,心中害怕被掩埋,她顾不得那丝沁凉继续往前跑。刚到门口,她突觉不对,一低头,顿时发出一声尖叫。
她的脚不见了,只有一截骨头立在地上!她慌忙回头,看到自己的双脚合着鞋子留在三步开外。
“我的脚,我的脚!”艳妃大叫,转身去抓自己的脚,偏那地方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几个恶灵伸出手一下抓走了她的脚。
艳妃差点晕了过去。她回头看向十五,见十五手里的月光泛着刺目碧光。她瞬间像蛇一样往前游走,一下钻过了石门。
十五挣扎着要起来,可身体一轻,竟然被莲绛一下提了起来。
轰!一块巨石砸在了十五刚刚摔倒的地方,稍晚一步,十五就会被那落下的石头砸成肉酱。
周围烟尘四起,沙石掉在两人身上,几乎要迷了眼睛。
十五靠在莲绛怀里,惊魂未定,却又见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小心!”她大喊,却见他妖媚的手指突然张开。角落里一张披风一下飞过来,盖住她的头,然后他抱着她,向艳妃方才跑的方向奔去。
十五周身被披风罩住,眼前一片黑暗。她只知道抱着她的莲绛在跑,而周围全都是坍塌的声音。
轰!天晃地动,十五只觉得一片晕眩,整个人突然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她吃力地掀开身上的披风,才发现那百丈高的高台全都坍塌了,莲绛则躺在十尺开外。
她顾不得烟尘呛鼻,慌忙爬过去。所幸,那些石头并没有砸到他。
刚靠近的瞬间,他周身黑气盛起,她跪在地上吃力地将他抱在怀里,唤道:“莲。”
“十五。”
一个仓皇的声音传来,十五抬头,看到烟尘中,独孤镇主飞快地跑来。在离十五不到三尺的地方,他双腿一软,一下跌跪在地上,抓着十五的袖子,声音都在颤抖,“有怪物,有怪物……”他大口地喘息,几乎语无伦次,目光落在十五怀里,当即发出一声号叫,“鬼啊!”转身就要逃跑。
十五忙抓着他的手,道:“是莲绛。”
看着周身黑气缭绕、一身阴邪的莲绛,独孤镇主咽了咽口水,“他……他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你替我看着他,再吩咐人去向白衣盟主的客人通报一声,说莲绛在这儿。”
“为什么要去找那客人?”独孤镇主哆嗦,“那人全身一股凌厉气息,三十尺开外我看到他就哆嗦。”
“他是莲绛的父亲。”
独孤镇主大惊,又看了看没有反应的莲绛,“我在这儿守着,我马上吩咐人去找,但是你要快去解决那个怪物啊!”
十五怔了一下,显然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将天不怕地不怕的独孤镇主吓成这个样子。
“是一条长着人脸的蛇,在地上飞快地爬!”他颤抖地道,“它爬得飞快,见人嘴里就吐出一条红色的芯子。那芯子长达几尺,像利刃一下钻入人胸口,把心挖出来,瞬间就吞入嘴里吃掉!那怪物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心,我在路上就看到三个被挖心的人!”独孤镇主脸色苍白,“妈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物,而且杀不死它!城内还到处都是蛇,那些蛇也吃人心,你砍断了一条,它就变成几条。这里马上就要成为蛇城了。”
“艳妃!”十五喘了一口气,看向独孤镇主,“你有药吗?”
“什么药?”
“你‘强身健体’的药!”
独孤镇主一哆嗦,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十五,脸色绯红,“这是秘制的壮那个什么药……”
话没有说完,十五已经抢过来一把全吞了下去。
“喂,整个大洲只有十粒啊,万金难求啊,你你……”
“看好莲绛!”十五起身,提着月光冲了出去,身形快如闪电,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独孤镇主傻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空瓶子,心痛得号啕大哭。
他突然想起莲绛,忙发出了身上的烟花信号。
紫色的烟花瞬间冲上天空,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莲绛突然睁开了双眼,他抬起手臂,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却摸了一个空,然后僵在那里。
他目光幽幽地落在旁边吓得魂飞魄散的独孤镇主身上。独孤镇主见他碧眸诡异,连滚带爬地往别处跑,“那个,我什么都没有做!”
“怪物啊,怪物啊!”
“好多蛇!”
全城到处是尖叫声,十五将伤口包扎好,裹着黑色的披风,凝目看向四周,辨听艳妃到底去了哪里。
方才服下的药带着一股灼热,在她体内冲撞,那力道,排山倒海,势若火山爆发。
风撩起她的长发,她目光突然看向城南处,果然看到暗处一个黑影从地上飘过。再凝神一看,是个长着人身,却像蛇一样在地上爬的人,果然是艳妃。
也许是因为吃了人心,她方才被莲绛扯断的手臂,竟然又长出了几条细小的蔓藤。
她在恢复!
十五一个跨步就追了过去。绝对不能让她活到天亮!
艳妃身体贴着地面飞快地爬行,她长发飞散,幻化的面容妖媚,双瞳猩红,不时地吐出红色的芯子,看起来和一条蛇没有任何区别,但她长着人的脸。
十五悄然跟在后面,前方的艳妃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艳妃很快钻进了一个庭院,十五紧跟其后,随即便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声。那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慌和嘶哑,听得十五头皮发麻。
“救命啊!”
尖叫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足月的婴儿踉跄地跑出来,然后摔在了院子里。出于母亲的本能,女子倒地的瞬间,依然紧紧将婴儿藏在怀里。
她身后跟着面目狰狞、目光贪婪的艳妃,嘴里的芯子飞向女子,就要卷走她怀里的婴儿。
“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
红色芯子紧紧卷着婴儿,那女子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孩子不肯松手。
比起成人,才出生的婴儿灵气和邪气更重,对艳妃来说,是最大的滋补。
见女子不肯松手,她吐出的红色芯子顶端突然变成蛇头,直接就要钻向婴儿的心脏。
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看到这一幕,那女子几乎要昏过去,却在此时看到一道碧光从天而降,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小院,一个黑色的身影手持长剑,飘然落在身前。
那缠着孩子的芯子被剑斩断,可婴儿却因此飞上了天。女子惊叫一声,想要接住空中的孩子,可她早吓得没有力气。原本以为孩子要摔在地上,但那黑色身影顿然一移,稳稳地接住了大哭的婴儿。
艳妃芯子被砍断,嘴里鲜血直流。她瞪大猩红的双眼盯着院中站着的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厉叫:“贱人!”
十五抱着婴儿立在院子里,抿唇看着地上的艳妃没有说话。
“贱人,你怎么没有被砸死?”
如今一般的兵器根本伤不了她,可十五手里的是大洲最负盛名的月光宝剑。更重要的是,此剑被十五带入棺中深埋了八年,已经附着了其他宝剑所没有的灵气。被它所伤,伤口短时间内难以复原。艳妃一边怒骂,嘴里一边涌出鲜血,看起来十分狰狞。
十五将婴儿放在女子怀里,冷冷地看向艳妃道:“你没死,我就不会死。”
艳妃哈哈大笑,“贱人,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杀我?做你的春秋大梦!”见十五虚弱,艳妃手臂处的几条蔓蛇狰狞着獠牙,直接飞向十五。
十五后退一步,将手中的月光砍出。可艳妃的身子像蛇一样扭动,避开了十五手中的剑,再折身缠住十五的手臂。
那些蛇近身的瞬间,就缠着十五的手臂不放。也不知道方才艳妃到底吃了多少人心,力气比在地窖中还大,那蛇身勒住十五的手臂,几乎要嵌进肉里。
右手的月光发出一声嗡鸣,十五蹙眉,手腕一转,拉出月光,剑气贴着手臂削了过去。那些蛇飞快地闪避,反应慢点的被剑气斩断成几截,掉在地上扭曲一番之后,竟然变成了几条蛇。
立时,整个院子都成了蛇窝。
十五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妇人,“走!”
那女子抱着孩子踉跄地往外跑,“蛇妖,蛇妖!”
她刚离开,整个院子里的蛇竟然像涨潮般涌了过来,不过瞬间就铺满了院子,将十五包围住。
感受到了危险,碧色的月光震动,发出嗡嗡声响。
恰此时,外面的门突然被轰开。十五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七星盟的人。冲在前面的男子一看地上的蛇,脚一软,就沿着石阶滚了下来,刚好落在蛇圈内。
“啊!”
那些蛇一下涌向了那男子,一声惨叫传来。待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时,竟然只剩下了森森白骨。十五微微蹙起了眉。
“我的这些宠物显然没有吃饱。”艳妃目光落在了十五身上。那些蛇得了命令,再一次朝十五涌过去。
见艳妃如此得意,十五冷笑,“都说蔓蛇是至阴至邪之物,我看也不过如此!这蛇阵虽然困住了我,却也奈何不了我。”
艳妃的笑容沉了下来。
“好,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艳妃狞笑一声,猩红的双瞳泛着诡异的光,她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那嘴巴突然变得奇大无比,竟然分开成几瓣,和带刺的食人花一模一样,嘴里不停地有黄色的毒汁流出来,狰狞又恶心。很显然,艳妃为了杀十五,唤醒了体内的蔓蛇。
她像闪电一样扑了过来,还没有靠近,嘴里就喷出一道毒液。十五老远就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当即捂住嘴。可脚下被蛇缠住,她闪避不开,只得往后一仰,避开毒液。
就在她后仰的瞬间,艳妃那水桶般粗大的尾巴一下砸在了十五握着月光的手臂上。登时,月光飞出了几尺远,刚好插在石墙缝隙里。艳妃更加肆无忌惮,尾巴往后又是一甩,直接缠上十五的腰身,将她紧紧圈住。
一道血盆大口扑了过来,那锯齿一样的牙齿直接咬向十五的头颅。
十五目光凌厉,猛地抬起头,双手一下扣住了艳妃比盆还大的嘴巴。
艳妃显然没有想到,内力衰竭的十五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力气。远远听到有脚步声和马蹄声朝这边来,艳妃干脆将十五卷起来,欲将她狠狠甩到墙上。
十五眼底闪过一丝冷笑,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在离地的瞬间,她翻身骑在了艳妃背上。
一人一蛇纠缠在一起,十五用尽所有内力带着艳妃一起撞向那石墙。
“起!”
墙上的月光得到命令,再一次发出一道碧芒,凝成一张结界,将十五包围住。
墙轰然倒塌,石头全部落在了十五和艳妃身上。结界替十五挡住了大半伤害,而变成巨大蛇身的艳妃,因为身体太过庞大,撞击受到的伤自然也更重。
十五顾不得头晕目眩和嘴角涌出的鲜血,从石头里爬出来,又见艳妃就在身下,她揪住艳妃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艳妃的尾巴再一次挥了过来,十五眼底折射出凌厉的光。地上的月光感受到了主人胸中的愤怒和杀气,霍然飞起,落在了十五手心。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十五高举起剑,一下刺中了蛇尾。她双手紧握剑柄,大喝一声,那月光就像一把锯齿一样,开始往上破开。
蛇身受到重创,艳妃连声惊叫,用力扭动,那锋利的剑刃一下将她切断。她拖着上半身想要逃跑,十五扑过去,一下揪住了她头发,将她直接摁在了石沙之中。
“我发过誓,不会让你活到天明!”
艳妃突然张开嘴,吐出一条蛇。可这一次十五早有准备,在那蛇飞出来的瞬间,她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塞在了艳妃嘴里,将其堵住。
艳妃丝毫没有放弃,双臂和腰肢竟然又长出无数条类似根须的蛇出来。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十五冷笑地看着地上的艳妃,“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杀不死你!”
艳妃目露凶光,牙齿突然用力,那石头竟然被她咬碎。
“贱人,你把我碎尸万段了,我同样能找你复仇!”
“你确定你有复仇的机会?”
十五扬起唇,目光冷厉,她一手揪着艳妃的头发,一手突然举起。
艳妃看着十五曲起的五指,突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号叫。
十五手指落下,扣在了艳妃胸腔。她纤细的五指此时就像五把利刃一样,穿过艳妃的皮肉,一点点深入她胸膛。
艳妃躺在地上连声抽气。
“唔!”
十五的手一下揪住了艳妃的心脏。
“蔓蛇王寄住在心脏里,若没有了心脏,你不仅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废物。”十五手指猛地用力。
艳妃乞求:“十五,我错了,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放过你?”十五摇头冷笑,“三年前,在闽江,你可想过要放过我和阿初?那个时候,你可想过有今日!”声音骤然一冷,手猛地用力拔出,艳妃那颗心脏就这样被十五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啊!”艳妃全身颤抖,眼瞳放大,看着自己的心脏在十五手心里扑扑直跳。心脏里面盘踞着一条泛着蓝光的蛇。
想起它曾经入住过莲绛的身体,十五全身恶寒,手指用力将那心脏捏碎,顺势将那条蔓蛇也活活地捏死。这种阴邪之物,就该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蔓蛇从体内被挖出来,艳妃那一头黑发瞬间变白,而原本幻化出来的一张脸也慢慢消失,只剩下一张血淋淋的面孔。
她躺在地上喘着气,胸口鲜血直涌,可却没有马上死,不甘而绝望地看着那蔓蛇被十五捏死。
“我的蛇,我的蛇!”
十五满身鲜血地立在艳妃上方看着她,吐出一口气。
她抬头看向东边,一缕白雾恰从地平线升起。
地上那些像潮水一样的蛇也因为蔓蛇王的死而消失不见,院子里只剩下一具白骨和狼藉的石墙,以及艳妃。
此时的十五疲惫至极,似随时都要倒下去。可想到莲绛,她又强撑住。
十五戴上披风的帽子,刚走出几步,就看到七星盟的人冲了进来。
“这妖女果然是诈死!”有人突然高喊。
十五一惊,正要躲,却看到那些人涌向了艳妃。
此时的艳妃面容被毁,又有一头白发,竟然被众人当成了自己。
“这女人交给我,你们谁敢动,我唐家堡就是拼了命也要和你们抢!”坐在轮椅上的唐堡主双眼猩红。
十五废了他命根,看到地上的“十五”,那唐堡主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必要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独孤镇主骇然地站在旁边,看着地上满头白发的人,大脑一片空白,竟然昏眩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难过地回头,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裹着宽大的披风,黑色的风帽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十五,又看了看地上的人,一下拉住十五慌忙往外走。
“我也以为……我也以为……那是你。”他靠在墙上无力地喘息。
十五摇摇头,声音虚弱,“莲绛呢?”
独孤镇主浑身一抖,见十五眼神充满期待,他道:“白衣盟主和莲绛的父亲都去寻他了。”
“盟主醒了?”
“是。”
艳妃一手医术是颜绯色所授,他自然能医治好白衣。
第一缕光落在十五身上,她抬头,身体晃了晃,再也坚持不住,一下栽倒在地上。
十五睁开眼,落入眼中的是白色的纱幔和古色古香的房子。她试图坐起来,但是胸腔的伤口扯得全身都在疼,好似稍微挪动身子,整个人就会散架。更重要的是,她全身滚烫无力。
“莲绛!”她开口唤了一声,发现嘴里都是一阵干热,火烧火燎的。
十五咬紧牙关,试图坐起来,看到门口有人朝这边走来。旋即,一个金金灿灿的身影走了进来。
看那衣服颜色如此招摇,十五一眼便认出来者何人。
“你醒了?”独孤镇主手里端着一碗药走到十五床边,拉了一个凳子坐下。
“谢谢。”
“你伤口包扎好了,吃些药吧。伤口太深,要是常人,早就死了。”他看了十五一眼,眼里还有一丝惊异,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们北冥人,都是没有心的?”
十五一愣,摇头,“不是!是你给我包扎的伤口?”
她的确没有心,因此才敢赌那三箭穿心,诈死瞒过众人,瞒过艳妃。
独孤镇主摇摇头,“我不懂这些。伤口这么深,我若处理,你怕早就死了。”
“那是谁?”
独孤镇主正在倒药,闻言手一晃,那药险些倒了出来。他尴尬一笑,“怕惊动七星盟的人,所以找的外面小医馆的人。”
十五也没有力气追问,她疲乏得紧,感觉到自己随时要陷入昏迷。看着独孤镇主手里热气腾腾的药,她张开干裂的唇,“水,凉水。”
“你要喝水?”独孤镇主放下药,倒了一杯凉水喂给十五。
十五尽数喝下,才觉得身体的滚烫稍微有些缓减,“独孤镇主,莲绛在哪里?”
“我跟你说。”没等她问完,独孤镇主突然打断她,用神秘的口气道,“你知道那个怪物怎么样了吗?
十五心思全在莲绛身上,虽然神志恢复了些清明,但是她依然全身无力,任那独孤镇主精神倍好口沫横飞。
“你在城门,不是将那唐堡主废了吗?”说到这里,独孤镇主吞了吞口水,暗道十五这也太狠太损了,一个男人没有了命根还叫男人啊。
但是他不敢说,见十五抿唇,他继续道:“那唐堡主将那怪物当作你,当时就和七星盟撕破脸皮,非得要带她走,一开始七星盟还阻止,可后面看那怪物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张脸血肉模糊,不少人趴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的,也没人再管,就任由唐堡主将那怪物带走了。你猜,之后怎么了?”说到这里,独孤镇主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十五睫毛颤了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独孤镇主放下了手里的药,道:“那唐堡主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条藏獒,然后将那个要死不活的怪物和藏獒关在一起。那藏獒应该是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看到那个怪物就扑了过去,直接啃了半个肩头。那个惨叫啊,我在院墙外面都起了鸡皮疙瘩。”独孤镇主抱着手臂哆嗦出声。隔了一会儿,他探过头来,“你以为她就这样被那藏獒吃了?”
十五微微惊讶,独孤镇主撇了撇嘴,“唐门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那唐堡主以为怪物是你,你杀他妻女,又毁他命根断了他唐家的后,他岂会让她死得痛快。唐门擅用毒,制毒当然懂药理,马上灌了药给她喝,然后把她丢到了盐罐里。”
将一个全身是伤口的怪物丢在盐巴里,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法。十五看他说得口干舌燥还不肯罢休,只得开口问:“她死了吗?”
说到一半趴在地上吐的独孤镇主,抬起苍白的脸,“死了!”
“尸骨呢?”
“哪里还有什么尸骨啊!”独孤镇主喘了口气,“那唐堡主将她的头嵌在笼子缝隙里,那饿得发疯的藏獒硬是将她头皮都啃了个干净。最后他又将她脑门撬开条缝,灌了水银进去,脑花流出来……”
“好了。”十五懒得听下去。
独孤镇主看她神色疲惫,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更没有告诉十五,艳妃的头颅被做成了灯台,身上的骨头被放进了花盆里,里面种植了那唐夫人最爱的牡丹。
“药快凉了,你把药喝了吧。”
看了那药,十五摇摇头,轻声问:“莲绛在哪里?”
“呀,你别浪费了啊,这药可名贵了,里面都是……”
“独孤镇主!”十五终于忍不住打断独孤镇主,眼中有担忧,“莲绛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会?”独孤镇主忙低下头。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十五一咬牙,挣扎着就要坐起来。独孤镇主忙上前拦住。
“是这样的……”他有些为难,“盟主和莲绛父亲都去找他了,可赶到那里时,莲绛却消失了。但是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正在找。”
“他消失了?”十五脸上有些灰白,“他怎么会消失?他能去哪里啊?”
莲绛已经成魔,他能去哪里?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开始语无伦次。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和全身无力,她推开独孤镇主就要出去,“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
独孤镇主当然知道十五性格倔强,怕也拦不住,只得道:“就算你要去找他,那你也得喝了药是不是?”
十五点点头。整个房子突然晃动,他脚下一歪,碗里的药也跟着洒了出来。
“哟,这是地震了?”独孤镇主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
晃动之后,脚下又轰隆隆作响,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甚至依稀间能听到地面裂开的声响。隔了好一会儿,这种晃动才稍微平息下来。独孤镇主忙抱起十五冲出了房间,这才发现天上突然黑云压境。
“这什么天气啊?”独孤镇主将十五放在一张贵妃椅上,替她盖了披风,然后道:“这里是空院,哪怕是地震都没事。我出去看看……”
“独孤镇主,独孤镇主!”
门口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独孤镇主一惊,要把十五抱回屋子里已经来不及了。幸而十五反应快,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了起来,遮住一头白发。独孤镇主转身稍微将她挡住,就看到沈庄主跑来。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盟主不是吩咐让你今晚看守那些尸体吗?”
那沈庄主白了脸,“那些尸体,都活了呀!”
“什么?”独孤镇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当即问:“此事可禀告盟主了?”
“盟主不在,所以我才急着来寻你。”
独孤镇主吞了吞口水,心道:自己只是一个土豪啊,只知道挣钱和挥霍,哪里知道对付这些妖魔鬼怪。
六神无主时,他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一回头,看到十五正盯着自己。
“带我去。”
看她眼神坚定,独孤镇主寻来了一张轮椅,将十五放上去。
旁边的沈庄主微微一愣,倒不知道独孤镇主在这里金屋藏娇。他偷偷看了一眼独孤镇主,发现对方正警告似的盯着自己,也只得悻悻地打住,不敢多问。
刚出了院子,十五看到西陵城一片混乱,好在有七星的人维持秩序,招呼众人赶往七星盟目前驻扎的地方先躲起来。
一群尸体正迈着诡异的步伐往城外走,因为是死人,也无人敢拦。众人纷纷尖叫着避开,而城门竟然被那些尸体打开。地下轰鸣阵阵,似有个巨人正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靠近。这时,十五看到城墙上有一抹雪白的身影傲然立在黑色苍穹下。
十五裹紧身上的披风,看到有人慌张地过来。
“盟主怎么说?”
那人脸色苍白,道:“盟主说,是魔出来觅食了。”
“魔?”
“魔!”
在场的几个人无法发出抽气声,当即吓得脸色发白。
“这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吗?”其中一人颤声问道。
阴风刮来,地面撼动,一群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漆黑的墙外。
“魔,不都是被禁锢在地狱的吗?”另一人低声询问。
旁人突然惊醒,“难怪盟主会说,是魔鬼来觅食。”
“盟主他们要怎样?”
“弑魔吗?”
独孤镇主微微怔住,他回身,却突然发现身后的轮椅空空如也。
“十五!”他脚下一软,四处寻找,只看到尖叫乱窜的人,却如何也找不到十五的身影。
风带着沙砾沿着地面卷了过来,大地在晃动,十五裹着披风,捂住胸口,步履艰难地走在一群尸体中,缓缓地朝城门走去。
“莲……”
她浑身灼热无力,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随时都要倒下。胸腔的伤口也因此撕裂开,鲜血涌出,瞬间浸透了那层层纱布,将白色的衣衫染红。
周围的尸体步履整齐地往前走,它们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步子坚定得如归家的浪人,竟然没有发现队伍中闯入的陌生人。
十五就这样混在一群死尸中,艰难地走到了城门口。
外面的景象,让她当即怔在了原地。
城门外的旷野上,一抹黑烟在空中盘旋,形成一股黑色巨大的旋涡,上空的黑云被旋涡中的邪恶力量卷了进去,似要将整个苍穹吞噬下去。
旋涡中间隐隐站着黑色的身影,看不清他面容和身姿,但是,那一抹如烟似雾的黑影,却似烙印一样映在十五脑海里。
她捂住胸口,立在一群死尸里,怔怔地看着,然后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一张强大的结界凝在了城门处,将整个西陵护在其中,结界像一道泛着水波的屏障,与那通天的黑色旋涡形成了极致的对比。
传说中的魔出来觅食,却被结界拦在了城外,而城中恶灵收到召唤,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
十五走在中间,目光凝着旋涡中的那个黑影。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他身影在纱帘后面若隐若现,而她亦跟着一具腐尸,满身是伤地走到他身前。
西陵的结界能够防止魔入侵,却无法拦住魔离去。群尸缓缓走到结界处,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而十五亦慢慢地走近那黑色的旋涡。
没有了结界作为屏障,旋涡处刮来的风更加强烈,十五险些被吹翻。她身体本就浑身滚烫软绵无力,为此,不得不将所有的力气灌注在脚下,顺势压着身体继续往前走。
身上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十五用力地裹着衣服,低头的瞬间,那风再一次席卷而来,帽子突然被吹了起来。几乎瞬间,满头银丝猎猎飞扬而出,在上百腐尸中,显得那么的突兀。
白衣一身白衫,气质出尘地立在高台之上,默默地盯着那黑色的旋涡。看到城内那些往外行走的死尸,他目光微微一沉,侧首看向不远处那人。
“他这是在召唤自己的亡灵?”
那人摇摇头,声音清冷,目光亦深邃地盯着那旋涡处,“这是在渡化,将新死的人,渡化在自己手下,那么这些人的灵魂就无法进入轮回,从而被他使用。待力量越来越强大,那他便能与天地抗衡。”
他沉了几秒,“魔,是永远不会甘于被禁锢在忘川河中,甘于黑暗的。而只有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亡灵之地,那么,这世间他随处而去,便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了,整个天地都是属于他的忘川!”
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是学剑之人,不懂灵术,如今听来,却觉得恶寒。
因为有三镜的保护,妖魔之物一直未曾在大洲出现过,而他们这些年也在暗中保护大洲安宁,不让妖魔入侵。如果说当年真的险些有一个魔出现,那就是眼前这个曾让大燕人人惧怕的男子。当年其妻死去,他失心要堕入地狱成魔,却在即将成魔的瞬间,他儿子的哭啼将他唤醒。却不想,二十多年后,这大洲还是出现了魔。
“可要弑杀?”白衣开口。
“先看看吧。”颜绯色盯着那旋涡处,胸口总有一股不安。那种不安早在西岐圣殿时就存在,而赶到西陵却找不到莲绛时,那种不安成了恐慌,还有一丝茫然。
他在等待,等待莲绛出现。
冷护卫说,莲绛这么多年来,一直将魔性控制得很好。一个能封印体内魔性二十多年的人,他不相信会突然成魔,因此,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个突然出现的魔,不是莲绛。
“这些尸体都出结界了,要不要将尸体杀掉?若真被渡化,那他的力量就强了一分。”白衣担忧地开口。
“不要去。”颜绯色拦住,“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渡化范围,你身体未好,怕是受不住他的魔气。”正说着,他突见白衣微瞪着双眼,面色有一丝苍白。
没等颜绯色反应过来,便见白衣纵身一跃,竟然从百丈高的城墙跳了下去,直接冲向那群死尸。
颜绯色顿时蹙眉。
白衣此时的行为十分反常,不是平日那个冷静的他。他凝目循着白衣而去,因为他需要守着结界,暂时不便离开城内,却见到白衣直接冲向了尸体中间。
颜绯色眉头蹙得更紧,“难道说,他要去弑魔?”
正当他疑惑时,他注意到白衣的视线,一直落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
颜绯色也不由瞪大了眼——因为那具尸体走路的姿势与其他不同,有些轻飘,有些摇晃,没有死尸的那种僵硬和机械。
白衣越来越快,竟一下将那满头银发的“死尸”抱在怀里,飞快转身往回奔。可他刚奔出一步,旋涡处突然狂风大作,天地之间雷鸣闪电,一声嘶吼从那旋涡中间传来。
一直缓缓前行的死尸,瞬间停止了前行的步伐,将白衣包围。
十五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从后面传来,旋即,整个身体离地,耳边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
她惊骇地抬头,看着头上那熟悉的清俊面孔,不由大吃一惊。一时间,她胸口钝痛,竟然说不出话来。
“抱着!”
白衣并没有低头看她,而是将她抱住,转身往西陵方向奔去。
十五一看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发出一声尖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浑身滚烫,手却用力地想要推开白衣。
感受到她异常的温度,白衣目光一沉,凝视着她的双眼,“你没有吃药?”
十五怔怔地看着白衣,声音一颤,“师父。”
她就知道,一般人替她包扎伤口,发现她没有心,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会如此细心地将伤口包扎得连结都看不到。
那一声“师父”,让白衣一怔,“我带你回去。”他看向西陵,叹了一口气。
“我不走!”十五看着白衣,语气坚定,“师父,我回不去了。”
一丝沉痛从白衣眼底一掠而过,他挪开目光,欲跃过众尸,天地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他并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一直立在旋涡中的那抹黑影,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深碧色的双瞳,煞气流转。
同时,那些死尸个个面露凶光,将白衣包围。
白衣欲拔出腰间的剑,十五却一下摁住他手腕,刚好碰触到他手腕上的铃铛。
十五眼角一酸,叹道:“师父,既知我身份,何不干脆一直装作不知道呢?”
白衣轻唤:“胭脂……”
他未曾想到过,他一手教出的徒弟,竟然是北冥人。
大地颤抖,白衣所站的地方突然裂开一条缝。他抱着十五点足而起,可一缕黑烟突然飘来,落在了前方一具死尸上,那尸体似一个活人,向他攻击而来。
足尖一点,白衣猛地将那尸体头颅蹬掉,借力踩在另外一具尸体上,犹如蜻蜓点水,飘然而走。
又一缕黑烟追随而来,这一次却不是落在那些尸体上,而是直接缠在白衣脚上。
那一瞬间,白衣脚踝一紧,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住,往地上狠狠一甩。
地上霍然裂开三尺宽的裂缝,可以看到下面一双双犹如恶魔沉睡时,被打扰,而在盛怒中睁开的猩红血瞳。
白衣凌空一个旋转,抱着十五摔在了几具尸体上。
虽然被白衣护住,但是十五几乎直接昏了过去,一张嘴,血沫瞬间涌了出来。
白衣跪在地上,拉开十五身上的披风,看到她被血染红的衣服,抱着她的手,难以控制地发抖。
“胭脂……”他颤声,手摁住她胸口试图为她止血,却发现她嘴角血沫不断涌出,又慌忙操起袖子替她擦去,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胭脂……”
十五眼皮沉得厉害,她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开口,那些血就不断涌出,连带头顶上白衣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微合上眼,张开干裂的唇,虚弱的声音小若蚊蚋,“莲……”
下方的大地继续开裂,强劲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风从背后掠来,那旋涡瞬间压来,似要将跪在地上的白衣一并吞噬。
在城楼上一直屏息观望的颜绯色目光突然一沉,手指并拢,一道紫气霍然迸出,射向白衣身后。那旋涡不知道何故,靠近白衣的速度越来越快,若他再不出手制止,两人怕是都要被吞噬。
紫气在白衣身后凝成一道小结界,白衣再一次抱起十五,在紫光的笼罩下,飞快往西陵城跑去。
风从耳边刮过,感觉到异样的十五再一次睁眼,吃力地透过白衣臂弯看向他身后——一道紫色结界拦住了那追随而来的邪魔气息,连带那些死尸都无法靠近,而那黑色的旋涡亦越来越远,深陷旋涡中的那抹黑色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莲……”十五盯着那黑影,眼角一阵刺痛,瞳孔覆上一片氤氲。
她声音很弱,弱得几乎听不到。可那一声之后,她看到原本隐在旋涡中的身影,竟突然动了动,然后朝十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十五看着从旋涡中走出的人,眼中雾气瞬间凝成泪珠滚落。
那人一身邪魔气息,依然被如烟似雾的黑气缭绕,看不见面容,唯有一双碧色的眼睛,隔着地面裂开时溅起的冰雪,隔着上百腐尸,隔着紫色的屏障,静静地凝视着十五。
感受到越发逼近的邪魔气息,白衣将所有气息都聚集在丹田,然后腾空一步,掠空而起,瞬间奔向了城内。在他进城的瞬间,上方的颜绯色手掌沉力一压,城门随着一声响动,缓缓关上。
十五看着被挡在两重结界外的莲绛,唇动了动,泪水再度无声落下。
这城门,真如宿命一样,非要将他们隔开吗?
那一日,她被他关在外面;而这一日,她拼死来寻他,他却最终被关在外面。
白衣低头看着身前的十五,见她睁大着双眸,却是泪水涟涟,不由得呆立在原处。
白衣心中一阵揪痛,他循着十五的目光看向了城门外,一抹身影突然掠至城门口。
那一瞬,他抱着十五,几乎本能地后掠开十几尺。
他竟然不知道那邪魔出了旋涡,而此时他依然隐藏在一缕缕黑气中,可却能远远地感受到他身体里突然迸发而出的杀气。在他奔向城门的瞬间,紫色结界破裂,一直护住西陵城的结界,亦被他一身杀气震得发出一声嗡鸣。
远处没有防备的七星盟众人被震得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眼前一片金星。
缓缓合上的门,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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