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天狗复苏,一切方得扭转,也算成全了神君心愿。” 我那时听到这些话,虽无言以对,却仍一意孤行。 子螭只要没有死去,终有回来的一日,即便昏迷隐匿,天地间也总会有他的气息。那日之后,我游逛在天地间,碧落黄泉,无时无刻不在寻找。 神仙的日子无穷无尽,几十上百年常常不放在眼里。子螭离去到现在,人间不过几十年,可在我看来却像几千年一样漫长。 说起这些,方才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了了不少,今日也不能偷懒。 我摸摸阿团的头,站起身来。 “阿芍又要走?”初雪讶异地望着我。 “嗯,”我伸伸手臂,说:“北极之地还未去过,要去走一走。” 初雪目瞪口呆。 “你们这些神仙啊,”她叹了口气,皱皱鼻子:“还是臭方士说得对,登仙也不一定有现在过得好。” “又要去何处?”这时,我忽然听到妖男悠然的话音传来。 转头,只见他正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目光倏而定住。 我望着那里,一时怔忡。 若磐看着我,金色的眼睛明澈如昔。 “嗷嗷……”阿团见到妖男,兴奋得很,挣扎着从初雪的臂间钻出来,一下跳到妖男怀里。 妖男抚着阿团,看看若磐,又看看我,笑了笑。他神色自若地走过来,对初雪说:“去散步。”说罢,牵起她的手,朝屋后走去。 初雪脸颊发红,跟着他,不是转头回来看我,目光闪闪。 我回过头来,只见若磐看着我,神色深沉而温和。 “你好么?”对视片刻,我开口道,喉头沙沙的。 “嗯。”若磐答道。 我看着他俊朗的面容,视线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好一会,确定他说的是实话,眼前倏而迷蒙。 那场大战,若磐摆脱共工之时,身心已是大创,吞日之后,几乎散神而亡。幸而大司命来到,将若磐带到幽冥休养,方得保全。寻找子螭之余,我时常到幽冥探望,他回复到了以前初生时的样子,整日昏睡,醒来的时候却是极少。 如今能在阳间见到若磐,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 眼角传来那大手的触摸,有些粗糙,却温暖真实。我抓住若磐的手,越发哽咽。 “你呢?”他任我攥紧手指,低低地问。 我抹开眼泪,苦笑,没有答话。 “我此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若磐注视着我,沉默片刻,对我说。 去一个地方?我讶然。 若磐却不多话,身形一变,化作白狗,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微微犹豫,扶着他的背,坐了上去。 我又来到了幽冥。 从入口落下,无尽的黑暗如潮水淹没头顶,只余幽冥花草的银光和时而闪过的指引之灯。 若磐的背温软依旧,他四足生风,穿过亡灵拥挤的峡谷河川,未多时,带我来到一条泛满银光的大河之上。 我望着下方,发觉并不陌生,这里正是让我重生为神的那条冥河。 若磐将我放下,化作人身。 “冥河乃盘古心脉所化,源头聚天灵,支流黄泉聚地灵,人神重生皆由冥河而始。”他说。 我颔首。 这些我都知道,这里我来过好几回,可搜遍上下,皆无所获。 若磐没有再说什么,却朝河面低念,未几,银光浮动,聚起一个人形,升腾至我们跟前。 “神君有召,小臣是听。”只见那是一个幽官,向若磐深深一礼。 我明白过来。与天庭神仙不同,天狗乃通阴阳之神,冥界的幽官亦听从他召唤。 “将我问我你的事告知神女。”若磐道。 幽官应诺,向我一揖,道:“上回替日,有灵陨落于河中,倏而散于水底,不见踪影。就在今日早时,散灵在水中重聚,化为神身,出了幽冥。” 心倏而被拨动,我睁大了眼睛。 “他是谁?”我问。 幽官笑笑:“小臣自盘古以来,从未出过幽冥。河中重生之人,小臣无一认得。只知其身份似乎了得,大司命亦不可掌控。” 思绪澎湃如怒涛,我看向若磐,他注视着我,目光映着冥河的银光,平静而深远。 “可知他去了何处?”心中激动难捺,我问幽官。 “这……”幽官想了想,道:“小臣虽不知那神灵名号,他离去所往,幽府中当有记载,待小臣查来。” han风阵阵,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雪。天庭和仙山仍然温暖如春,人间却已经是入冬时节。 越过山川林壑,蒲州萧索的大地出现在脚下。 若磐在一个土丘上降落,我朝四周望去,发现这里正是我以前同他来过的那个地方。风物已经改变了许多,当年遍野的衰草被如今纵横的农田取代,只有坡顶那个坟茔还剩下半截孤零零的石碑,上面残留着斑驳不辨的铭刻。 风景触目,往事忽而浮上心头。 我转头,若磐静立不语,双目幽深。 “幽官说的就是此处?” “嗯。”若磐道。 我看着脚下及膝的荒草,这个地方是我过去降生为人之所,我去蓬莱前才来过一回。 “我去寻他。”片刻,我说。 “嗯。” 我转身走开,才行了十余步,回头看去,若磐仍站在坡上,看着这边一动不动。 脚步收住,我折返回去。 “若磐,”我踌躇着,过了会,注视着他:“我知道你的心,只是我……”声音发涩,我张着口,却说不下去。 “我明白。”若磐的声音低低。他双唇紧抿,飞舞的雪粒中,眼眶上竟似有些微微地泛红。 北风掠过,我深吸口气,没再说话,少顷,转身离开。 “阿芍!”忽然,若磐出声叫我。 我回头。 他立在那里,金眸明亮,语声醇厚:“我仍不曾后悔。” 我的脚步凝滞,好一会,唇角弯了弯,不再看他,继续朝前方走去。 雪越下越大,田野中逐渐染上银色。 那条小河上,木桥还在,老宅却已经改了样子,断壁残垣里是别人家的菜畦。只有那棵老梅树仍然歪歪地立在路旁,枝头长着粒粒花苞。 老宅的背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村庄,han气中,炊烟徐徐。 “这位娘子!天han地冻,来买二两酒吧,你良人必是高兴呢!”路过一处酒铺时,当垆的妇人朝我招呼道。 我正想摇头,忽然,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火塘边上看着我,那面容,似曾相识。 见我看她,老妇人笑起来,皱纹深深:“这位小娘子,老妇看你面熟得很哩。” 我停住脚步,看着她。 老妇人仰着头将我打量,似在思索地说:“老妇我年轻时曾去过洛阳,在那里认识过一个同乡的女子,也是你这般模样,名叫……”她想了想,片刻,笑道:“叫什么老妇忘了,只记得那时,她们都唤老妇阿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