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千秋就站在这一片荒凉里,在那株亭亭如盖的玉兰树下,望着那年岁斑驳的墓碑,一言不发。也许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也不知道楚丘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楚丘死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留恋的人,望月台毁了,这世间再也没有能令他栖身的地方。 人生如逆旅,他只是个借宿的客人。如今,他连宿在这红尘中的理由,都失去了。 未几,有苍白的光芒自上空洒落下来。 宋迎抬起头,但见云散风流,天心月圆。 “这月亮可真圆。”谢还说。 是啊。 圆得近乎无情了些。 滚滚红尘,万般皆苦,人世情痴,何关风月。 再多的离恨八苦,再多的生离死别,又与这些风物何关呢,须知明月清风本无情,伤心都是人心觅。 宋迎忽然想到,在楚丘死后的这四年里,岁千秋一直都是那么过的----在四悟境中捏造一个虚假的他出来,然后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看着,听着,自欺着,沉醉着。 这些年,他是否会有片刻的清醒,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亦清楚地知道,那个曾经在雨幕里冲他舒朗一笑,在渡口与他隔着迢迢江水一曲拜别的浪子琴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打雷劈 晚夜风凉。 宋迎觉得有点冷。四悟境一破,望月台上一丝生气也无,波月湖的水汽凝成寒露,- shi -冷就凉透了四肢百骸。 谢还见他冷,拿大氅丢给他:“穿上。” 宋迎道:“不用。” 只因谢还脸色并不好,应是方才灵识结器又伤到了灵脉,宋敬之这身体倒还好,没经过什么摧残,只是堵塞得厉害,谢还的身体却不止是灵脉的问题。 刚才谢还说岁千秋不想活了,却被对方给堵了回来,听那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也做了什么拿命作赌的事情,才被揪住了尾巴。 宋迎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这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徒弟做的,绝不会比岁千秋轻到哪儿去。 他把那鹤氅还给谢还,道:“我觉得你可能比我还冷。” 谢朝辞打量着他,并不接衣服,而是拍了拍他的肩,大言不惭:“好徒儿,穿上,听师父的话。” 宋迎:“……” 谁是你徒弟? 谢朝辞的脸皮竟已厚到如此程度,想当初,他可是个连喜欢吃甜点都要硬装出一副“我早已看破红尘,没什么能打动我”的样子的青涩少年郎。 “谢还。”岁千秋忽然发声,他在那株玉兰树下转过身来,“灵脉一事,我有办法。” 宋迎微微睁大了眼,还不等说话,谢还先开口了:“什么办法。” 岁千秋古井无波地摇了摇头:“不能说,你需帮我一件事。” “不去杀人,都可以。” 岁千秋手中幻出一张断琴:“我知你擅琴。” 那是当时在月满天被某位宗主气急败坏摔断的绝弦。岁千秋曾说这个名字大凶不吉利,楚丘却一直不放在心上,他是个不信命的人,也许上天正要给他这个轻狂子一点颜色看看,这张琴终是逃不过宿命,弦断琴绝。 那一曲曲恣意琴音,也终成绝响。 岁千秋将琴送到谢还面前,垂眸看着它,目光分外柔和:“请你修好它。” 谢还接过琴,轻轻抚着琴身,道:“可以。不过我是为楚丘而修,非是因你。” 岁千秋一个人留在了望月台。 宋迎则跟随谢还下山,去镇上购买修琴用的东西。 到山下时,那灵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周围树皮都啃秃了,一见他二人,立刻气得鼻孔大张,狂尥蹶子。 仿佛正在破口大骂这两个缺德玩意儿。 宋迎:“噫,它好像生我们的气了。” “那就把它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之前不还说要把它赎了吗。” “要不把它烤了吃了?” 灵驹立马不尥蹶子了。 只是镇上这么远,它饿成这样,估计跑不动。且此处荒无人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租借车马。 谢还给了它两颗灵丹,对宋迎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天色还早,先睡一觉再说。” 于是宋迎钻进车厢休息。 谢还没有上来,他坐在厢外,看着月亮道:“你睡吧,我思考一下人生。” 宋迎:“哦。那你慢慢思考。” 出乎意料的谢还没有找他秋后算账,关于他为何也会出现在记忆境中也是只字未提。 既然他不说,宋迎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最好这事儿就这么被他忘了,不然他连理由都想不出来。 宋迎躺在厢内地毯上开始犯迷糊。这几日为了岁千秋的事,他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半梦半醒间,还听见外面谢朝辞嘴里念念有词:“己亥,戊辰,辛卯,……宋迎……” 宋迎糊里糊涂地想,那不是他的生辰吗,谢还闲着没事念叨这个干什么。 寅时的时候,宋迎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睁眼即是满天星斗。 身体软软陷了下去,低头一看,人在一堆柴草垛上,身上还盖着谢还的黑色大氅。他茫然地坐了起来,旁边有人翻了个身,发出猪哼哼的叫声,打起呼噜来。 是个五十左右的大爷。头扎布巾,脚蹬草鞋,穿着深灰色农褂,黑白胡子,睡得正香。 怎么回事?!他不是睡在马车里吗,被人拐了? 草垛高高,捆在一张木板车上,由前头一头黄牛拉着,虽然走得很慢,但车子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上上下下晃晃悠悠的,好在草垛减缓许多颠簸,宋迎还不至于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