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把自己的先人当成神明来敬的。传承这一个传统,孟子对古代的圣贤是十分敬仰的,在这点上他与孔子是一脉相承的。孟子说:“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圣人,是千秋万代的老师,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圣人。因此,听到伯夷抱节守志的风范时,愚钝者会变得廉洁,懦弱的人也会立下志向。听到柳下惠坐怀不乱风范的人,刻薄者会变得敦厚,粗俗者也会心胸宽大。这振奋作用会达百世。百世以后,听闻这些圣人者无不振作。 不是圣人能有这样的影响吗?(百代以后的影响尚且这样,)更何况当时亲身受过他们熏陶的人呢? ”(见《孟子·尽心章句下·第十五节》。)孟子有一天还说:“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与位高权重的人说话,要藐视他,不要把他高大的样子放在眼里。把殿堂建得高两三丈,屋檐几尺宽,我得志不会这样做;动筷前佳肴摆满一丈长的桌子,侍奉的姬妾好几百,我得志不会这样做。到处饮酒作乐,驰驱打猎,随从车辆上千,我得志不会这样做。他所做的,都是我不会去做的。我所有的,是古代的各项制度,(有此)我为什么要怕他呢?”(见《孟子·尽心章句下·第三十四节》。)孟子有一回把他心中的先贤们集中夸了一遍。他先夸君王:“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大禹讨厌美酒而喜欢善意的进言。商汤处事多选中允的办法,树立贤良不论出身。周文王用悲悯的眼光看待人民,在百姓还没出在在路尽头时就眺望着。周武王不轻慢身边的人,也不忘记远方的人。周公思想具备夏商周三代君主之长,身兼四种政事;如果有与他意见不合的,就仰头思考,夜以继日;有幸想通了,就坐着等待天亮好去解决。”(见《孟子·离娄章句下·第二十节》。)孟子还说:“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舜居住在深山之中,住木石的房子,与鹿和野猪一同奔跑,他与深山野人不同的地方很少。但凡他听到一句善言,见到善行,就身体力行,像江河决堤,气势充沛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见《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十七节》。)孟子说:“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大禹、后稷生活在太平之世,多次路过自己的家门却没有进去,孔子称赞他们为圣贤。颜渊生活在乱世,居住在简陋巷子,饭为一竹盆饭,菜为一瓢水。人们都不堪忍受那种贫苦的生活,而颜渊却不改变他乐观的心态。孔子也称赞他为贤人。”孟子的意思很明确,处太平之世,应当以公事为重,天下人的事为重。处乱世,修身养性为重,乐观向上为重。所以后世的范仲淹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说。所以孟子又说:“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大禹、后稷、颜渊是同道的人。大禹想到天下有遭水灾的人,就像是自己让他们遭水灾一样。后稷想到天下有挨饿的人,就像是自己让他们挨饿一样。他们就这样急人之急。大禹、后稷、颜渊,如果互相交换位置处境,也都会有同样的表现)。”(见《孟子·离娄章句下·第二十九节》。)在这里,孟子概括精炼,画龙点睛,让我们看到了贤君的光彩。有此贤君,为何不效法?过去批判孔孟之道时说孔孟有一条共罪:效法古人。看看孟子的描述吧,这么好的古人,我们的贤君,我们为什么法?我们为什么不效?孟子夸过君王中的圣贤,在《孟子·万章章句下·第一节》中又夸到圣贤之士。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对伯夷这位贤者,孟子说:“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这段话译成现代汉语是:“伯夷,眼睛不看丑恶的色彩,耳朵不听丑恶的声音。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喜欢的民众不役使。国家有治就入仕,国家混乱就退隐。暴政出现的国家,暴民居住的地方,他都不能忍受在那里居住。想象着和乡野人相处,就像穿戴着上朝的服饰坐在污泥炭灰之中一样。在商纣王的时候,他住在北海之滨,以等待天下清明。所以听闻伯夷这种风范的,痞顽的人会变得清廉,懦弱的人也会树立志向。”伊尹是夏朝末年生人,辅佐商汤伐夏建商,被封为尹,之后在商朝为相五十余年,教育并辅佐五任君王,死时已有100岁。孟子这样说伊尹:“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这句话译成现代汉语是:“伊尹说:‘为何侍奉不理想的君主呢?为何役使不喜欢的民众呢?’国家有治要积极入仕,国家混乱也要积极入仕。他又说:‘上天生育民众,使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使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我,是上天生育的民众中先觉悟的人,我要用道来启发上天的生民。’想天下的百姓男子和女子中如果有人没受到尧帝舜帝的恩惠的,就好像是自己将他们推进水沟中一样。伊尹就是这样自愿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头的。”柳下惠(前720—前621),展氏,名获,字子禽,一字季,春秋时期鲁国柳下邑(今山东平阴展洼人)人,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展的后裔,有坐怀不乱之誉。孟子评他说:“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这段话译成现代汉语是:“柳下惠并不觉得侍奉污秽之君是耻辱,不会因官小而辞职。他当官不隐藏自己的才干,必定要按自己掌握的道来行事。被冷落遗忘也不怨恨,处于困窘之境也不自我怜悯。与乡野之民相处,随和而不忍心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有美女赤裸站在我身边,又怎么能沾污我呢?’所以听闻柳下惠风范的人,狭隘的人变得宽容,刻薄的人变得厚道。”孟子有一天还说过:“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这句话的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柳下惠不会因为位立三公而改变特立独行的本质。”(见《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二十八节》。)对孔子,孟子则如此评说:“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孔子离开齐国,冒着风霜雪雨就走;离开鲁国时,他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离开祖国之道。可以迅疾就迅疾,应当缓慢则缓慢,可以住下就住下,可以入仕就入仕,这就是孔子。”在这节孟子总结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伯夷,是圣贤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贤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贤中和睦的人;孔子,是圣贤中能够因时而变的人。孔子可说是集大成的人。所谓集大成者,就好比演奏音乐时能让金钟鸣、玉磐振动的人。所谓金声,是旋律的开始;所谓玉振,是旋律的终结。让旋律开始,是智者的事;让旋律终结,是圣者的事。所谓智,就好比技巧;所谓圣,就好比力量。这就好像射箭于百步之外,箭能到达,是你的力量;箭能射中,就不是你的力量了。”由孟子的评述可知,他是把社会当成了一场交响音乐会。人人都是参与者,都是演奏者,惟有圣贤是开始者与进程的掌控者。孟子在《孟子·万章章句下·第二节》中还对卫国人北宫锜讲述过周代的爵位、封地和农民的耕地情况:“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周制详情已无法知道了。诸侯们都厌恶周的制度认为它妨害了自己的利益而把这方面的典籍销毁了。但是我,也听说过大概的情况。天子是一级,公是一级,侯是一级,伯是一级,子、男同样各为一级,(天子以下)朝廷爵位共五个等级。君是一级,卿是一级,大夫是一级,上士是一级,中士是一级,下士是一级,各邦国里共六个等级。天子依制度,占地方圆千里,公侯的封地方圆百里,伯的封地方圆七十里,子、男爵的封地方圆五十里,总共四个等级。不能达到方圆五十里的,不能直接受天子管辖,只能依附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所受的封地视同为侯爵,大夫的封地视同为伯爵,元士(天子的士)的封地视同为子、男爵。大的邦国方圆百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四倍于大夫,大夫的俸禄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次一等的邦国方圆七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三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也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小的邦国方圆五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二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同样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耕种者的收入来源是,一个农夫有百亩地;百亩地都施肥耕作,上等的农夫可供养九人,稍次一点的可供养八人,中等的可供养七人,稍次一点的可供养六人,下等的可供养五人。平民在官府服役的,俸禄按这个来分等差。”对于违反了古代道德的春秋五霸(春秋时期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即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宋襄公)等,孟子是口诛笔伐的。孟子说:“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所谓的五霸,是三个圣王的罪人。如今的诸侯,亦是五霸的罪人。如今的大夫,又是如今诸侯的罪人。天子出来到诸侯国,称为巡狩。诸侯国君去朝见天子,称为述职。(天子)春天视察春耕补助生产资料不足的人,秋季视察收获情况而帮助歉收的人。进入到诸侯封地,如果开辟了新的耕地,田野治理得很好,国家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就奖赏,奖赏诸侯土地。进入到诸侯封地,如果土地是荒芜的,老无所养,贤者不在其位,搜括苛刻的人在位,就责备。(就述职而言)第一次不朝觐,就贬其爵位,再不朝觐就削减其土地,第三次不朝觐就派六师兵入他的封地。所以天子(师出有名)叫‘讨’而不叫‘伐’,(现在)诸侯(师出无名)则是‘伐’而不是‘讨’。所谓的五霸,是拉拢一部分诸侯去征伐另一部分诸侯。所以说,五霸者,是三个圣王的罪人。五霸中齐桓公势力最大,在葵丘会盟诸侯,捆束牲畜、记入史书但没有歃血。第一次会盟,共同宣誓:‘诛杀不孝,不变更太子,不以妾为正妻。’第二次会盟又共同宣誓:‘尊贤育才,表彰有道德的人。’第三次会盟的共同宣誓是:‘尊敬老人,慈爱儿童,不轻慢宾客和旅行的人。’第四次会盟又有个共同宣誓:‘士的官职不世袭,公职不兼摄,选拔士必有德,不能专横杀戳大夫。’第五次会盟会的共同宣誓则是:‘不随意修筑堤防,不制止互购粮食,不能有封爵而不报告。’他们还宣誓:‘凡是一起参加盟誓的,签了盟约之后,言归于好。’可如今的诸侯都违反了这五条盟誓。所以说,如今的诸侯,都是五霸的罪人。助长国君的恶行,其罪还小些;迎合国君的恶行,罪就大了。如今的大夫,都是在迎合国君的恶行,所以说,如今的大夫,都是如今诸侯的罪人。”(见《孟子·告子章句下·第七节》。)由此孟子也说到春秋的战争。对春秋,孟子说:“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春秋时期没有正义的战争。那一国或许比这一国要好一点,这样的情况倒是有的。所谓的征伐,是上级征伐下级,同等级的国是不能相互征伐的。”(见《孟子·尽心章句下·第二节》。)最后,关于为什么要效法古圣贤,孟子对好学生万章是这样说的:“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一个乡里的有德之士,就想跟全乡有德之士成为朋友;一个国家里的有德之士,就想跟整个国家里的有德之士成为朋友;天下的有德之士,就想跟整个天下的有德之士成为朋友。如果跟全天下的有德之士成为朋友仍感到不够,又可以崇尚古人。颂诵他们的诗,研读他们的书,如此而不了解他们的为人,可以吗?所以要讨论他们的那个时代。这就是与古人为友呀。” (见《孟子·万章章句下·第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