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立业,建立仁政,都要靠有品行的人来成就。孟子与孔子一样,注重人的修养。孔子讲究的是见贤思齐,每日三省吾身(见本人另一拙文《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通读笔记》),孟子则讲的是养我浩然之气。养气,是修身养性、修养品德的具体行为,修身养性的目的则是知天道,与自然相和谐。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人如果能尽心(修养),就会知道本性。知道了本性,就会知道天道。保存自己的初心,修养自己的本性,就可以顺行天道。短命或长寿没有第两条路,修养自身以等待,这也就是立命。”修身就是为自己立命,事关自己这辈子过得好坏,长短,这就是孟子对修身目的通俗的表述。(见《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一节》。)进而孟子再阐述了他的命运观:“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一切事情无不体现出你的命运,顺应命运则为正途。因此知道命运的人,不站在岩石和危墙之下。践行了天道(自然规律)而死的人,就是正命;被关押而死的人,就不是正命。”看来孟子不认为命是天意,命是人可掌握的规律。(见《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二节》。)孟子对他认可的可以修得的品德先做了一一例举。这天,公孙丑与老师孟子谈起孟子如果当上大官会不会动心时,孟子说他四十岁后就不动心了。这时,公孙丑很佩服地说,做到不动心要得到什么道吗(不动心有道乎)?这时孟子开始历数几个得道的有品之人。他说:“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这段话译成现代汉语是:“有,北宫黝(齐国人,刺客)培养勇气的方法是,肌肤被刺破而不挡,看见可怕的东西不逃避,有一根毫毛被别人伤害,犹如在大庭广众下遭到鞭打。他不受制于贫贱的人,也不受制于大国的君主;把刺杀大国君主看作如同刺杀普通平民一样。他不尊敬诸侯,受到辱骂必然回骂。孟施舍(卫国勇士)培养勇气的方法又不同,他说:‘把失败看成胜利。如果估量敌人强弱而后前进,思虑胜败而后交锋,就是害怕敌方三军。我怎能因为必胜才战斗?我只需无所畏惧就行了。’孟施舍象曾子(孔门弟子),北宫黝象子夏(孔门弟子)。这两个人的勇气,不知道谁更好些,然而孟施舍却能遵守约定。从前曾子告诉子襄(孔子第九代孙孔鲋的弟弟)说‘你崇尚勇敢吗?我曾经听孔子说过大勇:反躬自问没有道理,虽然是平民,我也不能让他恐惧。反躬自问我有道理,虽然有千军万马,我也前往。’孟施舍保持无所畏惧的态度,又不如曾子之遵守约定了。”公孙丑还问到孟子对伯夷与伊尹的看法。伯夷,商纣王末期的贵族,情操高尚的知识分子;伊尹,商朝初年著名丞相。孟子评价说:“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他们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不是他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的人民不使用,国家能治理他就进位,国家混乱他就退避,这就是伯夷。任何君主都侍奉,任何人民都使唤,国家能治理则进位,国家混乱亦进位,这就是伊尹。可以出仕就出仕,可以退避就退避,能长久干就长久干,能迅速果断就迅速果断,这就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没有能做到他们那样;至于我所愿望的,则是向孔子学习。”孟子也对孔门弟子做了评价,并借他们的口对孔子作了评价:“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谋足以了解圣人,再卑劣也不至于阿谀奉承。宰我说:‘依我来观察孔夫子,其贤能超过尧、舜远多了。’子贡说:‘见其(指孔子)礼仪就知道其政务如何,听到其音乐就知道他的品德。百世之后,出来个百世未遇的君王,也没有一个人能违背孔夫子的观点。自有人类以来,没有孔子这样的人。’有若说:‘难道只有民众有高下之分吗?麒麟比于走兽,凤凰比于飞鸟,泰山比于土堆,河海比于水塘,都是同类。圣人比于民众,也是同类。高出同类,超越群体,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谁比孔子更负有盛名的了。’”推出了榜样,孟子顺势提出了志与气关系问题。志,人的意志;气,可以说是气场,或说是精神力量。因为孟子说过告子(战国时哲学家)比他还要先不动心于官位,公孙丑就让孟子谈谈自己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孟子说:“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这句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告子说:‘没听到对方的话语,就不要想得到对方的心;不得到对方的心,就不要想得到对方的气。’没听到对方的话语,就不要想得到对方的气,是可以的;没听到对方的话语,就不要想得到对方的心,就不可以了。人的意志,乃是人的气的主帅,人的气,是充满人体内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意志到来,气就退到次一等地位上了。所以说:‘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暴胀了自己的气。’”在这里,孟子把意志与气的关系先讲了一下。公孙丑很是好学,说:“您一会儿说意志来了气退到第二位了,一会儿又说保持意志,不要暴胀了自己的气,这是什么意思呀(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这时孟子对志与气做了一个解释,成就了有名的“意气说”:“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意志专一则会引起气动,气专一了又会动摇意志。现在看那些倒行逆施、趋炎附势的人,正是气反动他们的心志的结果。”“那么先生擅长什么呢(敢问夫子恶乎长)?”公孙丑再问。这时孟子推出他的名言:“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我懂语言因而有意志,也因此善于养起我的浩然之气。”讲到这里,孟子讲的东西还是深奥的哲言,公孙丑马上问:“什么叫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解释说:“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这段更玄乎的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这很难说透。这种气,最大、最刚,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损害它,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这种气之所以能成为气,须配上义与道;如果不是这样,就会泄去。它是集合所有的义而在心中生起的,不是靠一次义行而就能攫取的。行为中有不满足于良心的,气就泄。所以我说,告子不一定知道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气是必会有的,先不要去纠正它,只是心里不要忘记它,不要去助长它。千万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人担心他的禾苗长不快而把禾苗拔高,累了一天回家,告诉家里人说:‘今天我太担忧,所以帮助禾苗长高了。’他的儿子赶快去地里一看,禾苗都枯萎了。天下不拔苗助长的人太少了。以为气没有什么益处而放弃的人,就是不锄草松土的懒汉;帮助禾苗快速成长的人,就是拔苗助长的人;他们这样做,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伤害气的发展。”孟子这里在讲气是如何养成的——气是靠仗义尊道而聚成的。那么老师不是说知道语言的作用么,那公孙丑马上再问:“什么叫知道语言的作用(何谓知言)?”语言可是关乎形成意志的大事哟,孟子马上再耐心回答:“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听了偏颇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隐蔽,听了放荡的言辞就知其有所沉溺,听了邪恶的言辞就知其有所偏离,听了搪塞的言辞就知其有所困穷。(上述)语言从心里生成,从政者就会危害政务;用政令发出,就会危害事业。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他也会同意我这个见解的。”公孙丑这番好学上进,终于问清了何为气,志与气的关系及如何养气。(见《孟子·公孙丑章句上·第二节》。)最后,孟子还为修养设定了等级,讲了修养与做官的关系。他说:“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是:“有天的爵位等级,有人间的爵位等级。仁、义、忠、诚,爱行善且不停歇,这五层是天的修养爵位等级。公、卿、大夫等爵、职位,这是人间的爵位等级。古代的人着重修养天的爵位等级,人间的爵位等级会随之而来。如今的人修养天的爵位等级,目的是为了获得人间的爵位等级。一旦取得了人间的爵位等级,就抛弃了天的爵位等级。这真是糊涂透顶了,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把一切都葬送掉。”(见《孟子·告子章句上·第十六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