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

传说,她骁勇善战,深受将士拥戴,令敌军闻风丧胆;传说,她坑杀五万降卒,手段狠辣,可止小儿夜啼;传说,她曾被充作营妓,在妖娆媚笑中让千军万马灰飞烟灭……她将嫁给大芮最杰出的男子为妻,她将辅佐青梅竹马的太子登基。可蓦然回首,是哪里走来的小小女孩,一脸孺慕地看着她...

第50章 霜风寒,宛转蛾眉心(三)
    当天傍晚,该拿到的供词和该写好的奏折都已送到了我面前,把秦家拒不交人的强硬态度被轻轻一笔抹去,浓彩重墨的是俞相和刑部勾结陷害忠良,藐视皇权……我很满意,即刻将奏折亲笔眷写一遍,赶在入暮以前入宫面见芮帝。

    弹劾俞相的折子递进去,司徒焕并没有见我,立于丹墀下等了许久,才见李公公擦着汗从殿内走出,陪着笑脸道:“皇上看了折子,说知道了。只是今日圣体微恙,明日再遣人细细查问此事罢!”

    我原也没想司徒焕能立刻有什么行动,此举正是意料中事,遂谢恩告退。

    待回到家时,却听说嫦曦公主到访,急过去看时,她并没有留在厅中守候,正携了两名侍女逍逍遥遥地在后花园中看风景,其柔婉媚丽的风姿,却比园中百花更胜几分。

    见了我来,她执一枝杏花在手,笑容明媚,袅娜迎上,远远便唤道:“秦姐姐!”

    我一路送她去南梁,只觉她不仅容貌美丽夺目,性情亦是玲珑可喜,只与我姐妹相称,从不拿公主的势派压人,倒也相处款洽;后来救她不成,同被囚于轸王府,虽不能时常见面,倒也有惺惺相惜之意。待我回府后,她曾特特令人备了礼来致谢,不想今日竟亲身过来了。

    我急过去见礼时,嫦曦已一把挽住,轻笑道:“无人之时,我们姐妹间的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同在南梁受困之时,谁记得我是公主,谁又记得姐姐是大芮名将?不过同是天下沦落人而已!”

    见她念旧,我也不客套,径将她延入书房小坐,令人奉上茶水点心。

    她并无大事,亦不过闲谈而已。我与她母后端木皇后原来无甚嫌隙,但最近之事,明显与端木皇后的暗中指使有关,我也不敢提及太多朝政之事,只是随口敷衍着,又留她用晚膳。

    她却已看出来,摇头道:“不用了。我也是借着去探视二皇兄和华曦姐姐的机会偶尔出宫走走,忽想起姐姐来,顺道过来瞧瞧,并不能久待。若是母后知道,只怕还会心中不悦。她近日总疑心秦家受了南安侯挑拨,有意助纣为虐,帮着南安侯谋夺大芮江山。因为二皇兄大费周折地把你救了出来,她把二皇兄一顿好骂呢!必定也不愿意我和姐姐亲近。”

    她说得倒是坦白。我竟不知司徒永因为救我受了斥责,不觉心下难过,叹道:“公主,秦家的确和司徒凌走得近。可我和太子的情谊,哪里又淡薄了?何况如今太子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困厄,我又怎么可能不倾尽全力辅助于他?便是司徒凌……公主,请恕我直言,若不是皇后和端木家处处排挤,他也不至于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譬如刑部和俞竞明想对付我,我即刻也发起还击。若不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样弱肉强食如履薄冰的朝堂之上,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哦!”

    嫦曦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一双妙目与我相视,剪水般的乌瞳却是明澈,看不出有多重的心机,多深的城府。

    许久,她道:“母后也晓得你和二皇兄亲厚,虽不喜欢你,但本意也不想和秦家为敌。你看她入宫这么多年,对德妃可曾有过半点不敬?只是德妃之事,我母后既然得了消息,身为六宫之主,断没有不出面处置的道理。”

    所以在瑶华宫附近布下埋伏,只等那闯宫男子一出现,便来个捉贼拿赃?可她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那崔勇想见姑姑,却不想害姑姑,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任何人他会在什么时候闯宫。那么,走漏消息的人,只能是崔勇宁死也要保护的某个宫中接应之人了。

    若依嫦曦所说,这个接应之人难道不是端木皇后安排?端木皇后只是“碰巧”得了消息,顺手“处置”了本就看不顺眼的秦德妃?

    我有些疑惑,只轻笑道:“这事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急。“

    嫦曦黯然道:“水落石出?或许吧!但更多的事,只怕永远没有结果。你看这大芮朝廷,终日你斗我,我斗你,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其他人都吃光。说起来你是一品武将,我是嫡出公主,二皇兄更是当朝太子,可哪一个是真正快活的?想想和我们被困在轸王府,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一个牢笼大些,一个牢笼小些。——那里虽不自由,到底不用眼看着亲友反目,手足相残,还挂一张友爱和善的脸。”

    她虽年少,说的话倒是一针见血,锋锐之极。我苦笑一声,竟无言以对。

    她沉吟片刻,忽抬眼问道:“秦姐姐,听说你临走时给了轸王致命一剑,才能和二皇兄顺利脱身?”

    我心头闷疼,强笑道:“也是天意吧?随手一剑,恰好便刺中了他的要害。”

    她低了头,皱眉道:“二皇兄说,留在南梁的人回报的消息,狸山附近防守严密,一直不能确切知道他的情况。但不断轸王府的人和大夫模样的人来往于狸山和雍都之间,他……应该并没死。”

    我屏住了呼吸,像有一团火燃烧于胸肺之间,烈烈如焚,竟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意。好容易匀定了呼吸,眼前似还有些模糊,看向嫦曦时,影影绰绰只觉她的脸色似有点发白,一双黑眸正牢牢地盯着我。

    我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死与不死,其实与我们并没什么相干。出了南梁,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是么?”嫦曦的叹息仿佛有一丝软弱,“听说秦姐姐和他失踪的原配妻子长得很像,因此他待你很是特别,连去狸山都带着你。”

    我没说话,垂了头默默在喝茶。

    她又问道:“秦姐姐后来有打听过他的消息吗?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我摇了摇头,慢慢道:“我回来后琐事缠身,哪里还顾得了南梁之事?早已抛到脑后了!”

    她神色间便有一丝失望闪过,转头看向窗外,已急急立起身来,“呀,这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只怕宫中要打发人去二皇兄那里找了。我得回去了!”

    我忙起身相送,待见她扶了侍女的手上了轿,渐渐消失在薄暮之中,才恍然觉出,她刚刚和我谈了这么久,似乎……就是为了打探淳于望的消息而来?

    想起相思曾说亲见她和淳于望亲密之事,我微愕。

    十六七岁,豆蔻年华,见惯了父母兄长各出手段打击异己,遇到淳于望这等看着优雅俊逸如同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绝世男子……

    其实也难怪她。

    那我呢?他的生死让我如此忐忑,难道也是因为受了他俊美皮相的诱惑,而不仅是因为相思的去留?

    我忽然间不敢想下去。

    第二日,芮帝司徒焕因身体不适,照例地没有早朝,到午时才有人到秦府把刑部的那些人领走,说是奉旨彻查此事。宫中并无更多消息传出,只是恍惚听说太医院有个医婆暴病而亡。

    生老病死是常态。尤其是深宫之中,谁不在那些看不见的深深漩涡里挣扎过活?所谓暴死,无异于横死。但那只不过是个医婆而已,我差点把这消息忽略过去。

    下午,派去打听祈阳王隐居之地的人将相关消息整理上来,我注意到最可能是祈阳王隐居之地的东郊晋安寺,曾有人看到会医的女子出入其中,蓦地起了疑心,即刻让人去查这医婆的资料,并派人重点清查晋安寺和祈阳王的关系。

    查出来的结果正在意料之中。

    祈阳王是晋安寺当年最大的施主,现在的主持甚至曾是祈阳王的部属之一。祈阳王落难后一直便栖居于此地,开始延名医暗中调理,后来则是那个医婆在诊治,十多年来,她每个月都会出现一两次。两个月前,祈阳王病榻缠绵了十余年后,终于不治而亡,被葬于后山一株百年老松下,这医婆并十余名随侍曾过来送葬。崔勇被抓后,原本伴在祈阳王身侧的随侍在祈阳王坟前痛哭一场后离去,不知所踪。

    这医婆姓金,终身未嫁,但应该和崔勇两相情悦,曾有人看到过崔勇和金医婆在晋安寺附近携手散步。金医婆在宫中人缘甚好,又有几分姿色,常有些不甘寂寞的太监过去逗引。

    其中近来和她走的最近的,正是未央宫一个姓丁的大太监。

    未央宫为端木皇后所居,但丁太监权力有限,想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带入宫来,只怕并不容易;但若把这事告发给端木皇后,端木皇后顺势将人引入宫中,轻而易举便能来个捉贼拿赃。

    端木皇后果然不是刻意用计去害秦德妃。她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但秦家并没有被这事牵累,她应该是怕崔勇最终招承了是丁太监引他入宫,牵累到她自己身上,才决定杀人灭口,同时嫁祸到秦府。

    我愈加恼忿,而俞竞明和刑部诸人虽然给盘查着,却照旧好好当着他们的官儿。司徒凌暗中指使人拿了秦府腰牌去出首,道是俞竞明的心腹之人仿造了秦府腰牌,依旧不曾动得他们分毫。

    秦彻摇头叹道:“皇上只怕已病得不轻,只听端木皇后调拨,下定决心要保下俞竞明做棋子了!”

    秦谨沮丧道:“姑姑还给禁着足,至今不得自由,我们家也险些给人摆了一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不说话,只令人取了纸笔,蘸墨挥毫,很快写好一份折子,递给他们看。

    秦彻看完,尚在沉思,秦谨已失声道:“阿姐,你说你身体病弱,要请辞昭武将军一职?”

    我轻笑道:“他敢准奏,我便敢弃官!”

    秦彻也向我笑了笑,点头道:“不错,他敢准奏,咱们秦家便敢带着听命于昭武将军的十五万秦家军弃官而去!”

    秦家军的人数从来不是最多的,但与柔然交战那么多年,却是战斗力最强的,也是凝聚力最强的。长期征战漠北,餐风饮露,茹毛饮血,远离朝堂,军令更胜圣旨,那样的虎狼之师,即便和我相交至笃的大将军司徒凌,也未必能统率得住,更别说朝中其他人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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