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

传说,她骁勇善战,深受将士拥戴,令敌军闻风丧胆;传说,她坑杀五万降卒,手段狠辣,可止小儿夜啼;传说,她曾被充作营妓,在妖娆媚笑中让千军万马灰飞烟灭……她将嫁给大芮最杰出的男子为妻,她将辅佐青梅竹马的太子登基。可蓦然回首,是哪里走来的小小女孩,一脸孺慕地看着她...

第48章 霜风寒,宛转蛾眉心(一)
    第二日雨收云住,却是碧空如洗,澄净如水。管事的一早便带了人过去伐那棵被雷劈作两截的梧桐,等我稍晚些过去时,连地上的枯枝败叶都已不见,留了个泥泞的树坑在那边,只待隔日再找一棵大树挪过来,便再也看不出给雷电劈过的痕迹。

    我去见了秦彻、秦谨,和他们说了祈阳王的旧事,然后分派了人手下去,暗中到北都以及北都附近的庙宇寻找祈阳王和崔勇寄居过的庙宇。崔勇虽不肯说出他们隐居的庙宇,但想那祈阳王断了一条腿,又给烧得面目全毁,不论住在那里都不易掩藏形迹;何况他当年身份何等尊贵,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人前去拜访,周围之人绝不会一无所觉。只有找到祈阳王落脚的地方,才可能查出到底是什么人引了崔勇入宫谋害姑姑。

    忙乱了数日,府中积下的事务已处理完毕,宫里的德妃也退了烧,神智渐渐清醒过来。虽然她的禁足之令未解,但有秦家和南安侯在,又有司徒永暗中嘱咐,一应饮食用度倒也不缺。听说她瘦了一大圈,神思恍恍惚惚,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料得必与祈阳王有关,却也无可奈何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祈阳王遇到了她,真可谓遇到了这一生的劫数;若他真的在那年的夺嫡之战中死去,或者躲在哪里苟延残喘许多年,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也该算是德妃姑姑的庆幸了。

    可惜他想无声无息地死,偏有人想惊天动地闹。姑姑必定已经知晓祈阳王因她而败亡,只怕心中的阴影这辈子都磨灭不了了。

    这日略闲些,我出了书房到院子里看时,却见相思拨弄着司徒永给她做的弹弓,不知是不是犯了春困,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遂带了她出门走走。

    相思见我带她出门,倒也欢喜。等到了街上,却正集市,一路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类商肆都高高挑出了招旗,加上见缝插针的小商贩们,有卖珠宝金器的,有卖绸缎布帛的,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花灯、风筝和各类小玩意儿的。相思给淳于望捧在手心里长着,果然是金枝玉叶,竟似从没到这市井间来过,在前面奔得跟小鹿似的快活,不时招手向我喊道:“娘亲,娘亲,快来看这个,还有那个……”

    我自从离了狸山,便已换回男装,寻常都是亲友或心腹之人在身畔,听她喊多少的“娘亲”也不觉得有何异样,但如今在市集上,我整整齐齐一身华贵男装,也给她这样“娘亲”“娘亲”地乱叫,由不得人人侧目而视,看我的眼光都有些怪异起来。

    我无奈,把她拎到一角僻静处,细细地教她:“相思,在外面,你别唤我娘亲。”

    “为什么?”

    “娘亲穿着男人的衣服,你唤我娘亲,人家要笑话的。”

    “男人的衣服!”相思惊叹地抓了抓我柔滑的衣襟,“怪不得我总觉得娘亲的衣服没在家时的好看,原来这是男人的衣服啊!”

    她说的在家,必定是指在轸王府或狸山了。离开这么久,她还是认定了只有狸山或轸王府才是她的家。

    我有些发愁,柔声道:“不好看便不好看吧!只要我们相思好看就成了!”

    “可娘亲为什么要穿男人的衣服呢?”

    “穿着方便呗。”我指点给她看,“你看,路上走的人,都是男人和贫穷人家的女人,一般大户人家的女人,是不可以出门的,不可以让别的男人看到的。”

    “为什么不可以出门?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吗?”

    “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你父王很少带你出门。可不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将来会给人欺负。”我回答着她,只觉头疼得很,“反正你记着,别再唤我娘亲了!”

    “那我唤你什么?”

    “若在外面,你就唤我……唤我父亲,或者唤我叔叔,都行。”

    “为什么叫娘亲是父亲啊,我父亲不就是父王吗?”

    “相思……算了,你别在大街让唤我娘亲就行了知道么?”

    她的问题还真多。只是如果带她出来的人是淳于望,只怕真会一个一个仔细地回答他。

    他对女儿,甚至……对我,一向很有耐心……

    相思还算听话,终于收敛了许多,像只小仓鼠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又看到捏泥人的,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捏泥人。

    我见她好奇,遂让人照着相思的模样捏了一个,捏好细细瞧着,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顽皮却可爱的神情,都是活灵活现,很是生动。

    相思欢喜,又道:“帮我娘亲也捏一个吧!”

    捏泥人的师傅道:“你娘亲什么模样?”

    相思指住我道:“就是这个模样!”

    我汗颜,握着腰间的宝剑,淡淡道:“你随便捏个吧!”

    师傅细细打量我一眼,到底不敢细问,果然照着我的模样捏出个女像来。

    相思拍手道:“好,真好,再捏一个我父……”

    我掩住她的嘴巴,说道:“再捏一个男像,也按我的模样。”

    师傅应了,不一时便把身子捏好,却比女像高大些,正要去捏脸部时,我摆手道:“算了,不要捏了。”

    收起那个面目模糊的男像,我付了钱,拉着相思道:“走,别处玩去吧!”

    相思一手抓着自己的泥人像,一手抓着我的泥人像,有些不服,还要说话时,我弯腰在她耳边道:“他又没见过你父王,捏出来也不会像。以后等你父王来了,你领他过来让这爷爷照着样子捏,不是更好?”

    相思应了,却有些沮丧,咕哝道:“父王说话不算话!说了过来接我,这么久还不来!我再不理他了!”

    她怏怏地向前走了几步,忽一抬头,已欢喜地叫起来:“永叔叔!”

    人已圆滚滚地扑向前去。

    我一惊,才见一角的小酒肆里,却是司徒永一身平民装束,正和几个人划拳喝酒。

    他给相思一叫,亦是惊喜,弯了腰抱了她坐在腿上,问道:“呀,相思,你怎么来了?”

    相思回头向我一指,“晚晚带我来的!”

    瞪着她短短的小指头,我吸了口气。

    司徒永已注意到我,正在和我点头招呼,闻言也是嘴巴张得差点下颔没掉下来。他捏捏相思的耳朵,说道:“相思,你怎么可以直接唤你娘亲的名字?”

    相思无辜地望着他,“晚晚让我别在大街让唤她娘亲……”

    我无言以对,揉着太阳穴走到他跟前,苦笑道:“我错了,你……你爱唤什么就唤什么吧!我不该带你出门……”

    相思的表情便更无辜,甚至拿求救的眼睛看向司徒永。

    司徒永笑道:“你娘亲哄你呢,她最疼你了!”

    他说着,已招呼小二添副碗筷过来,拉了我坐下。

    “难得大街上也能碰着堂堂的昭武将军,来来,一起喝一杯吧!”

    以司徒永如今的尊贵,我很是奇怪他怎会出现在毫不引人注目的一个小酒馆里。但一眼扫过和他同桌的两人,我心中已是一凛。

    两人一胖一瘦,模样甚是普通,看着不过贩夫走卒的寻常装束,但眉梢眼角,俱见精光内敛,只怕都是身怀绝学的高手。他纡尊降贵前来,为的必是这些隐于市井间的异人。

    司徒永也不隐晦那些人的身份,向我介绍道:“他们是我宫外的好兄弟。这位是八宝,那位是老七……”

    都是些极寻常的名字,我却不敢以寻常人视之,目注他们起身见礼:“在下秦晚。”

    二人面上的探究之色逝去,已有轻轻的笑意溢出,一边回礼,一边说道:“原来秦将军,久仰,久仰!”

    司徒永道:“晚晚和我已经十多年的交情了。以后你们待她,也需像待我一般才好。”

    二人应了,目光却又在我脸上逡巡着,神情多少有些怪异。

    我和司徒永的对话已落在他们耳边,他们自是猜得到我是女儿身。我不明白司徒永怎么会在外人跟前暴露我的身份,但听他口吻,这些人当是他极可靠的朋友,遂大大方方地举杯相敬。司徒永又问些别后家事,不时逗一逗怀中的相思,倒也言谈甚欢。

    那八宝、老七分明知道司徒永的身份,也不见有卑怯之色,畅谈的大多是各地的风土人情,偶尔也提及民生疾苦,隐隐有司徒永谏力图进取、关注民生之意。

    眼见烫的两壶酒喝尽了,正要喝第三壶时,目光偶尔瞥过大街,却见着几个熟悉的人影急急走过,当先一人正是男装打扮的沈小枫。

    “小枫!”

    我扬声唤一声,沈小枫已听到,飞快奔了过来,喊道:“将军,可找到你了!”

    我端着酒杯,侧头问道:“什么事?”

    “府里……府里出事了!”

    沈小枫气喘吁吁地抹着额上的汗,启唇待要说时,一眼瞥到坐在一旁的司徒永,又迟疑着闭了嘴。

    我饮了一口酒,道:“说。”

    沈小枫才道:“刑部有人过来了,气势汹汹的一队人,说是刑部大牢出了命案,要……要提四公子去刑部受审……”

    “小谨?为什么?”

    我顶了个子虚乌有的秦家三公子名头,真正的三公子秦谨,就成了四公子了。

    “据说,上回闯入德妃宫里的那个男子死了,怀疑是秦家人怀恨在心杀人灭口……”

    我不怒而笑,“他们怎么不说,是我秦晚要杀人灭口,把我打入死牢中去?”

    思忖片刻,我向司徒永笑了笑,“只怕很快便有这么一天了吧?”

    他的脸色便不大好,起身说道:“我陪你回府走一趟吧!”

    “不用了!”

    我饮尽杯中余沥,抱过他怀中的相思,牵在手上,说道:“我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我给他们便是。可惜有些东西,只怕他们强要不来。”

    “晚晚!”

    转身离去时,司徒永在后唤着,听着颇有几分无奈。

    我顿了顿身,却未回头,挺直脊梁在小枫等人的簇拥下离去。

    司徒永是大芮的太子,早晚也会是大芮的皇帝。我和他相识至今,情谊非比寻常,自然也乐意是他站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俯瞰众生。但这并不代表我该为他舍弃一切,任由秦家受他背后的那些人糟贱凌辱。

    何况,多少人正试图站到他的肩膀上同样地俯瞰众生,只怕他自己也将会不堪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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