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人影挡住烛光时,我在痛不可耐中已经眼前一片昏黑,勉强抬起眼来,居然连那人影的模样都看不出。 但他身上的气息和手上的温度我已不陌生。他的手掌抓住我垂落的冰凉手臂时,我被他掌心的暖意烫得一瑟缩。 只听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求我帮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但随后而来的,是疼痛的大幅缓解。 我气喘吁吁地抬眼,看到了淳于望湿润的浓黑眼睫。 他正拧开一个白玉小盒,把盒内褐色膏脂状的东西涂到开始红肿的脱臼部位。 “我不会感激你。”我努力挤出一丝笑,“至于我是不是女人,你早就该知道了吧?” 他默然,张臂便把我抱起,放到床榻上,伸手解我衣衫。 我疲惫道:“如果你还打算让我明天继续赶路的话,请放开我。”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继续褪下我被汗水浸透的小衣,用被子盖住我,转身走到门口吩咐了句什么,片刻后便有人送入一盆热腾腾的水。 原来是嫌我一身汗水太过脏污了。 难得他竟不劳侍女动手,亲自过去拧了巾帕,为我擦拭身体。 巾帕上热水的暖意和他指掌间的暖意不急不缓的游移在肌肤上,带走了汗渍,留下了我所不适应的清爽的温暖。 好在那温暖很快消散在夜晚的凉意中,甚至觉得更凉了,让我禁不住有些颤抖,下意识地往温暖处偎去。他就势将我一揽,已将我抱于怀间,一边拉过锦被盖住擦拭过的部位,一边向上清洁。 若有意,若无意,巾帕和指触久久地胸前女子最柔嫩的地方盘旋着。我颤栗,绞紧了被褥,愤恨地将盯向他,恨不得把他那双凝注于我躯体的黑眸剜出来。 他却无视我的怒意,垂眸看着我,忽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在我眉心。 这一回的暖意,和由这种暖意还来的双颊赤烧,却是夜晚的凉意也无法带走的。我厌恶这样的感觉,别过脸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拥紧我,似在期待着什么。半响,才失落地轻叹一声,将我放松些,侧身在热水里重新拧了巾帕为我擦拭。 清洁完毕,他沉默地用手指在我光裸的受伤臂膀处滑过,然后…… 他拿起小衣,为我披上。 我微诧。 他扶我躺下,自己也在我身侧卧了,却真的什么也没做。 吹熄烛火时,我听见他低低道:“明天还得继续赶路。” 想避也避不了,属于他的温暖气息,在肢体胸背相触处一点点浸润过来,慢慢沁入肌肤,萦入鼻尖,深入肺腑。 我开始尚怀着警惕,架不住白日的跋涉颠簸,加上夜间一场飞来的痛苦折磨,竟在那方温暖中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居然睡得甚是踏实,连半个梦都不曾做。 第二日醒得很晚,已有一线阳光自窗棂间投入,将飘拂的帐幔上映了一团团浅金的光影。 锦衾中甚是和暖,小小一方天地柔软地卷着我。倦倦地打了个呵欠,我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能抛开那些碌碌尘世所有的艰难与困厄,争斗与厮杀,这样安静祥和地睡下去,睡到天长,睡到地久,未迟不是一种幸福。 可我身边却有人正迫不及待地提醒我这是多么可笑的梦想。 “你醒了?” 我呼吸一窒,转过脸,才发现淳于望居然也没起床,正侧卧着默默看向我,再不知已看了多久。 背着外面的光线,他的面部轮廓比寻常时候更显柔和,黑亮的瞳仁竟奇异地给人一种淡泊干净的错觉。 淡泊干净?一个弑兄的皇子? 我的唇角不觉挂起嘲讽,淡淡答道:“醒了。” 他的手指便触上昨日脱臼之处,轻轻地抚摸着,问道:“还疼么?” 我向后缩了缩,忙披衣下床,躲避瘟疫般地逃开这个喜怒无常的危险男子,才道:“已不妨事。” 穿戴整齐了,我打开门唤人拿水进来洗漱时,淳于望还没有下床。 他半倚在软枕上,依旧在默默地凝望我,只是眼眸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清亮明净,黯然如蒙上了层层的阴翳。见我皱眉瞧向他,他才似回过神来,弯了弯唇垂下眼眸,捻着方才抚过我肩臂的指尖。几束暗尘飞舞的阳光下,他那俊挺的面庞竟似浮上了浅浅的粉色。 又沉默了片刻,才听他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奇怪地问道:“对不起?从何说起?” 为囚我?辱我?还是打我? 着实多虑了。 和亲不成,我和他本就已是敌人。一旦芮、梁确定交恶,或再出点什么事,更是注定你死我活的结局。不幸沦作阶下之囚,怎生被处置都是份所应当。便如异日他若落入大芮人手中,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尤其……经历此事后,如果我能逃出生天,到时落井下石的人中,必定会算上我一份。 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可他只听我那句反问,竟似已完全明了我的意思,唇角些微的笑意逝去,连脸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许久,待软玉端了水进来侍奉他更衣,他才转过怨恨般盯住我的双眸,慢腾腾地披衣下床洗漱。 这是在怪我不领情,拒绝他的示好? 我懒得多想,洗漱完毕,随手拿根银簪绾了个髻,便自顾出房用早膳,再不看他一眼。 这日淳于望显然情绪不佳,多半还在切齿痛恨着我的不识好歹。可他一心要讨女儿欢喜,当着相思的面,却还温和含笑,并不肯显出半分不悦。我记挂着可能已被淳于望引入陷阱的大芮同伴,更是心情恶劣,懒懒地倚坐一侧,连相思拉着我的手说话都不想理会。 相思便委屈,蔫蔫地问她父亲:“父王,为什么你陪了娘亲一晚,娘亲反而更不开心?” 淳于望将相思抱在腿上,叹道:“可能在怪父王夜里睡得迷糊,抢了她被子,害她着了凉吧?” 相思呆了呆,问:“我也常和父王睡一处,为什么父王没抢过我被子?” 淳于望道:“因为你只想和父王亲近些,她只盼着和父王遥远些。” 相思似懂非懂,却从淳于望的身上滑下,倚到我身边坐下,伸出柔软的小手握紧我的手,却安安静静的,再不说一句话来惹我烦心了。 若我真有这么个善解人意的乖女儿,倒也是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