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继续注视着她的脸,目光中有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流转:“御妻管理后宫大小事务,已是非常辛苦。kunlunoils.com不用劳心费神,特地来给朕请安。不过御妻既然来此,就在此小坐一会儿,朕近日得一奇物,正好邀御妻共赏。” 萧美儿喜不自胜,眉毛眼睛都要跳起来。明珠夫人站在她对面,露出了忧虑之色,频频向她使着眼色,似乎叫她不要留下来。萧美儿以为她是嫉妒了才会作出这般模样,转过脸去不理她。 宫女送上一杯飘着玫瑰花瓣的香茶,萧美儿接过来轻轻地抿着。杨广微笑着看着她,娓娓给她言道,说花夫人最近用东海的蛟筋扯出丝来,织成了一顶宝帐,展开之后有数屋大小,宛如烟气轻生,香云满室。萧美儿听了之后颇为神往。杨广看着她因遐想而微微有些迷离的眼睛,嘴边浮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地微笑,继续说:“朕已为这顶宝帐找到了去处。近日外国进贡了一个合欢床,也有数屋大小。今晚御妻便可和朕一起,领略一下这两件宝物的好处。” 萧美儿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禁兴奋和羞涩得满脸通红。想到这里是明珠夫人的寝宫,她在这里和杨广过夜有些不便,但想到他把这两件宝物放到这里原本是准备和明珠夫人享用的,她夺了床去已经是莫大的胜利。如果提出异议,说不定会败了他的兴,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给毁了。连忙点头答应。明珠夫人见状,脸陡然灰暗了下来。 黄金铸就、宝石镶成的龙头香炉里喷出袅袅的香雾,让房间里的地砖都染上了一层甜香。萧美儿坐在金箍银饰的大浴盆里,一面用漂浮着玫瑰和茉莉花瓣的热水浸泡着身体,一面把头靠在浴盆的边上,惬意地享受着这如梦如幻的香气。此香料名曰幻蝶,贵如珠玉,西域产地的人不知其名,进贡的商人给它取名为“幻蝶”进上。真是香如其名。萧美儿闻了它的香味之后只觉得全身舒泰,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蝴蝶,在亦梦亦幻的曼妙云霄中飞舞。 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轻轻地碰了碰萧美儿的脸颊,让她从微熏中醒了过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水中散开的血滴,一点点地从心底扩散开来。 说真的,她真有些鄙视自己,只不过是重新得到自己本该得到的宠信而已,而且之前错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要是尊贵些,说不定他主动和好自己还不愿意呢。可自己不知为什么,就高兴得像当年初婚一样,还有些受宠若惊。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8) 可是自己就是没这么尊贵啊。萧美儿在浴盆里转过身体,把胳膊搁在浴盆的边上,把下巴枕在上面,微拧着眉头冥思着。说真的,她真是羡慕那些总揽天下大权的皇后。她们在她心目中的典型当然就是独孤皇后。说起来也很讽刺,她明明和独孤皇后天差地远,却仍要把独孤皇后当成自己的偶像。 说起权力,散落在萧美儿心中的血滴有增加了。说起权力,杨广令人在意的事情就更多了,而且个个都非同小可。谋害兄长、欺瞒母后,还有那如果被查实就能让天也翻地也覆的弑君杀父……萧美儿从浴盆中站起来,紧紧闭着眼睛。她感到心中有东西在扭曲撕开,并被迅速地埋葬,这些事情哪一个都严重到她无法面对。既然无法面对,她就决定不再面对它。没办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女人。这些事情,不是她可以面对得了的。 宫女们轻轻地拭去她身上的水珠,帮她穿衣。萧美儿一动不动地让宫女服侍她,眼里忽然浮现明珠夫人那苦恼的面容。她之前对自己的亲近和依赖不像是装的,可此时看到自己要分她一点点的宠爱,就摆出了这般嘴脸。看来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 萧美儿由宫女引领,雍容缓步地来到那间放着数屋大小的宝床、帐着云气般蛟丝帐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十六院夫人竟然都在,都穿着睡时的装束,见到她都万分尴尬,有的人甚至不敢看她。明珠夫人更是一副快要痛哭的样子。 一种恐怖的猜测像漫天的乌云一样从萧美儿心里升起。萧美儿的心头已经感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痛,但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强笑着转向杨广:“陛下,这是……” “哦,”杨广看起来满不在乎,眼底却透出一丝残忍和复仇般的快意:“朕这是让爱后和夫人一起侍寝。” “陛下……陛下说什么?”萧美儿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冻得嘴唇和牙齿粘到了一起,一动就会撕裂开来:“陛下……您说……什……” “这有什么?”杨广继续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中的残忍和狠毒却越来越盛:“爱后既然和众夫人亲如姐妹,那么和她们大被同眠,共同服侍朕,想必也没什么关系。” 萧美儿顿时如雷打一般僵住了,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迅速地变成石头,再迅速地龟裂破碎。她呆住的时间只有一瞬,但这一瞬对她来说却像一万年那么长。在这一瞬间里她的心迅速地经历了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她忽然转头冲了出去,不带随从,也不换衣衫,只穿着软底的睡鞋,一直跑到自己的寝宫,一头扑倒在床上,不顾皇后的威仪地号啕大哭。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撕裂的号啕,眼泪像破了闸的洪水一般冲过脸颊,自己的心里却觉得恍惚,竟像觉得这哭声和泪水都不是自己的——当然会恍惚了,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离开身体,飞向那飘渺的远空。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79)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眼泪却仍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她茫然地坐起来,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月空是一片惨淡的空虚,月亮也变成了死灰般的颜色。萧美儿呆呆地看着这死灰般的月亮,渐渐觉得自己和脸颊和月亮合为一体。她的心忽然被揪痛了,站起来冲到梳妆台前,打开白银打制的粉盒,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恰巧惠儿畏畏缩缩地进来——她一直追着萧美儿跑回来,之后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便一直站在门口,此时才敢走进来。萧美儿看也没看她就朝大吼:“惠儿!去把御医全都宣进宫来!本宫要问他们美容的秘方!” 是啊,自己如此花容月貌,怎可以为他消损了?她要永远保持自己的美貌,只要她活着,她就不许自己变老变丑! 宫里的人惊讶地看见皇后娘娘又开始沉迷梳妆打扮。宫里又堆满了绸缎脂粉、珠宝佩饰。这些东西每日流水般地被送进宫去,就没有一件被送出来过。 萧美儿现在算是完全专心于养颜美容,梳妆打扮了。虽然不知还能给谁看,但她就是要让自己永远年轻漂亮。她现在算是对杨广彻底死心了,不管他干什么她都不再过问,任他狂淫去。嫔妃们纷纷怀孕生子,虽然这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一概不问——想问也问不了。 她现在几乎什么都可以不问,什么都可以让步,但就是在衣服首饰上不能让步。前阵子异国进贡来一副奇珍头面,她抢先拿到了自己的寝宫。她可不管杨广如果看到它,是否会想把它赏赐给某位夫人:她已经把丈夫全让出去了,难道还不能戴些首饰吗? 然而,真正的美人,就像奇珍异宝一样,即使埋进土里,藏进深山,仍然会有人惦记着。萧美儿不知道,那个惦记她的人,已经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萧美儿懒懒地躺在躺椅上,让涂满养颜药膏的脸沐浴在阳光里。张太医说羊乳能够滋养皮肤,便把羊乳熬成精华,用药物去其膻,再辅以百花香精,制成这雪白的药膏,据说每天抹在脸上能让皮肤永远保持在十六岁。真有这么神奇的疗效吗?萧美儿并不完全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充其量只信一半罢了——在宫里生存,就要学会什么都得是半信半疑。 闻着羊乳和香精的香味,萧美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正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用惊诧的语气禀报:“启禀娘娘,奴婢在门外发现一个花篮,不知道是谁送的。”她的声音既不高,也不低,既不会惊扰到萧美儿,也不会让她注意不到。显然很懂宫里的规矩。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80) 萧美儿微微张开眼睛。惠儿正用手指着小宫女低声地训斥。小宫女一副无心作错事的模样,惶恐地低着头。萧美儿嘴边浮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招手叫小宫女过来。萧美儿知道她绝对不是“无心办错事”的。以这些宫女的品性,找到一个无主的花篮,顺手仍掉就是了,绝对不会傻乎乎地呈进来。她一定是受人之托,特意把花篮带进来的。 花篮是用细柳条仔细编成,上面的纹理闪闪发亮——不,那不是纹理,而是盘绕在上面的银丝。花篮里那些花朵显然也不是随意采来的,每一朵都鲜嫩芬芳,或含苞,或怒放,竟是错落有致地摆放——这些都不如何稀罕,稀罕的是每朵花的枝叶上竟都用银丝缠着水晶珠子,或嫩黄,或嫩绿,或粉红,隐藏在花束里,不易发现,却能让花束无比的光华灿烂。萧美儿轻轻地捻起一枝花,放到阳光下轻轻地转动。花枝上附着的粉晶在阳光下闪出彩虹般的光彩。 这一定是哪个倾慕者送来的。这个倾慕者正费尽心思想讨她的欢心呢。至于这个人是谁,她的心里也有些数了。能够接近她的寝室大门的,只有禁卫军。能送来这么珍贵的花篮的,家里一定很有钱——如果是将这些水晶做成饰品送来而犹可,他却将水晶缚到花束上,显然是用过即弃之意,那么送花篮来的人一定习惯了挥金如土。而且,能够让宫女冒着风险作这件事的,不仅需要钱财,还需要威势。这个人自己恐怕是禁卫军的头目,门庭也一定颇有威势。 萧美儿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张清矍英俊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宇文化及。直到看到了他的花篮,萧美儿才想起有关他的事来。说起来一个月前他开始负责她寝宫的戍卫,而他的前任并没有什么不称职的地方。看来调来这里是他自己的意思。要争取到这个职位,说不定花了不少的钱财,走了无数的后门。 因为身份尊贵,萧美儿发现有人觊觎她的时候,并没有感到紧张和慌乱,而是感到有趣,忽然想见见这个宇文化及。 皇后娘娘忽然召见,令宇文化及茫然失措。他知道虽然只是悄悄地送个花篮过去,那也要负很大的风险。因为若是皇后娘娘读出了里面的暧昧之意,如果她不解风情,正经过度,肯定会在皇宫上下搜捕送花之人,若是如此他立即停止传情,龟缩装傻——如果担上了调戏皇后的罪名,即使他老爹是宇文述也保不了它。如果皇后娘娘收了花篮之后很是称意,他就多送几篮过去,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再请帮他传情的宫女“揭开他的真面目”。他料想了无数种情况,就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一下就猜到是他,忽然召见令他完全乱了手脚。他知道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刀斧油锅,但还是止不住的兴奋——皇后娘娘能猜到送花的人是他,说不定一直在心里念着他呢。现在忽然召见,很有可能是……他的那个花篮已经打动了她高贵的心? 身历六帝宠不衰:至魅(181) 可惜他的两番料想再度落空。等待他的不是刀斧油锅,也不是萧美儿的含情脉脉。萧美儿的态度很奇怪,虽然冷若冰霜,但也只是尊贵之人应有的态度而已,目光语气都很沉稳,问他的内容也能正常,就像她只是惯常过问一下寝宫的戍卫。 宇文化及跪伏于地,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心渐渐地沉了下去。虽然他今天极有可能是逃过一劫,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难道那花篮没送到她手里?那小宫女只收银子不作事吗?那小贱人…… 萧美儿已经慢慢地把自己要问的事情问完了。见宇文化及一副沮丧无比的样子,觉得非常好笑,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语气也温了许多:“那就有牢将军戍卫本宫了。虽然这里是皇宫深处,但是戍卫一役,仍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宇文化及听出萧美儿语气有变,大喜抬头,见萧美儿脸上含笑,更是欣喜若狂。萧美儿见他这副模样更觉好笑,挥手叫他出去。他满脸喜色地出去了,萧美儿也终于忍俊不禁。她是无心去引诱他的,这样也引诱不了他。她只是觉得他好玩而已。仅仅是好玩。 宇文化及大受鼓舞,回去之后频繁送来这种既有巧思,又费钱财的礼物。萧美儿贵为皇后,这种礼物当然不会如何看上眼,但它们对她来说,也是她心中悲怨的一点调剂。 她那位“好”丈夫杨广仍是隔三差五地颁昭称赞她的德行。对此她只是置之一笑。真正让她在意的,倒是杨广要下旨开凿新的运河。虽然他之前就曾大费周章地开凿过通济渠和邗沟,但比起此次的工程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了:他这次竟然要以首都洛阳为中心,将通济渠、永济渠、江南河、邗沟通为一线,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将天下连成一片。虽然此举为利天下,但萧美儿仍是疑心杨广想找女人——在江南他又开始修建宫殿,说是运河修成,就要临幸于斯。 杨广倾全国之力修建的大运河历经数年,终于竣工。它以洛阳为中心,将天下水路汇为一路,不仅有利于当代,还将惠及千秋万代。但他在建立功业上过于急迫,征发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