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所谓地一笑,"我乐意。我给他们吃的,又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这本是件自由的事,如果变成某种jiāo换,又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笑得更加没心没肺,"况且我又不能真的给他们什么长久的保证,今天我可以给他们吃的,可是明日后日可就说不准了。我才没有那么无私呢,其实不想露面,无非也是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罢了。你知道的,我最怕麻烦了。" 夕阳沉沉落下,阿归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晕红的光,忽然结巴地道,"林。。林兄,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很。。" 我对上他的眼,"很什么?" 他喉结一动,终是一字一字地说道,"很像一只狐狸。" "咦?"我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狐狸。" 他的脸上露出很难得的认真表情,他回忆着,盯着我静静地道,"小的时候,我和阿爹在山林中用陷阱捕捉到一只小狐狸。它不吵也不闹,一直面带笑容望着我们。于是我问阿爹,为什么这只狐狸一直在笑呢,它明明被我们抓住了还受了伤不是吗?阿爹说,不要被狐狸的面容骗了,它表面上在笑,其实它心里是很悲伤沮丧的。不要真的以为狐狸有多厉害狡猾,在猎人眼里,它同其他猎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听了,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阿归盯着我的目光有些灼热,便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但我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又对上了他的眸,不禁脱口问道,"等等。。。阿爹?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爹早就去世了么,你也没见过他。。。" 阿归也愣住了,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对啊。。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那方才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是谁?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回忆。。" 他的面目忽然变得有些痛苦扭曲,眼神也变得赤红,他蹲了下来,用力揪着自己的发,口里不停地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被他突然发狂的模样吓坏了,一时之间傻站着,不知所措。 前天夜里面色惨白的阿归,如今眼前双眸赤红的阿归。 都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归。 是阿真先冲上去死死抱住了阿归,才令我想起来自己是个大夫,忙拿出随身携带药箱里的银针,上前颤抖地连扎三个可以令他镇定安神的xue道:神门,心俞和内庭。 良久,阿归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目光呆滞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眸望着阿真,喉口浑浊嘶哑地喊了声什么便晕死了过去。 我没听清。 我和阿真吃力地架着阿归回到他们家中,我让阿真看着阿归。我放下药箱,便飞快地跑回不远处的草庐去给他抓药。 娘问我为何这么火急火燎的,我说阿归突然发狂,晕了过去。 我跑回来的时候,阿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真坐在阿归的身旁,目光呆滞。苏娘还是一如既往地昏迷在chuáng榻上。 和我片刻前离开的情形一模一样。 可是阿归,却再也醒不来了。 我按在他脉口的手颤抖着,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我死死望着我扎在阿归xue位上的三枚银针:神门,心俞和内庭。 不会有错,这只是三个助人安神镇定的xue道,绝不会致命的。 可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推阿归,他都醒不来了?为什么他的脉搏会停止了跳动? 不可能的。。。 我qiáng制冷静地爬起来,打开药箱,拿出银针一一扎进他的人中xue,神庭xue,少商xue。。。 阿归。。起来啊。。快起来啊。。 我拿针不断地刺激着他身上本可以令他苏醒清醒痛醒的xue位。 不可能的,人可能是会说谎,但是身体不会,人身上的xue道是很坦诚的。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信仰,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我手中的银针。 扎神门,心俞和内廷xue怎么可能会致命?! 我不相信! 我手不停歇,一针接着一针,我望着阿归迅速失去颜色的年轻脸庞,一颗心不断下沉。 起来!阿归! 你不会死的! 求你起来啊! 最后是阿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哇哇叫着嚎啕大哭起来。 手被抓的生疼,我愣愣地望着他,这分疼痛令我稍微清醒了点。 原来他不是哑巴。 不知是谁报了官,终是把我和阿归的尸身带走了。 阿真是个傻子,阿归的娘昏迷不醒,官府也没有带走的意义。 当他们给我戴上枷锁的时候,我全然没有反抗。 我通红的目光,失神地落在了我用来装银针的帛布上。 我一共有十四枚银针。我记得清清楚楚,除了最初的那三针外,方才我又连续在阿归的xue位上施了十针。此时阿归身上也明明白白的扎着那十三根银针。 可此时帛布已经空了,第十四根针哪去了? ============================================================== 我呆呆地望着阿归,他那么安静地躺在那儿,安静的一点都不像他。 一直以来,他是我接触过的人中最聒噪的一个。成天爬高上低惹是生非,还总幻想自己是个大侠,是个一刻都不得歇的人啊。 可是现在,他死了。 身上除了我扎的那十三针,没有任何伤口。 官府的老仵作检视完阿归的尸身,带着几分讥嘲的眼神一边瞟着我,一边对知府王大人说,"看来是这庸医扎针太频,导致死者气血不畅经络不顺,当场bào毙。我就说嘛,一个喜欢流连风月之所和.ji.女.厮混的臭小子,哪会有什么医术医德可言。" 不,不是这样的。 在我连续施针之前,阿归就死了。 我后面扎的那些针,不过是徒劳。 但我没有解释,因为知道不会有人愿意相信我的。 况且我一看到王知府瞧着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果然,他打了哈欠,居高临下地朝跪在地上的我,草草问道,"杀人偿命,你是招呢还是不招?"他望着我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蝼蚁。 是啊,一个无靠山的穷郎中和一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又有什么好多说的。 都死了,不就天下太平了。 "我的第十四根针,不见了。" 我却垂下了眸,讷讷地自言自语道,"我得把它找回来。" "恩?"王知府该是没听清我说的话,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大人!"我忽然不知是哪冒的勇气,咬着牙说道,"请大人明察!小人所施的针绝不会令人致命!如若大人不信,小人愿以身试针,你们大可叫人将这十三针同样扎在我身体的xue道上!" 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更不能让阿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况且要是我就这样死了,我娘该怎么办?阿归的娘怎么办?阿真又该怎么办? 快死到临头,我才猛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没心没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