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真的晕,但是她却必须晕。 因为她在这坤宁宫中的一举一动,正裕帝都知道,现在恐怕她在御花园见到慧妃,说了什么,瑞香又打听到了什么,正裕帝已经全都知道了。 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作为一个被架空的,没有实权的皇后,她要是不晕,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娘娘,娘娘!”瑞香赶忙扶住了她,然后大声呼喊,“来人啊!快请御医!请御医!” 片刻之后,不止御医来了,正裕帝也来了。 寒酥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还没补回来,虚弱的很,在打击下晕倒是再正常不过的,御医也只能长篇大论的又说了一通娘娘身体虚弱,大病初愈,如今骤然听闻噩耗,经受不住打击,故而才会晕倒之类的,然后又开了温补的方子,叮嘱瑞香等人,让她们千万好要好好劝着娘娘,万不可大喜大悲,那样的话,会伤了心脉,到时候要是再病倒,可能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正裕帝在旁边听着,脸色阴沉如水。 等到御医退下之后,他冷声吩咐,“来人,传朕旨意,慧妃多言,不修口德,冒犯皇后,触犯宫规,掌嘴三十!” 一屋子奴才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正裕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赶忙去传旨了。 寒酥在这时幽幽转醒,伸手虚弱地扯了下正裕帝的袖子,“陛下......不用这样,您如今重用张泰,慧妃,不能打......” “没什么不能打的,不过一个侍妾而已。你就是太好性了,才会由着那群女人欺负到你头上!” 他说着,拉起寒酥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酥酥,别伤心,别难过,朕就是怕你在病中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才把消息瞒着,没有告诉你。你好不容易才康复,可千万不要再病倒,朕真的害怕你一病不起,你一定要振作,只要你好起来,朕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寒酥苦笑一声,这个男人呀,就是这样,无论他在背地里把事情做得多狠多绝, 可是面上他永远都是一副柔情蜜意深情款款的模样,偏他还是皇帝,还生了一副好皮囊,世间哪个女子能不对这样深情的帝王动心呢? 寒酥似乎有点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那样深爱他了。 但是现在,他的爱早已经化成了毒,她的心从溃烂到枯萎,现在早就已经灰飞烟灭,渣都不剩了,所以任凭他把情话说得再动听,她也仍旧心如止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拙劣的表演一般。 “陛下真的什么都愿意答应我吗?”她含着泪,无比哀婉地看着他。 正裕帝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他犹豫了一瞬,然后才点头,“是,朕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那请陛下下旨,恩准我父亲回京吧。”她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我知道陛下一直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因为郑家在军中经营数代,人脉根基颇深,且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都在削减郑家的势力,您担心郑家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所以才不敢让他们回来。您怕在禁卫军或者九城兵马司中,仍有郑家的人,怕他们在关键时刻反水倒戈到郑家那边。可是陛下,郑家若有反心,为何在先帝驾崩时不反?为何在您初登帝位根基不稳时不反?为何偏偏要等您运筹帷幄之后再反呢?” “酥酥,朕不是那个意思,朕没有......”他慌乱的想要解释,可是却被寒酥再次打断。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身,然后不顾他的阻拦,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陛下,郑家已经不是从前的郑家了,就算您曾觉得我父亲是一只会伤人的猛虎,可是如今他也已经垂垂老矣,被您剪了爪子拔了牙,更何况他还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人都说落叶归根,自您登基以来,我父亲带着我的两个兄弟一只驻守在西北,臣妾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们了。若是父亲在西北撒手人寰,岂不是客死他乡?臣妾身为人女,不敢求您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但至少,让他落叶归根,死 也死在京都,死在自己的家乡,好不好?好不好......” 她仰着头,扯着他的衣袖,一张秀美绝伦的小脸苍白孱弱,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她一边说,一边落泪,直把正裕帝的一颗心都打湿了,泡软了,他蹲下身,与她平视,“酥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但是我是皇帝,我有我的难处,我从来没想过要让郑家任何人死,真的。但是让你父亲回京,实在是不妥,一来确实如你所说,我对郑家的势力仍有忌惮,二来,你父亲伤重,西北到京城路途遥远,我唯恐他支撑不住。” “那就让臣妾去西北见父亲一面吧!” 她说得万分坚决,甚至在这一刻连眼泪都止住了。 正裕帝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很陌生,陌生的让他都有些不敢认了。 于是他急着拒绝,“不行!你是皇后,你怎么可以擅自离宫?这要是传出去,那些御史言官会怎么参你,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呵呵.......名声?我一个注定要被废掉的皇后,我还在乎什么名声?”她凄凉地笑着,笑得泪如雨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朕何时说过要废你?” 正裕帝待她向来温柔,哪怕二人关系最差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沉过脸,但这一刻,他是真的生气了,身上的帝王威仪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可是寒酥却半点也不惧他,“这还用说?您对郑家如此忌惮,待到您把郑家彻底铲除之后,我这个无子的皇后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后宫中这些女人,一个个的全都巴不得我死,或许我就应该立马病死,这样您和她们就全都安心了。” “你不许胡思乱想!”他捏住她的肩膀,只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看,“我不会废了你,永远都不会。如果你死了,我此生也再不会立后,我可以对天起誓,今生今世,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我知道你不信我,你怨我纳了那么多女人入宫,可是酥酥,我有我的无奈,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寒酥凄然一笑,“郑家祖祖辈辈都对大庆皇族忠诚不已,从未有过反心,我的父亲兄弟也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您一丝半毫,甚至他们在拥护您登基之后,立马前往西北,哪怕您削了郑家一半的兵,他们都毫无怨言。纵使如此,您还是在猜忌他们,忌惮他们,打压他们。我嫁给您这些年,从来不敢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我不是最好的皇后,可是却也绝对不是个坏的。我不喜欢那些妃嫔,可是我又何曾伤过她们一丝半毫?” 正裕帝眼中含泪,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却没有说出来。 寒酥继续道,“可你一边说着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边又左拥右抱,纳了一个又一个。你说你爱我信我怜我,将来的大统必定要由我生的皇子继承,可是当我怀孕之后,你又亲自命御医在我的汤药中动手脚,让我流产,让我不孕,七郎,这就是你说的爱我!你爱我,就要让我家破人亡!你爱我,就要让我的孩子死于非命!你爱我,就是连做母亲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正当我是个傻子,只凭几句甜言蜜语就会被你哄得团团转吗?那我现在不傻了,你是不是也要猜忌我?你干脆直接杀了我!杀了我,杀了郑家所有人,你的皇位就稳了!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抢你的江山了!谢允祯!你倒是杀啊!”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一双美丽至极的明眸被泪水涨得通红,里面盛满了对他的恨和怨,唯独找不到他最在意的爱....... 正裕帝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失了魂一般地跌坐在地上,“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曾经相爱至极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相顾无言。 正裕帝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良久,还是寒酥止住了眼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若你真觉得亏欠我,就让我去西 北见父亲最后一面。” “不......” “若你怕那些御史参奏我,那不如就直接废了我。若你什么都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去死!谢允祯,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她说完,漠然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抬步就要离开。 正裕帝慌了,他一把抱住她的腿,跪在她的脚边,像极了一个怕被抛弃的孩子,“不,不!不要走,不要恩断义绝,酥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那个孩子没了我也很心痛,可是,可是我不敢让他出生啊,万一他是个男孩,郑家一定会扶持他登位,到时候我连性命都保不住.......我承认我是个负心的丈夫,狠心的父亲,可是我也没办法啊,若我不是生在帝王家,若你不是郑家女,或许我们还可以做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他声泪俱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等郑家彻底威胁不到我了,我就和你生孩子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多生几个,有男有女,让他们承欢膝下,你不喜欢后宫那些女人,到时候我就全杀了他们,凡是你不喜欢的,我统统都让他们消失。但是现在还不行,还不行,酥酥,你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不会让你家破人亡,我可以让郑家从此以后做富贵闲人,你信我,就再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抛下我,若连你也不要我了,我一个人坐在那个冷冰冰的,满是阴险算计的皇位上又有什么意思?酥酥,求求你,求求你......” 寒酥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清泪划过。她以为这个男人再也干扰不到她的心绪了,可是在这一刻,心本能的绞痛,身体里仿佛住着另外一个灵魂,那个灵魂爱着这个男人,恨着这个男人,想着这个男人,念着这个男人,却又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她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冷静,“所以,你到底是想让我去西北呢?还是想我直接去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