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两个复制品,形影不离。 丁家兄弟俩出生在扬州的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有做着普通工作的父母,在普通的学校读着普通的书。不是大富大贵的出生,但也不缺吃穿,日子平平淡淡。 但是他们有不普通的地方。 在计划生育极其严格的江苏,他们有着自己的亲兄弟,这让周围的同龄人十分羡慕。 “哥哥就是我,我就是哥哥。”丁子明对所有认识的人这么说。 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做着一样的事情。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不分不清他们二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他们商量好了,一三五你当哥哥,二四六换我来。 这是他们最喜欢玩的游戏。 丁子明乐在其中,他以为哥哥也一样。 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其实一直是他在单方面模仿哥哥。 哥哥爱吃饺子,而他不喜欢吃。那不行,他逼着自己吃了一斤饺子,忍着恶心告诉自己,好吃好吃! 哥哥喜欢大红色,而他喜欢蓝色。那不行,他把所有蓝色的东西都扔了,全部换成大红色。 哥哥放假的时候要去游戏厅,他虽然对什么游戏都不敢兴趣,却还是在里面呆了一整天。 有一次,丁子亮跟他说:“我们不一定要时时刻刻呆在一起,我们是两个人。” 他那天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他听不懂哥哥的话,也不知道一个人应该怎么过。 不过还好,童年总是简单的,丁子亮后来再也没说过这句话,两个人还是像原来一样形影不离。 但是到了青春期,事情渐渐地不如人愿了。 上了初中后,丁子亮开始出落得一表人才,他身材高大,五官精致,又开始跟着港台明星学习穿着打扮,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话题。 他有很多朋友,一起打篮球,一起去游戏厅,一起在KTV唱通宵。他还有无数追求者,女朋友一个月换一个,从不间断。 而丁子明,却还是小孩子模样,瘦小,苍白,五官幼稚,排队永远排第一个,校服永远嫌大,打篮球永远没有人愿意带他。 包括他的哥哥。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弟俩,丁子亮不会主动说,丁子明说了也没人相信,别人只会以为他想借丁子亮风光一下。 丁子明每天跟在哥哥身后上学,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学他的方方面面,可到底只是东施效颦,不仅没有变成哥哥,还引来了欺凌。 那一年是初三,只剩一个月就中考了,其实他成绩不错,不说数一数二,但是想考个高中还是没问题的。但是丁子亮,因为肆无忌惮地消耗青春,渐渐堕落成不可救药的不良少年。 他是被学校放弃的那一部分学生,他倒也无所谓,说已经跟朋友约好了一起去武校,学一身武功,毕业后可以去横店当武替。 丁子明在某一天回家后,试图与哥哥好好谈谈,他希望哥哥能振作起来,只有一个月,初中那些简单的知识,只要好好学也是有希望考取高中的。 他们哥俩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聊天了,丁子明已经对这个帅气如同电影明星的哥哥感到十分陌生,他看了他好久,才喊了一声:“哥。” 丁子亮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轻声应了一声。 “哥,你读高中好不好。” “我考不上。” “你考不上,那我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 丁子亮转过身去,跟女朋友发信息。他不是有意让丁子明难堪的,他只是以为这个弟弟跟他一样,也长成了独立的人了。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每一个人的人生,人生从来不可能被复制。 可是丁子明不懂,他的生命里有一半都是哥哥,而自己的另一半生命,他则放在了哥哥那里。 哥哥过得好,他才能幸福。哥哥过得不好,他也将痛苦万分。 他开始干预哥哥的生活,为的是哥哥,也为了自己。 他们在不同的班级,但他每一日都会去找哥哥的老师询问,了解哥哥的学习状况,会与门房的爷爷沟通,请他不要在上课期间放他哥哥离开学校,会在放学时尽快收拾好东西赶到他们班门前,为的是让他放学赶紧回家念书,不要在外面闲逛。 丁子亮一开始无所谓,他也玩腻了,偶尔当一下好学生感觉也挺有意思。可没坚持几天,本性重现,开始对弟弟的多管闲事感到厌烦。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看这个小个子男孩极不顺眼。 在某一个黄昏,丁子明焦急地穿梭在城市的大小街道寻找哥哥的身影时,一群闲来无事的少年悄悄地逼近他。 他们捂住他的嘴把他带到一家游戏厅,在嘈杂的声音里扒光他的衣服,烧毁他所有的书,用游戏厅的椅子扔他,把他当做游戏沙包比谁用他得的分高。 而丁子亮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台游戏机前,戴着耳机,搂着女朋友,目不转睛地打着游戏。 丁子明浑身多处骨折,有轻微脑震荡,右手手腕处严重扭伤,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稳定病情后被送回了家里养伤。 他没能参加中考,学历止于初中,丁子亮去参加了,如愿考上了武校。 丁子明因为那一次殴打,身体愈发不好,手腕处的伤又一直没有痊愈,所以学不了手艺,就算他表示自己会认真学用功学,手艺师傅们也不肯收他。 他什么活都找不到,自暴自弃,每日睡在家里,等着哪一天死神来找他,他就跟他走。 * 丁子亮很久没有回家了,他天生是个浪子。从武校毕业后去横店混了一年,因为嫌苦又回来了。正好幸福家园招保安,薪水高,活又不累,他就去应聘,也许因为长得好,他当天就被录用了。 这工作不累,闲的时候比忙的时候多。清闲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爱好,仍是打游戏,可每次打开游戏机,他都能想起那个黄昏里,弟弟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那时无动于衷,不代表以后没有过懊悔。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那些酒肉朋友都渐渐地远离了他,有时候打游戏,都难以凑成一把,一个人无助地在游戏里被对方围剿,他不气愤,只觉得孤独。 他那时候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兄弟,心连着心,血和着血的兄弟。 他打电话回家,问:“弟弟,你愿意过来吗?我们结个伴。” 丁子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过来了。 当时幸福家园正缺人手,丁子明又是丁子亮的胞弟,所以很容易就被录用了。 这个时候的丁子明已经长高了,又跟哥哥有了几分相似。原来他只是发育迟了点,到底是同胞兄弟,终归还是会趋于相似。 丁子明暗自高兴,他与哥哥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活,住同一间宿舍,大家看见他总要犹豫一下,然后问一句:“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这是他童年的回忆,是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渴望的生活。 他说:“哥哥就是我,我就是哥哥。” 2010年开始,他发现哥哥又不一样了。丁子亮总是不在家,几乎只要是不当值的时候,他都会消失。 丁子明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是又跟初中时候一样,回一句:“管你什么事。” 他开始跟踪他,发现他不过是有了女朋友。 是小区的一个住户,长得很漂亮,两个人总是在游泳池那里约会,有时候也会在女孩家里。哥哥会穿着帅气的驼色风衣,把那个女孩搂在怀里。 他没想当回事,只是每一次哥哥往游泳池边走的时候,他都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他想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2010年10月6日,他又一次跟踪他。但是他忘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小区里面挤满了媒体和警察,他们兄弟二人也被安排了差事。 但是丁子亮说:“弟弟,我带你回家去。” “回家?回家干什么。”他不解,但还是跟着走。 丁子亮开着自己买的二手车,带着丁子明开上润扬大桥。 走过大桥,他们就回到了扬州。 丁子亮把车停在桥中间的应急车道上,对丁子明说:“你回去扬州去躲躲,最好能离开省。” 丁子明问:“哥,你要赶我走?” “你杀人了,不走等着被抓?” “我杀人了?” “你不要装傻,我都看见了,昨晚在1703里的,是你吧!” 丁子明沉默,他好像想起来了。 他穿着哥哥的风衣,假装是哥哥敲响了1703的门。他其实只是想去见见哥哥的女朋友,想知道被哥哥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却不是常见的那个女孩。 他不认识她,但是她好像认识他。 她说:“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说完就走了。 丁子明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和亮着灯的次卧。他推开次卧的门,看见哥哥的女朋友只剩下了一张脸。 他捧着脸,左看看右看看,对着脸问:“你凭什么跟我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