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23日。 东方明珠里人好多啊!小兔子老师去了哪里?小朋友们怎么一个都找不见了? 厉郁郁只不过是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就懵了。她只有五岁,个子才一米多点,在穿梭的人流里,她什么都看不见。 天暗了,人流散去了,四周变得空空荡荡。厉郁郁抱着她的心书包,站在门口,祈祷着妈妈赶紧出现。 但是妈妈没有来,向她走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她弯下腰对她微笑,递给她一只棒棒糖。 “我不要我不要,谢谢你。”厉郁郁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拿着吧,孩子,这是你妈妈让我给你的。” “真的吗?妈妈在哪里?”厉郁郁踮起脚,往远处张望。可她并没有找到妈妈。 她失望极了,幼小的她又怕又饿,而女人却不再对她微笑,她把棒棒糖往地上一扔,粗鲁地牵起她的手,用力拽着她往前走。 “你干什么,我要妈妈!妈妈妈妈!”厉郁郁拼命叫着,引来路人的侧目。 女人给大家陪笑,嘴里还说着:“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大晚上的不肯回家,贪玩儿。”路人听罢,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厉郁郁被塞进一辆面包车里,面包车路过幼儿园,她看见妈妈和小兔子老师正站在门口,她哭着喊她们,可是没有人听见。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妈妈,最后一次走过上海的大街小巷。 面包车在黄浦江停下,她在那里丢了自己的小书包。女人把她抱在怀里,不许她下来自己走,也不许她抬头四处看,抬一下头就掐一下她的腿。她怕疼,又不敢哭,哭了还会被掐。 最后,她们做长途车去了徐州,在徐州火车站,坐上了一辆大卡车。 九月末,北方已经开始吹寒风了。刺骨的寒风扎在她的皮肤上,叫她冷得没有知觉。她开始发烧,说胡话,喊妈妈。 但是没人管她,把她扔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由她生由她死。 她撑过了三天,烧退了,活了下来。但是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她被用铁链锁着,只有在黄昏的时候,才能看见将她带来的那个女人。她求她:“送我回去吧!” 女人说:“要是我今年能生个胖小子,我就送你回去。” 这里有说法是,拐个女孩回来,能招个男孩来。 但是女人一直没有怀上男孩,女孩倒是怀了不少,但一出生就给弄死了。 都是在厉郁郁眼前被弄死的。用滚水烫死的,用被子捂死的,用刀把头割下来的……一年一个,一年杀一次人。 她由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渐渐麻木。在最初每一次害怕得发抖的时候,她会喊妈妈,会说:“妈妈,我在吴家村啊,你快来救我。” 她希望妈妈能够听见,能够在某一天的清晨出现在她的面前。 * 吴桂花年纪大了,不能再生了,她想把厉郁郁卖了。因为家里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就算一天一个馒头,那也是钱。 但是吴桂花的妈妈吴银妹问她要来了这个小女孩。 厉郁郁被送到吴银妹面前的时候,吴银妹很满意。吴银妹很喜欢她,觉得她是非常完美的一个药引子——她很老了,快一百岁了,但她想永远活下去,她喜欢活着,害怕死亡。 她开始学习邪术,一面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一面用学得的邪术去骗钱。 那时候家里还没起别墅,就一件小瓦房,瓦房前面用来接待慕名而来的信徒,后面养着厉郁郁,随时用针戳她一只手指放点血舔舔,用杯子接点童子尿喝喝——书上说,这样就能摄取她的生命。 吴银妹从来没有把厉郁郁当人,她甚至计划过,如果有一天她快死了,就把厉郁郁杀了,然后用她的血洗澡,按书上的说法,这样能够重生。 但是厉郁郁给她带来了另一重惊喜。 也许是遗传了她生身父亲的经商头脑,她非常的聪明。 她在十岁那年对吴银妹说:“奶奶,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赚很多钱,但是你必须答应放我走。” 吴银妹答应了她,承诺如果她能帮她建一座别墅,就叫人送她回上海。 厉郁郁开始了她的赚钱计划。 她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发现,前来找吴银妹做法术的,大多是单身男人,他们到了适婚年龄,却娶不到媳妇,于是把希望寄托在玄学上。 这些人的欲望非常强烈,比那些“希望孩子考上大学”、“希望明年五谷丰登”、“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之类的人都要执着,一次做法不成功,他们也不会生气,会反反复复来很多次,不厌其烦的请吴银妹再出大招。 “我们只做这一类人的生意,其他的请求不管。” “来一个讨媳妇的,我们就往死里收钱,只要保证他最后能有媳妇就行。” 吴银妹不同意:“郁郁,我不能保证。这儿哪里有那么多女人?” “奶奶,我是怎么来的?” 两千年初,治安还很混乱,这生意很容易就做成了。起先大家还心有余悸,但时间长了,看没什么事儿,就放开手开始大量的从各个火车站找走丢的女人。 吴银妹的女儿儿子一起干这个,无本万利,很快就发达起来了。有钱之后,吴银妹开始计划建别墅,她要建一个十里八乡最华丽的楼。 四年之后,别墅竖了起来。 厉郁郁那年十四岁,她在某一天晚上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准备天亮就走。 但是吴银妹反悔了。并不是因为她与她这么多年相处产生了感情,而是这样的摇钱树。她舍不得放她走。 厉郁郁一走,家里就剩下几个蠢孩子,一旦出了事,连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吴银妹的阻拦彻底激怒了厉郁郁,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她说:“你要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你们全村人。” 吴银妹笑道:“你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还杀人?” “你信不信我不必走出去就能杀人。” 当天的争执,以厉郁郁将吴银妹打死告终。吴桂花作为吴银妹的大女儿,做主将吴银妹留在家里,隐瞒死亡的消息,这样才能够借着她的名字继续骗钱。 而厉郁郁,则千万不能放走,一旦她离开这里,但凡说出去哪怕一件事,都要完蛋。 吴桂花带着自己的女儿吴彤彤,整整殴打了厉郁郁一晚,虽然没有把她打死,但打伤了大脑,从此厉郁郁就变得痴痴傻傻。 她什么都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叫厉郁郁,家在上海,有一个好妈妈。 * 魏以铭整理完厉郁郁的笔记,问彭盖狱:“厉文桂来吴家村这么多年,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过?十二年,也不算短了。” 彭盖狱说:“跟村里人比起来,厉文桂思想太单纯,她以为是她自己主动要来吴家村的,但其实她也是被拐来此处的一个可怜女人。” “你是说厉文桂被拐卖了?” “小魏,你想想,厉文桂来到这里,一路是不是太顺利了?有人告诉她见过穿连衣裙的小女孩,有人告诉她有卡车能够送她过去,有人与她同行,还有人愿意帮她挨家挨户询问女儿的去处。小魏,这世上的坏人比好人多多了。” 魏以铭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她是狗三找吴银妹花钱买来的。” “是的。” “所以把她推下崖跌断腿,是因为狗三怕钱白花了。” “是的。而且,我非常怀疑厉文桂的腿不是跌断的,而是被狗三砍下来的。” 在休息的时候,有村民来报,说在求子崖下方的一颗树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辨认,确定是狗三媳妇。 魏以铭赶紧赶过去,站在求子崖上,看见厉文桂倒挂在树上,一根尖锐的树枝贯穿了她的身体,从她的胸口刺入,从她的尾椎骨伸出。 魏以铭观察了一下四周,从崖边保留下来的非常浅的足迹看来,厉文桂是失足落下山崖的,这个可怜的母亲,最终还是死在了寻找孩子的路上。 而她的孩子,一直与她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