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肖则慕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从后面看跟个从精神病病院偷跑出来的病人没什么两样。走近几步,当陆离看见茶几上堆着的纸巾团还有上面那些已经干了变成暗红的血迹,尖叫出声。“肖则慕!你居然寻短见!”陆离冲了上来,差点把肖则慕撞到沙发下面,如果不是她及时扶住茶几角,稳住下半身的话。“让我看看,你是咬舌了还是割脉了,为了一个陆其琛你这样做值得吗?离家出走的人又不是你。”肩膀被陆离用力握住,这边看看,那边检查,上下细细打量一遍只差把衣服给掀起来。“没割腕啊,那血是怎么一回事?”陆离瞥了一眼桌上那些纸团,说真的,听触目惊心的,她虽然语气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但刚才那一秒钟还真是被吓到了。肖则慕伸出手来,食指贴上了一个很卡通的OK绷:“切水果的时候,一不留神切到手了。”陆离打量了一下茶几上放置的东西:“水果呢?”“吃掉了。”陆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接到肖则慕的电话她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当然,不能无视交通规则,但也是开了有史以来最快的车速奔过来的。结果肖则慕并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寻死觅活的样子,甚至还给自己切了水果吃。水果不是应该切了等她来的时候给她的吗!哪有这样的人!“活该陆其琛不要你。”“陆小离……我就是觉得喜欢这两个字,不能我先来说。”肖则慕扁着嘴很是委屈,她的男人不是别人,是天子骄子陆其琛。在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商界翘楚里有多少个女精英日夜奋战在一线,晚上做瑜伽贴面膜为的都是在宴会上能多让他看一眼。偏偏她是那个最普通的,没有高学历,没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还没有一张会花言巧语的嘴。“可不知怎的就惹到他了,居然还摔门离家出走,这会指不定在哪里喝酒,旁边还有辣妹陪着呢。”陆离来之前,肖则慕就一直在脑补那些画面,她在陆其琛的生命中离开过很长一段时间,仔细想一想,悲哀的是她居然不了解陆其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前只是一味接受他的宠爱,现在吵架了,就变得手足无措。“陆其琛不是那种人吧,还有你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男人有时候爱斤斤计较,你肯定是踩到他什么雷区跟敏感点了,他才会跟你发脾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一夜在听秋阁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陆其琛把你当成他的命来看的。你小女人撒个娇说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都结婚了,端个什么架子。”陆离的话就像一根棍子敲在了肖则慕的后脑勺上,迷糊糊地扭过头看她:“真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委屈,结婚的时候没选个好日子,以后纪念日指不定都要忘了。没钻戒没鲜花,没婚礼,到现在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要我先说,感觉我好廉价……”就像市面上那些过季清货,买一送一,低价大甩卖。“大小姐,你都嫁给陆其琛了,抢了费城几千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你还想要怎样?”凭着良心,陆离给肖则慕做了一次思想教育,离开之前还给陆其琛打了电话,自信满满以为对方会接,结果还是关机状态。扯了扯唇看向肖则慕,没想到陆总也是个小傲娇。肖则慕摇摇头,是她理亏了,这时候除了等陆其琛自己回来,恐怕没有别的办法,她没有车,光凭一双腿跑断了都不一定能找到他的人。而时晋琰那些人,又像是约好了一样不接电话,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肖则慕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这才想起她错过了晚饭时间。陆离叹了一口气,觉得她太可怜,干脆下厨做了两碗蛋炒饭,一人一碗吃完之后她才离开星海湾。事实上,陆其琛摔门离开之后就后悔了,以他对肖则慕的了解,指不定一个人在别墅里又哭又闹,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低咒了一声,猛捶了一下方向盘后调转车头准备回去,结果没有注意到另一边大路开过来的车,即便人家车速放得很慢,可没料到陆其琛会突然调转车头,猝不及防就撞了上去。冲力不算大,陆其琛没受伤,下车后步伐还有些虚,走到另一辆车,敲了敲车窗,对方把门打开来后,整个人都摔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杜俊彦,刚下班从检察院回来,哪里想到在自家门口还会出车祸,肇事者居然是陆其琛。“陆总,我这可是新车。”咬牙说完这句话,杜俊彦就晕过去了。肖则慕没联系上陆其琛那是因为他开车送杜俊彦去了医院,手机恰好没电又一直放在口袋里没拿出来细看。等到杜俊彦伤势稳定,推进高级病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钟了。杜俊彦的车当时就让保险公司过来拖走,因为联系不上杜家人,陆其琛根本不能脱身。“已经脱离危险期,几小时后麻醉效果过去,人就会醒过来了。”医生说完还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陆其琛,怎么说也都是费城的公众人物,平日里都是在电视上看见的,这会还能以肇事者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真是新鲜。“陆先生,建议尽快联系病人家属,这情况恐怕要住院一段时间。”“谢谢医生。”陆其琛揉了揉额头,疼痛后劲传来,不自觉摁了摁脖颈位置。因为惯性往前撞的时候,分明听到骨头咯咯的声音,只不过来的路上精神都集中在了杜俊彦身上罢了。医生见陆其琛脸色难看,又在摁脖颈,提建议让他也拍张片子检查一下,以防万一。想了想,陆其琛答应了。索性出来的结果没什么大碍,就是小挫伤。守在杜俊彦的床边,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会看护一个男人,对方还是杜俊彦。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算让时晋琰联系一下杜飞,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嘶……”杜俊彦醒来的时候扯到了伤口,麻药劲一过,疼得直皱眉头。“醒了?”陆其琛面无表情地看着杜俊彦,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笔,“把你爸的电话号码报上来,通知家属过来看护你。”“陆总还真是干脆……”杜俊彦很是费力地开口,眼下光是看窗外的天色都很难辨认时间早晚。看陆其琛那样子,就知道是一直陪着没走开,想来有一天被陆氏集团的大总裁看护在病床前,感觉果然是不一样。“我那可是新车,陆总打算怎么赔?”“医药费跟修车费,一概不会少。”陆其琛回应得相当干脆,毫不拖泥带水。“那你就走吧,只要不欠着钱就行,至于其他,无关紧要了。”杜俊彦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远比他从前办案取证时候受到的伤更轻,所以不以为惧,更没有必要把家里人叫过来。陆其琛低头将纸张跟笔放回到床柜上,摸着无名指上戴着的素戒,颇有深意地开口:“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在这里跟杜检你说清楚。”杜俊彦不易察觉地皱眉,收紧了正扎着针输液的右手,似乎能够猜到陆其琛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我没想到,对于肖家的事,杜检这么上心,不惜在背后花费那么大的精力。或许杜检,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房门一关一开,回来的时候,陆其琛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杜俊彦眸色变深。“如果今天不是我误打误撞伤了你,这袋子里的资料,你是不是就交到阿则手里了?”骨骼分明的长指挑开文件袋上绑着的细线,拆开来从里面取出那些纸张,白纸黑字,细节处还用回形针别了小纸条做注解,这么用心倒是让陆其琛很是意外。他想,肖则慕拿给他想让他看的那本笔记本里,是否有一半以上的内容线索,是来自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大检察官。杜俊彦在这件事上的用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先前时晋琰就告诉过他,这个案子,杜俊彦也在查,但他想到时隔这么久,背地里找人警告过,杜俊彦居然还没有放手,甚至已经差到陆文博头上来了。要知道在他看见这资料上的白纸黑字时,心里有多恐慌,指尖泛白,不敢细想到了肖则慕手里,会怎么样。索性老天还是眷顾他,在肖则慕看之前,先到了他手里。“《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的保护。除因国家安全或者追查刑事犯罪的需要,由公安机关或者检察机关依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对通信进行检查外,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一口气说完,杜俊彦只觉得胸前伤口处隐隐生疼,但他还是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来:“陆总,这样做可是犯了法的。”陆其琛并没有因为杜俊彦把法律搬出来就觉得害怕或者怎样,他将文件扔到床头,淡然地看着杜俊彦:“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杜飞当年在这件事上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难不成杜检新上任就要在费城演一出大义灭亲?这些资料,恐怕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差到的吧,我倒是小看了杜检的能力。”文件的内容,陆其琛都看过了,每一行字都像在火上烤过的热铁,炽热得烫着他的眼睛。忘了这个世界上有检察官这种人的存在,比起威胁、寻找、隐瞒真相的他们,检察官更擅长于追寻真相,搜集人证物证做到最致命的一击。病房里不能抽烟,陆其琛只觉得嘴巴痒得很,烟瘾犯起来,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上爬,特别不舒服。“陆总,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四年前肖博衍被冤枉,判处了无期徒刑最后在监狱里旧病复发抢救无效死亡。这可是一条性命,背后牵扯到多少腐败的棋局,对死去的人说对不起已经没有用,但多少都要给活下来的人一个交代。当然,陆总能够做到被钉在十字架上仍旧眉头不皱,这点,让我很是钦佩,不愧是在风云场见多了生死的商业巨擘,只是你这样,她知道吗?”想起肖则慕,似乎谁都会觉得心痛。四年前那幕,长久以来都在杜俊彦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像极了老电影的经典镜头,数次回放依旧觉得清晰心疼。说起来,杜家也是欠了肖则慕的,如非多年来噩梦缠身,愧疚跟罪恶感持续困扰,杜飞也不会下定决心搜集这些证据然后转交给杜俊彦,让他出面来解决。人总是会在一条多岔口的路上犯难,面对眼前的利益无法抉择,冲动之下被利益驱使最终一步错步步错。说到底,人心总是多少向着利益那边,多少人在那时候,面对那么诱人的条件能毫不动摇。“说到底,陆其琛,你欠肖则慕的是一条人命,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便你今天撕碎了我文件袋里的资料,有一天她也会知道真相,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杜俊彦缓缓吐出一口气,垂眼看着床头那个袋子,这份资料很沉重,重到能轻而易举毁灭费城两大家族。“杜俊彦,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陆其琛眯着眼,手指因为用力的缘故,骨节咯咯作响。“我只是可怜肖则慕,没了父亲,一夜间从艳羡的名门大小姐变成混迹于人群中的普通人,到最后还要跟你这种居心叵测的人在一起。陆其琛,说到底,你比秦泰跟陆文博还要残忍,最起码,在肖则慕重伤未愈的时候再补上一刀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杜俊彦的话,比蘸了毒的箭射入心脏后还要疼。陆其琛的眉宇间,透着前所未有的冷冽,薄唇抿得更紧,只是若细细打量他的身影会发现,那挺拔伟岸的身姿,在杜俊彦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颤动了一下,肩膀至今都在发抖。黑夜已过,晨曦取代凝重的黑夜,只是一如既往那么沉寂。病房里,除了点滴滴答滴答的声音,只剩下两道呼吸,一粗重,一平缓。有些人,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有些话,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然而,红尘滚滚,该遇见的时光总不会遗忘,陈年旧事带着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得像是昨日发生的,原来,记忆未曾褪去分毫。接到梁雅施的电话时,黄姝正在煎药,刚把浸泡好的中药放入锅里,电话就响了,盖子都没来得及放下拿着就往外跑。陌生来电,她犹豫了一下才接,熟悉的嗓音传来,像是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尘封的记忆推开。“阿姝,我是雅施。”回应梁雅施的,是锅盖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碎了的清脆声音,黄姝拿着话筒的手微颤,只觉得喉咙骤然一紧。“你怎么会……”黄姝听见了电话另一头略有些嘈杂的声音,隐约有机场广播。而梁雅施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我们见一面吧,我来上海了。我想跟你谈一谈其琛跟小慕的事情,我想,你会见我的。”梁雅施知道,黄姝性子倔,说此生不会再踏足费城,非到不得已关头她肯定是不会回来。眼看陆其琛铁了心要为了肖则慕抛弃陆氏集团总裁的身份,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如今肖则慕还不知道真相。如果有一天,她知道……那么,陆其琛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白用功。陆文博就算在四年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以至于这些年一直让梁雅施颇有意见,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人不能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即便是死去,也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