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控着飞剑,飞剑托着庄彩。 乌含镇,夜色如幕。 满地月光白霜,衬得那白衣越发出尘。 他走的速度不算慢,是边操控灵剑边以最大频率的步伐向北方迈进。 值得一提的是,徐寒衣并非走的是大道。 大道太绕,想要去到北街至少要拐过几个大弯。 徐寒衣走的是小路。 巷道、街区、酒楼后方的羊肠小道。 仿佛有张乌含镇的地图就刻在他脑海中,他能精准地规划处最快抵达北街的捷径。 庄彩被遛着。 或者说得好听些,被徐寒衣用剑驮着。 她睫毛微颤,星光流转的眸子里显出好奇来。 从刚刚开始,庄彩就发现徐寒衣的御剑道法格外稳健。 就算是那身白衣在翻越草堆和围墙,以求更快抵达北街时,灵剑始终保持着绝对稳定的状态。 剑锋笔直如轻松,剑身端正如高山。 庄彩自认做不到如此稳定的御剑道法。 只有对剑道无比了解,在御剑道法上钻研多年之人,才有可能练出如此稳定的剑诀。 庄彩注视着那道并不伟岸的背影,不由自主地问道。 “徐师弟,你今年多大了?” 面对庄彩那仿佛寒暄般的提问,徐寒衣顿了顿。 其实现在不该是闲聊的时候。 不过庄彩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北街的魔修也有毕远望去处理。 分开点心神,随便聊聊也未尝不可。 徐寒衣想了想,答道:“十七。” 这具身体今年正正十七岁,三天前似乎就是徐寒衣的生日。 他从不在乎生日之类,也不认为有什么可以值得庆祝的地方。 庄彩钦佩道:“十七岁就有这等剑道造诣真是厉害。” 徐寒衣道:“还好,剑道我比较熟而已。” 庄彩看着他,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师弟你去年才开始修炼?” “其实算是今年,不过也差不多。” “你才修行了多久,就已经到了结台境?” 徐寒衣踏步的频率一成不变。 同样不变的,还有那淡漠的语气。 “入门三境本就简单。” 庄彩嘴唇蠕喏,面色复杂:“再简单也没你这么简单” 徐寒衣说道:“我天赋异禀。” 夜风吹得庄彩无言以对。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自己像是条被遛的狗。 刚才徐寒衣遛的是她的肉体,现在遛的是她的精神。 短短几句对话下来,庄彩已经快要被徐寒衣用话语活活噎死。 她不是没见过不会说话的人。 就是没见过不会说话到这种程度,让人连半句话都难接。 庄彩又回想起曾经自己在入门三境的挣扎。 从淬体到筑基,再从筑基到结台,她总共花费了三年时间。 三年在寻常宗门里都能称得上天才,就算是在天赋不俗、奇才众多的大宗大派内,也算是拔尖的一批。 徐寒衣大概只用了三个月。 那位东洲玄国传说中的莫追龙,大抵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 庄彩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不知是羡慕徐寒衣还是悔恨自己的无能。 不久。 徐寒衣遛着庄彩到了北街。 街道上仍空无一人,寂寥宁静,充斥着夜晚的深沉。 此间。 徐寒衣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四周其实还有寥寥几道视线。 视线的主人怀揣着些惊恐与好奇,境界都不高,大抵都是壮着胆子来看热闹,又不敢站出来的。 徐寒衣自然不用在意他们。 他需要在意的只有一样东西。 正前方的那片红色。 青石板路上滴着血,像是朵朵盛放的鲜花,花瓣又被晚风吹散,铺成条蜿蜒流转的小溪,鲜艳赤红。 地面有被拖拽过的痕迹,而痕迹的末端,则是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浑身染血,模样狼狈,灵剑上还染着血,半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面容。 此人便是姜故。 他受了些伤,伤势不深,只是气喘吁吁的模样配合那狼狈的姿态,显出他此刻的疲倦。 而另外一人就更倒霉些。 胖子倒在快要干涸的血泊里,心脏部位被一剑刺穿。 那宽硕的身躯平躺在地上,双眸骇然圆瞪,满目污血,瞳孔已是完全失去了焦点。 生机消散,夜风拂面。 胖子掌中还握着灵剑,这把来自行天司的斩役之剑并没能护住他的性命。 胖子死了。 死于一剑穿心。 “啊” 庄彩吓得花容失色,让那本就疲态百出的容颜变得更加煞白。 她倒抽了口凉气,旋即娇躯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不是庄彩不想说话,而是所有言语好似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又死了一个。 在陈琳之后,胖子也死于非命。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胖子竟然也是被那拜血殿的魔修所杀。 这是第二名死在魔修手中的斩役了。 姜故跪倒在胖子身边,低垂着脑袋,状如失神。 徐寒衣想到了当初的庄彩。 亲眼见到斩役同伴死在自己面前,那肯定是件很不好受的事。 除非是已经斩人无数的杀手,否则任何人见到有人死在面前,那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更何况死的人是行天司斩役,是灵角峰同门。 白衣缓步上前,顺带着也操控灵剑,将庄彩带了过去。 姜故觉察到徐寒衣的脚步,侧头望去,眸子里含着不可明说的深邃。 “你们没事?” 他先是发现徐寒衣的道袍还是那样雪白。 紧接着又发现了趴在灵剑上,模样孱弱的庄彩。 姜故眸色突兀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暗淡下来:“庄师妹也没事?” 庄彩轻轻“嗯”了声,悲悯的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姜师兄,他” “被那拜血殿的魔修杀了。” 姜故刻意将魔修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是怨恨,仿佛是愤怒。 徐寒衣看向四周,问道:“魔修呢?” “察觉到了剑诀,跑了。” “毕镇抚呢?” “去追了。” “我虽然没能护好师弟。”姜故沉声道:“但那拜血殿的魔修也被我刺伤,跑不了多远。” 徐寒衣面露了然。 他回头望了眼庄彩,将她连人带着灵剑送到姜故面前。 徐寒衣问道:“毕镇抚不在,她的伤你可否能处理一下?” 姜故闻言微怔,与庄彩对视一眼。 两人交换过眼神后,姜故这才反应过来,“我有带些丹药过来,能治伤。” 徐寒衣道:“那就用。” 他抬手收回灵剑,庄彩也随之跌入姜故怀中。 两人不知是尴尬还是怎么,又对视了眼,心照不宣地同时错开目光。 姜故从怀中掏出丹药,喂给庄彩服下。 在这之后,徐寒衣就没有再去管他们两人。 姜故是否要替庄彩炼化丹药,他也懒得去看。 那是他们的事。 徐寒衣做的事很简单。 他缓步来到胖子面前,默默蹲下,看了尸体两眼。 胖子死得不如陈琳凄惨。 死前也有过非常激烈的争斗,尸体附近留下了大量剑痕,刻在石板路上,显得碍眼。 与陈琳相同的是,他们的心脏全都被贯穿,大抵就是致命伤。 除此之外。 徐寒衣还察觉到了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胖子和陈琳不同。 陈琳身上留下了道道剑伤,仿佛死前受到了折磨。 胖子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血洞。 这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胖子死得很干净。 也太干净。 或许是徐寒衣见惯了死得凄惨的人,见到胖子死得这么干净,居然也忍不住生出些感叹来。 因为干净,所以有问题。 这就从侧面说明,杀死他的,必然是实力远超他的修士。 而杀死陈琳的,实力则与陈琳相近,甚至可能还不如陈琳。 徐寒衣眯起了眼。 他凝望着胖子的尸体,约莫几息过后,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 胖子与陈琳是同一境界,都是化峰境。 杀死他们两人的,不是同一名魔修。 当然。 事实上,今晚也的确出现了两名魔修。 同时袭击了北街的姜故和胖子,以及南街的庄彩。 一切都好像很合理。 可如果真的那么合理,徐寒衣耳边也就不会传来那样的对话。 先是女人的声音。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再是男人的声音。 “好像是叫项东。” 接着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项东,我看看有了,乙级中等。” “比陈琳还高些。” “陈琳是多少来着?” “乙级下等。” “那也就只差了一阶,也没什么差别,而且重要本来就不是他们。” 然后是夜风呼啸,如泣如诉的声音。 最后是徐寒衣回头,脚步回转的声音。 乌含镇里。 月色下,夜风下。 青石板路上。 徐寒衣与那两人对望。 吞服过丹药,伤势也修整完毕的庄彩长吁口气,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本薄册。 姜故站在庄彩旁,撩起垂落的发丝,眸色深沉又满是寒意。 哗啦一声。 庄彩用指甲将某页薄册撕下。 刻着爪痕的黄皮书页被风吹起,又飘到了徐寒衣脚边。 白衣少年低头瞥了眼。 书页上赫然写着项东的名字,而在名字的正下方,则被敲下了鲜红的印章。 威胁级:乙级中等 评价:未来行天司灵角峰内中流人物,无明显家世背景 可杀 现在这页纸被撕了下来。 他清楚那胖子的名字就叫项东。 他也清楚陈琳的名字曾经也留在那本薄册上。 他更清楚自己的名字肯定也在上面。 而拿着薄册的人是庄彩。 站在庄彩身边的人是姜故。 其中意味着什么,已是昭然若揭。 白衣被微微吹动,徐寒衣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