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书生似乎比背棺人更在乎身后两个人。 从中段开始,他就时不时地会回望徐寒衣和江蒲蒲。 珑月宗的这位自然不用多说,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另外那名白衣少年,则是有着超凡脱俗的天仙之貌。 都很特别,所以都很有意思。 背棺人稍有不同。 因为剑棺的话题,他走得要比玉龙书生更快一步。 不过也只有一个台阶的差距,并不能拉得很开。 徐寒衣抬起头。 距离终点应该还有最后五十步左右。 白月谷圣女的身影在最后二十步的距离。 肉眼可见。 她走得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动作更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半点差错,像是在严苛长辈监督下练拳扎步的孩子。 徐寒衣的脚步还是很平缓,频率始终没变过。 江蒲蒲的动作也稍微慢了下来,她还是能勉强跟上徐寒衣。 是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变成了她跟着徐寒衣,而不是徐寒衣跟着她。 好在江蒲蒲对此并不意外。 徐寒衣本来就是非凡之人,除非他等会儿用飞的直接冲到终点,否则江蒲蒲不会感到惊讶。 玉龙书生和背棺人不一样。 他们很惊讶。 “你真是筑基境?” 书生诧异又满是猜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徐寒衣注意到那位穿着黑白相间道袍,腰间别着折扇的少年书生停下了脚步。 再前头的背棺人也停了下来。 他走在前头是因为不想搭理玉龙书生,这不意味着他对徐寒衣和江蒲蒲没有兴趣。 反正接下来的路很难走,停下几息也不为过。 徐寒衣知道玉龙书生是在朝自己提问。 因为他也有想问玉龙书生的话,所以他来到玉龙书生身旁。 江蒲蒲也站了上来,三人站在同一台阶。 玉龙书生近距离观察着徐寒衣,越看越挪不开眼睛。 美艳固然动人,可书生现在更好奇徐寒衣的回答。 他真的是筑基境? 走到这里,大气不喘,健步平稳的筑基境? 徐寒衣反问;“不然我是什么?” 玉龙书生猜测道:“轮回转世?” 徐寒衣心想怎么这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这个理由。 尽管他们猜得确实很接近。 某种意义上,徐寒衣就是转世而来。 徐寒衣又道:“你见过轮回转世的大能?” 玉龙书生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觉得我是?” 这番对话,江蒲蒲听着很耳熟。 她以前也这样问过。 那时徐寒衣也是这样回答。 现在换了个人提问,徐寒衣的答复依旧不变。 玉龙书生闻言微怔。 他做出了和江蒲蒲不同的反应。 “只是瞎猜而已,我瞎猜一直很准。” 语罢。 书生抬起脚,很轻松地向上迈出一步。 他站在背棺人身边。 背棺人不喜,皱眉,也抬步向上走一步,故意和书生错开。 徐寒衣全然不在意这些琐事,继续保持着步调,不紧不慢地上前。 他对玉龙书生说道:“偶尔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玉龙书生微笑,不予否认。 他抬步上前,调整到和徐寒衣相同的步调。 于是两人同行变成了三人同行。 背棺人始终走在前面,再前面的就是那位步履维艰的白月谷圣女。 “所以你到底来自哪里?” 书生很好奇。 这个问题,白月谷的圣女也很好奇。 可惜她现在没有精力和空闲来听徐寒衣的回答。 台阶太冷太冰太无情。 就像最深最深的寒冬里,被冰霜覆盖冻结后的顽石。 徐寒衣没有再看向书生,反而对背棺人那黑色的剑棺产生了些兴趣。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他和你认识?” 书生听徐寒衣提到背棺人,笑道:“认识。” “朋友?” “算不上。” 徐寒衣露出了然之色。 “难怪他会讨厌你。” 玉龙书生不知何时抽出了折扇,轻轻拍打掌心,“何以见得?” “因为你总是会问些能够满足你好奇心的问题。” 徐寒衣想了想。 他盯着那黑棺。 “比如你很想知道那棺材里藏着什么东西,他不想说,你还是想知道,所以他不喜欢你。” 背棺人的脚步和玉龙书生的脚步同时停顿。 他们齐齐回头,默契得像是兄弟。 书生迟疑半晌,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和你认识,却总是比你先走一步。”徐寒衣解释道:“所以他肯定讨厌你,至少不喜欢你。” 话语及此。 江蒲蒲“噗”地笑了出来。 她笑不是因为徐寒衣的话很好笑,而是徐寒衣的话说明了一个道理。 徐寒衣始终走在江蒲蒲身侧,没有因为走得轻松而走得更快。 按照他的理论,这恰巧说明了徐寒衣不讨厌江蒲蒲。 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江蒲蒲开心得拍手。 书生的脸有些泛白。 就算是被那赤日的光洒满了面庞,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过白了。 或许因为他天生就是如此,白净和完美就是在形容玉龙书生。 所以任何时候他的脸都是那么干净,那么洁白。 现在的白有点不太一样。 染着些被人看穿的苍白,以及一些抹不去的讶异。 他沉声说道:“我问的不是他是否讨厌我,而是你如何知道我问了剑棺的事?” 徐寒衣继续向上走,步伐没变。 玉龙书生也紧跟着他,步伐也没变。 “因为你很好奇,就问了我的事。” “所以你应该也会因为你的好奇,去问他的事。” 徐寒衣看向背棺人。 背棺人也看着他。 徐寒衣说道:“能让他讨厌你的事,我能看到的就只有这具棺材。” 这一次,回话的人是背棺人。 “所以你就认为他对这具棺材里的东西很好奇。” 徐寒衣点头,“难道不是?” 背棺人沉默,“确实是。” 徐寒衣踏着慢步,轻拂衣袖。 他的话语火辣辣的,和天上那轮灼日相同。 “看来我瞎猜得也很准。” 玉龙书生沉默无言。 他只是深深地盯着徐寒衣。 现在这位儒生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江蒲蒲的位置。 当然这并不是说江蒲蒲不重要。 事实上,只要他们还走在登天路上,只要江蒲蒲还在前进,她依然是敌人。 不过现在玉龙书生更在意徐寒衣。 他又说道:“看来你出身自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隐秘到徐寒衣根本不想提起半个字。 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玉龙书生的那个问题,生怕出了差漏。 徐寒衣道:“其实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徐寒衣愿意和玉龙书生说这么多话。 姜故当初和徐寒衣说了那么多话,徐寒衣到头来只给了他所以?然后?还有?加起来六个字。 如果姜故在这里,一定会满脸复杂,甚至可能泪流满面。 “可以。”书生答应了徐寒衣的要求,“你可以先问。” 徐寒衣也不客气,当即出声问道。 “玉龙门真的有一杆琅琊笔?” 这是个很普通的问题。 普通到书生认为徐寒衣问错了问题。 那是东洲大陆任何人都能回答的问题,不该出现在这里。 书生盯着徐寒衣,答道:“琅琊笔确实存在。” 徐寒衣感叹,“那就真的很妙。” 书生淡道:“不然玉龙门不会崛起得那么快,也不会走出那么多儒道大家。” 他回答得很平静,神色却很不平静。 徐寒衣的问题太普通,还有点幼稚。 琅琊笔是玉龙门的镇派之宝,天下谁人不知? 如果徐寒衣要问的,是琅琊笔现在到底在谁手上,那或许还算有价值。 玉龙书生屏息凝神,脚步微顿,又装作无事发生。 他出声道:“现在轮到你了。” 徐寒衣点头,他也做出了回答。 “我来自行天司。” 如果有人在喝水,一定会被呛住。 玉龙书生的折扇都闭合起来。 背棺人含着些若隐若现的笑意,很是讽刺。 江蒲蒲也双手勾在身后,开心得很。 过了几息,玉龙书生也笑了。 徐寒衣问了一个很普通,很白痴的问题。 所以与之相对的,他也做出了一个很普通,很白痴的回答。 “这就是你的回答?” 书生的笑意里含着些刀锋般的锐利。 折扇还闭着。 如果此刻折扇哗然张启,那定然会有怒意倾泻而出。 徐寒衣能察觉到书生的怒意。 同时,他也能察觉到江蒲蒲的右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继续说道:“你没有说谎,所以我也没有说谎。” 书生见到徐寒衣认真的表情,迟疑了几息。 他还是难以接受,也难以相信。 “你真的只是来自行天司?” “是。” “你的剑。” “行天司学的。” “你的境界” “行天司里突破的。” “你是什么时候被选中的?” “半年前。” “那你半年前就已经是修士?” “不是,进了行天司之后才是。” 玉龙书生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背棺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摇头,继续踏步向上。 半晌。 书生低声呢喃道:“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 徐寒衣不作理会。 他和江蒲蒲的步调就没有变过。 而在对话之余,不知不觉间,他们的速度隐隐有点要超越书生。 这很不妙。 书生意识到这一点,也开始加大力度,提升速度。 三十层台阶转瞬即逝。 最后的二十层台阶就在眼前。 不久之前,他们在倒数五十层台阶时,白月谷圣女在倒数二十层。 现在他们在倒数二十层,白月谷圣女在倒数第八层。 速度真的很慢。 但也只有真正到了这里,到了这最后二十层台阶,他们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困难。 那真的已经不是寻常的境界。 就算是其他宗门的天才,也很难在此刻寸进半步。 玉龙门的儒生淌着汗。 万箓剑宗的背棺人腰板不再挺直,而是弓着腰,低着头。 江蒲蒲的铃铛叮叮作响,这次声音不再如黄莺般轻灵,反而似大雨般吵闹。 白月谷圣女走在最前方,光是抬起腿都要花费数十息的时间。 徐寒衣呢? 三人朝那身白衣望去。 然后他们都再也不想再看徐寒衣第二眼。 因为徐寒衣还是面无表情,抬腿,踏步,走上台阶。 他的脚步很快就慢了下来,停在原地。 不是在休息。 而是在等江蒲蒲上来。 这一刻,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好像不是在试炼的。 他是来散步的。